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宫里的宦官携着新制的绯衣玉带官服和奉爵诏书来裴茳府里的时候,裴茳依旧是一副阴沉的面孔,全无新得爵位的欢欣喜悦之情。他面无表情地听了诏书,接了官服,也不与那宦官套近乎,直接转身便走。好在管家周财机灵,在宣旨宦官脸色阴郁想要发作之前,便塞了好大一包金银,好说歹说才将那宦官的情绪稳了下来,送出门外。
裴茳捧着圣旨和官服进了后院,将这些东西随手往桌上一抛,嘴里嚷道:“喝茶!我要喝茶!”
绿珠笑嘻嘻地挥手让丫鬟小佩去烧水泡茶,边走到裴茳身边作了个揖,笑道:“给爵爷贺喜了!”
裴茳斜了她一眼:“没瞧见我心里不痛快啊?还贺喜?何喜之有?”
绿珠来到他身后,捏着他的肩膀,道:“不管怎样,郎君加官进爵都是好事。至于差事若是不喜欢,或告假或应付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要能交代的过去就行。郎君又何必如此烦恼?”
啊嘞?怎么没想到?自己就是被后世的职业道德教育地太敬业了!要知道这年头,称病不朝、征辟不就,那是官员作为美德来宣传推广的。
大唐帝国公司董事长看中你了,高薪聘请你来当个公司高管,你不愿意干,不肯来。好!这就是征辟不就,视功名利禄为粪土,高人啊,要宣传。
在公司发展战略上跟大唐帝国公司董事长不合拍,第二天就表示今天牙痛了,不愿意上班,递个告假单,你董事长爱批不批,反正我是翘班了。好!这是称病不朝,坚持正确方向,不为五斗米折腰,高人啊,要宣传。宣传完了,董事长还要下特旨送药送钱慰问。
征辟不就的例子眼前就有一个——洪佻。正因先帝数次征辟不就,反而造就了洪佻当年名震江北。
而称病不朝的例子就更多了:远的有宋齐丘。当年先帝刚刚称帝,宋齐丘有门客夏昌图贪污库府钱财达数百万贯,被查了出来,宋齐丘念旧判了个流配洪州。皇帝当然不干了,直接将其斩首,但宋齐丘却发翘了,好啊,一点面子不给,我都判流放了,你招呼不打一个就给杀了,一点都不尊重我这个CEO啊!于是称病不朝,老子不上班了。过了几天,皇帝就命皇子李景遂亲自捧着药去请,哥哥啊,还是来上班吧,只要来上班,啥都好商量,实在不行让你去故乡江西南昌(洪州)当个节度使行不行?宋齐丘这才得意洋洋地去上班。
皇帝见宋齐丘来上班了,很高兴啊!特意在宫内大办酒宴,款待这位CEO。哪知道宋齐丘酒喝多了,竟开始抱怨起来,指着皇帝骂:“陛下中兴,实老臣之力,乃忘老臣,可乎?”意思是,你这个董事长不地道,这公司如今全球排名五百强,主要是我的功劳,现在开始过河拆桥了?皇帝也大怒,打人不打脸,你这也太过份了吧,眼里还有没有领导,于是也骂道:“太保始以游客干朕,今为三公,足矣。”意思是,你刚刚进公司的时候还是个初中毕业生(布衣),要文凭没文凭,要资历没资历,如今都做了总经理了(太保,三公之位),够可以了吧!谁知道宋齐丘更狠,声音更大:“臣为游客时,陛下亦偏裨耳,今不过杀老臣。”意思是,老子我当年虽然是个初中生,董事长你当年不也是个给别人打工的么?也不过是个车间主任(偏裨,偏将)而已!要么你今天干掉我好了,反正我不服!说完,就扔掉酒杯拍拍屁股走了。到了第二天,竟还是皇帝服软,亲自写了封信给他:“朕之性,子嵩所知。少相亲,老相怨可乎?”意思是,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子嵩是宋齐丘的字)?年轻的时候我们这么要好,结果到老了反而要互相埋冤么?
