“你一个人在家也吃不好,一块去吃点儿。”
人都来了,不能让他白跑一趟,井一招呼他进来,“你先进来歇会儿,我收拾一下。”
“不,不,不用,我在外面抽根烟等着。”老张连连摆手,拿着烟盒去楼梯口了。
“奇奇怪怪的。”张哥平时见她挺热情的,今天好生分啊,无意间瞥见玄关玻璃的镜像,她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尴尬地揪着衣服跑回卧室了。
她把空调温度调的高,身上只套了一件程岩的卫衣,下身一条薄薄的打底裤,下面倒无所谓,他的衣服领口大,她穿着难免露胸口,脖颈的几处指痕十分显眼,看起来很是暧昧。
换了衣服,她特意往颈间涂了些遮瑕膏,才出门。
想到方才自己的穿着,再见张哥,不禁有些尴尬。
老张是过来人,往常她和程岩一起的时候,没少扯荤段子,但毕竟长她不少岁数,懂得分寸,很自然地扯了别的话题,缓和她的尴尬。
“程总说,你在家打游戏呢?”
“对啊,我技术不行,上次在公司见你玩得不错。”
“哈哈,你嫂子最烦我打游戏了,我的技术都是躲卫生间练出来的。程总玩游戏那么好,平时让他多带带你。”
井一吐槽,“他嫌我拖后腿,宁愿帮我练号,我的级别大部分是他打上去的。”
“把你的ID给我。”
井一欣喜,“好啊,有时间一起组队。”
“可别,我准备记住你的ID,碰见绕着走。”
井一翻白眼,“嘴这么损,一看就是和程岩呆久了。”
“哈哈。”张哥点头,表示同意,若论毒舌,公司没人能比得过程岩。
两人聊了一路游戏,不觉便到了饭店,“饭局都有谁啊?”
“一个电子元件加工商和他的助理、部门经理,我们这边是老板、我,还有市场部的一个同事。”
井一“哦”了一声,“你们要换合作厂商?”
她是老板的未婚妻,老张自然不瞒她,“看程总的意思,是这样的。一来,这个厂商在运动产品方面更专业些,再者,新款手机的研发工作已经提上日程了,合作一下其他厂家,对以后有好处。如果这个手环加工合作顺利的话,以后加深手机制造方面的合作,也不是没可能。”
“换来换去,也不嫌麻烦。我发现商人有一个通病,就是爱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什么竞争啊博弈啊,听起来就头大。”
老张叹了口气,深有同感,“还是搞技术有意思。”
井一摘了安全带,欢腾地蹦下车,“张哥你知道程岩辛苦,多帮衬他点儿,晚上别让他喝酒了,他胃不好。”
“嘿,在这儿等着我呢。亏我一片赤诚,跟你推心置腹交流人生观价值观。”
“哈哈,难得咱们说得来,您更得帮忙了。”
“得嘞,你是一对一名师辅导带大的,我认栽了。”老张笑道,“你先进去,我跟你嫂子报备一下,让她晚上给我留门。”
井一笑道,“不怕,喝醉了我们送您回去。”
商业饭局少不了喝酒,但喝多喝少,也是分情况的。
像今天这种场合,喝酒只是助兴。
毕竟,合作还在酝酿,喝得醉七倒八的,双方都不好看。
对方老板四十多岁,白白净净,微胖,带着金丝边眼镜,是她印象中南方人特有的长相。
听他说家里曾办过私塾,几代书香,到了他父亲那一代才弃文从商。
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又通俗易懂。
随便一个话题,就能扯开讲半天,动作表情又十分丰富,引得大家笑声连连。
程岩一贯寡言少语,但是,声音沉静清朗,和他的喧嚣热闹相比,多了一份沉静人心的意味,虽然话不多,可字字如矶,又不乏幽默风趣,一开口,总让人禁不住把目光投向他。
四两拨千斤的淡然,反倒显得对方过于浮躁。
“夏小姐看程总的目光,羡煞旁人啊。”
吃饭前,程岩介绍过她的身份,生意场上混的人,自然清楚带家人参加的饭局大有不同。
要么,是很重视他们,要么,是太没把这顿饭当回事。
可对面的年轻人,年龄不大,心思深沉,说话滴水不漏。
他几番试探,仍是摸不准对方的真实意图,倒是他身边的女人,看起来单纯简单。
井一自己没意识到看程岩的目光有什么不同,闻言,浅浅一笑。
程岩和她相视一笑,“她面皮薄,齐老板别笑话她了。”
那人继续道,“眼神灵动如泉水,倒像是我们南方的女子。”
如此,井一再不说话就不合适了,“我母亲是苏州人。”
“巧了,同乡。令堂是苏州哪里人?”
他刻意说了两句苏州话,井一用苏州话同他寒暄两句,又换回普通话,“这道白印糕,原来是给您点的,我差点会错意。”
程岩眉目微动,看着她低垂的眼眸,面上闪过一丝异样,“齐老板不喜甜,这道菜是他照顾你们两位女士点的。”
“程总,您这样说,我是吃,还是不吃啊?”