不得不说南唐烈祖李昪的脾气真是好,就算宋齐丘功劳大,这么作死,换了别的皇帝,比如明太祖朱元璋之流,早就将他剁成肉酱喂狗了。
即便如此,宋齐丘依旧不愿上朝。无奈之下,皇帝只能封他为镇南节度使,让他衣锦还乡,并特赐锦袍,许他锦衣视事。
这哪里是臣子啊,简直就是个活祖宗!
称病不朝近的有常梦锡。自与陈觉争入闽领军资格失败,并因此被罢了宣政院院使之职,常梦锡便开始称病不朝,至今还没回去上班。他的宣政院院使虽然没了,大学士的职务却还在,可他就是不去上朝视事,日日在家中饮酒为乐。终于李璟都看不下去了,让钟会和李德明联名举荐他为户部尚书知省事,谁知常梦锡却认为钟李二人是阿附“宋党”的小人,受他们举荐简直就是耻辱,推辞不就。
好吧,为了党争,可以置国事于不顾。就是这样一位“铮铮铁骨”,被誉为士人风骨,还被视为北党中坚,在朝中声望极隆。
所以说,南唐的朝廷政治和官员作风真的让人很无语。越是不干正事,耍大牌耍脾气,越是有名望。这要搁后世,早就让你下岗了,有多远就滚多远。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舆论始终掌握在这些读书士人的手里,他们拿着笔杆子,他们觉得这是士人风骨,那就是士人风骨。连皇帝也不得不有所忌讳。
裴茳被绿珠点醒,不由高兴起来,一把将绿珠抱在腿上,在她唇上亲了几下,道:“哎呀,还是咱家绿珠有见识,可解决了你家官人的大难题。这个要奖励,一定要奖励……”
说着两只手就不规矩起来,直弄的绿珠浑身发软,低声求饶:“小郎……这大白天的,不要了……”
好在这时丫鬟小佩恰恰端了热茶过来,瞧见二人在椅子上纠缠成一团,便远远的咳嗽一声,大声道:“小官人,茶水来了。”
绿珠急忙从裴茳的怀里挣脱开来,脸色绯红,双目流转,嗔道:“都怪你……都被小佩那丫头看见了。”
裴茳笑着向小佩招招手,让她将茶水端进来,口中却道:“瞧见又怎样?又不是第一次瞧见……小佩,你说对吧?”
小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热茶在裴茳面前放好,道:“奴婢眼神不好,可啥都没瞧见。”
绿珠听了更羞,走过去在小佩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你个死丫头,还跟着小郎一起打趣我……”
二人笑着打闹一阵,而裴茳则笑嘻嘻地边喝茶边看她们玩闹。过了一会儿,等小佩离去,绿珠在裴茳身边坐下道:“小郎,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茳看了她一眼,笑道:“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绿珠犹豫了一会儿,道:“您看,如今您已得封高官厚爵,今后都将在金陵起居生活。老太爷……是不是可以将老太爷接过来了?”
裴茳听了,不由赞道:“还是你想的周全,我正有此意。原本我只以为来京师游历一番,混个一官半职固然是好,若是混不好,还是要回家乡。因而,这宅子也是给兄长置的,祖父他老人家也没想过给接到金陵来。谁知福州走了一趟,竟混了个爵位出来,又是供职左春坊,几年之内估计是出不了京城了。”
他想了想,对绿珠道:“这样吧。我先让人去陈府送个信,借他们府里的人手去接祖父进京。而我们这里,我就让重楼和周财去看看左近有没有更好的院子,最好是隔壁相连的,价钱贵一些也不打紧,买了下来,中间开个门,这样我与兄长互相走动也方便。实在没有,那就买两座相邻的院子也可以。”
“院子买了之后,立刻开始修缮,要在祖父进京之前修好。接着再去买些仆妇丫头。既然要在此定居,一些事就不能马虎了。”
“嗯,另外再在城外买个庄子。或许祖父他老人家住不惯京城,有个田庄也能让他散散心……”
裴茳眉飞色舞地啰哩啰嗦一大通,显得很是振奋,一转头却瞧见绿珠只是傻傻的看着自己笑,不由笑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你究竟记下了没有?”
绿珠却低声回道:“小郎。奴家喜欢看你现在这模样,只要你一笑起来,奴家就觉得安平喜乐,心里十分快活……”
裴茳微微一笑,将绿珠揽在怀中,默然不语。心里却低叹道,这大傻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