老张的筷子尴尬地杵在那里,惹得众人开怀大笑。
哄笑声中,程岩握住桌下某人的小手,细细摩挲,低声道,“别多想。”
“嗯。”
卷翘的睫毛动了动,小扇子似的撩在他的心上,他的心像被人揪着,闷闷地喘不过气。
许是认了老乡的关系,齐老板总是把话题往她身上引,但她反应平淡,程岩又常常出面打岔,他便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愈发闹不明白程岩的态度。
饭局结束,他主动和程岩谈起合作的事,程岩心思全在专注看夜景的人身上,哪有心情讨论那些。
见车来了,上前帮他拉开车门,道,“您回去好好休息,合作的事,不急。”
上了车,齐老板跟随行的人聊起他的态度,一个说是热情周道,意向明显,一个认为随性散漫,不太热衷,问起他的意见,他也是拿不准,思索了片刻,安排助理重新拟了合作意向书,尽快发给“元”。
彼时,程岩正深陷白印糕引起的风波,并不知道那些原打算费些精力商榷洽商的条款,对方主动做出了妥协。
“第一次听你讲苏州话,很好听。”
“……”
“让你来吃饭,是不想你一个人在家吃外卖,没你想的那层意思。”
前面红灯,井一突然急刹,幽幽地道,“我想的是哪层意思?”
程岩被他晃得头晕,还没缓过劲儿,她油门一踩,又把他撞回椅背,像在故意整他。
程岩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以为我让你来,是攀扯你们的同乡情分,方便工作。”
“不是吗?”
“当然不是。”程岩开了车窗,车里灌进来新鲜空气,胃里的翻涌减轻了些,“不是他问起,我根本没往那儿想。我知道阿姨是苏州人,阿姨早早离世,我即便想到,也不会攀扯你与苏州的渊源。”
“那你干嘛心虚?”
“你的情绪写在脸上,老张都看出来了,我能看不出来吗?”程岩郁闷地吐了口气,欠下的债早晚要还,“当初带你见梁海军,确实目的不纯。我想借你试探他和爸的关系。今天,完全是个巧合。”
井一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我爸和梁海军有什么关系?”
“商业活动上见过几次,没什么特别交情。”搓了把脸,他的声音像镀了一层夜色,有些清冷倦怠,似又回到那个单薄窘迫的创业少年,“当时,一直找不到中意的投资方,徐子恒为了你,想逼我与他合作,频频出手,断了我和其他资本合作的可能。可我心里清楚,‘元’需要的是什么样的资本,徐子恒身靠徐氏,背景雄厚,却不适合‘元’未来的发展。思来想去,我决定接纳爸的好意,联系了梁海军。后来证明,是我多想了。”
井一内心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感受,与梁海军的那次会面,她察觉出他的反常,却没想到他反常的真实原因在此。
慢慢放缓车速,她把车停到了路边,开了警示灯,才缓缓开口,看他的目光有些生气,又有些心酸,“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在我面前,你不用特别顾及所谓的骄傲。我们是家人,爸也是你的家人,面对家人的帮助,坦然接受就好了,等到家人需要帮助的时候,我相信你也会毫无保留地伸出援手。”
程岩伸手握住方向盘上她紧绷的小手,眉宇舒展出一抹淡淡笑意,“我知道,爸和你一直很尊重我。”
“你现在还是很介意我和爸的帮助吗?”
程岩摇了摇头,俯身抱住她,“不会,我很享受,感觉很温暖。”
他本是心扉难开之人,隔绝了嘈杂,也隔绝了温暖。
是她的坚韧和耐心,在心门撕开一道口子,让他感受到嘈杂喧嚣中的暖暖烟火气。
“所以,订婚宴上,爸讲的是真的?他曾经打算投资你?”
“没有。爸只给过我梁海军的电话,他是顾及我的自尊,我懂。”
“那个……”他完全交了底,井一犹豫着开口,“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嗯?”
“不许生气。”
“嗯。”
“其实……饭局上我突然不高兴,不是误以为你在利用我,如果可以帮到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气闷地道,“我生气是因为他问我妈妈是苏州哪里人氏,我想半天答不上来,只能回他一句苏州话,应付过去。”
老夏每年都会带她回苏州给外公外婆上香,可是,她们具体是苏州哪里人,她没有一点印象。
许是老夏提过,也许没提过。
可是,别人问起,她连母亲的家乡是哪里都说不出来,她觉得没脸。
偏偏那人不停同她讨论苏州生活,她自觉惭愧,听着像打脸似的,又不好直说,只能敷衍躲闪。
“我妈在天上要气哭了,为了我命都没了,我连她是哪里人都不知道。”
程岩摸摸她的脑袋,安抚她,“你苏州话说得很好,她不会生气的。”
“小时候,家里的阿姨是苏州人,跟她学的。”
程岩了然,应该是夏明博有意为之,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捏了捏她受挫的小脸,“好了,你那一口流利的苏州话就是对妈最大的怀念,她不会怪你的。回去不要特意问爸,免得他伤怀。”
“哦。”
见她仍是情绪失落,程岩故意板起脸吓唬她,“皮痒了,学会跟我演戏了?”
井一努嘴,“我又没说生你的气了,你自己误会了,吧啦吧啦讲一堆。你和老夏有那么多地下交易,我还没怪你呢。老实交代,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程岩捉住她作乱的小手,见她注意力转移,便放心了,“爸和我私下做了交易,把你卖给我了。”
“什么价钱?”
“你这么压秤,花了我不少钱。”
“哪里压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