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雄港短暂的停留之后,齐骁又领着船队返航北上了。返程的船上,装满了海盐、海产、蜡烛、瓷器、丝绸和香料等北方诸国稀缺的货物。
自从使用新式海船打通南北航线,并在夷洲岛高雄港建立这个物资枢纽中转站之后,被四海行垄断的海上贸易所得就如同捡钱一样便利。齐骁是出自海商世家,他自然知道海上贸易很赚钱,但也没想到过会这么赚钱!如果不是因为开发夷洲岛所需要投入海量的金钱和人力物力,四海行光凭着这几年的海贸所得,也能富可敌国了。
然而夷洲岛开发是不可能停止的。裴叔在第三次股东年会的秘密会议上就曾经说过,在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再多的钱财也没有安全感,唯有建立自己的国度,自己当家作主,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和财富。
这才是夷洲岛大开发的真正意义所在。
开疆拓土建国!
唯有如此,才是自由的,安全的,才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
每当想起裴叔那时候的豪言壮语,齐骁就激动的不能自己。
做一个自由的人,没有官府的压迫,没有权贵的巧取豪夺,士农工商生而平等。
裴叔说,为什么以汉唐之盛,最终还是免不了分崩离析,四分五裂,被他人取而代之?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土地兼并越演越烈,士族高门凭借政治经济优势,一步步侵吞平民的土地,剥夺平民的利益,最终导致平民失去了生存空间,这才不得不揭竿而起。所有的一切,都是土地政策的失误造成的。
只有土地国有化,才能避免朝代更迭的轮回。所有的土地都是国有的,所有的人都只有使用权,而没有产权。用多少土地,就要缴纳多少税赋,王侯将相也好,升斗小民也罢,同地同权。土地贫瘠的,三十税一;土地肥沃的,十税一。依靠赋税来调节财政收入,国入自足。
这样的土地政策自然就能避免土地兼并带来的恶果。同地同权的前提下,谁会傻乎乎的去兼并土地,而且兼并来的土地还只有使用权,没有产权。既然如此,我要这么多土地做什么?
裴叔想要建立的国家,就是基于这个土地政策为基础而提出来的。他还提到了他想要建立的国家是议会制国家,国家大事不能由君主一个人说了算,大政方针的施行必须通过议会的表决,大多数人同意之后才能施行。
还有什么三权分立制。也就是立法权、行政权和司法权由不同机关掌握,各自独立行使,相互制衡。
还有什么君主立宪五相分制。君主只是国家的象征,只负责祭祀宗庙,昭告天下等事,真正掌管国家大事的是五相——议会议长掌立法,这是议相;司法监察长掌司法,这是法相;枢密院掌军事,这是武相;鸿胪寺掌外交,这是外相;中书门下掌国事行政,这是国相。五相以国相为首,却各不统御,互相制衡。
那次机密会议上,裴茳说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设想,大家听了,有些觉得很有道理,有些却又觉得不是很靠谱,甚至有些荒诞不经的感觉。
可是有一点大家都是认同且达成一致的,那就是以夷洲岛为基业,开疆拓土,自立建国。无论将来要建设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以夷洲岛为核心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进可攻,退可守。进则登陆上岸参与天下争霸,退则固守海岛一隅,自成天地。不再受他人的钳制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齐骁相信,那一天即将要来临了。
乌家庄。
裴茳坐在庭院的椅子上,胸前绑着块布,脸上涂满了肥皂沫,鲁重楼拿着一把飞快的剃刀在给他刮胡子。而不远处,洪佻端着个紫砂壶,悠闲地喝着茶,眼神瞥过来,嘴里不屑道:“我说青雀,你两三天刮一回胡子,脸上剃地光秃秃的就跟宫里的中官太监一样,不嫌糁的慌?哪个男人不蓄胡子?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都十九了,也该摆出些男人的威仪来,四海行这么大的摊子,掌舵的却是个没胡子的半大小子,看上去也不好不是?”
裴茳眼睛瞪了他一眼,等鲁重楼将他脸上的胡子刮干抹净之后,他才甩开身上的布单,笑道:“你我审美观念不同。我就觉得胡子拉茬的看上去不干净,吃口饭汤汁都能淋到胡子上,不好打理。这样多好,干净清爽。洪大哥,我劝你也把那把大胡子给剃了,保准你看上去年轻十岁,嫂子见了也心生欢喜。至于掌舵不不掌舵的,跟年龄没关系,跟外形也没关系,最重要的还是能力够不够。你可别忘了,当年我提议创建四海行时,也不过十六岁不到,还不是把这件事顺顺当当地做起来了?”
这么一说,洪佻顿时住了嘴。
事实胜于雄辩。当年裴茳以弱冠之龄将齐氏、林氏和福州诸族号召起来组建四海行,并启动夷洲岛大开发计划,谁也料不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当年没人在意他的年龄,今天自然更加不会了。
洪佻亲眼看着四海行在裴茳的操刀之下一步步的发展壮大,其中事务之繁杂,思虑之周全,计划之精细,都非常人可以做到。洪佻很好奇,一个少年的脑袋里怎么可以装得下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奇思妙想?又怎么可以将这么庞大的一个商会集团的事务安排的妥妥当当。
想起自己的儿子洪熙,也快十七岁了,比当年的裴茳还要略大一些,哪怕是天天跟在裴茳这样的名师身边日日熏陶,也不见有多少大的长进。
并不是说裴茳没有用心教,洪佻是清楚知道的,讲武堂在裴茳的悉心教导下,很是出了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男有赵虎、崔昊,女有吴香君、林小玉,哪个不是聪明绝顶之辈?尤其是第二期的崔昊,年方十四岁,做事情走一步算五步,行事慎密统筹有方,活脱脱就是当年裴茳的翻版。
按理说,这几位在裴茳身边呆的时间还没自己儿子长呢。
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是干大事的。
想起崔昊那个鬼灵精,洪佻不禁心中一动,好东西要早点抢自己家里才好,便踱步到裴茳身边,笑嘻嘻地说道:“青雀,我求你件事行不。”
裴茳一愣,不由笑问道:“这可稀奇了,我们一起这么多年了,可从来没见你求过我。就冲你这个求字,只要我能办的事,保准答应你。”
洪佻大喜:“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等等!”裴茳狐疑道,“可别叫我去做些伤天害理的龌龊事,这我可不干啊。”
“什么话?哥哥我是那样的人么?”洪佻顿了顿,“并不是什么大事。你看你侄女儿素素也快十四了……”
裴茳盯着洪佻看了一眼,不由笑道:“洪大哥,你这是不是急了点?洪熙还没着落呢,你就想着给闺女说亲事了?这偏疼女儿也太偏了些。”
洪佻伸出大拇指,赞道:“青雀眼光如炬,一下就猜中了。洪熙那臭小子不急,过两年再说,素素这儿……我看中一个人,这不早点下手,可就轮不到了。”
“赵虎?还是崔昊?”裴茳笑着摇了摇头,“崔昊的话,你说迟了,被人订下了。”
“啊?哪个缺心眼的,这么早就开始抢人?崔小娃娃这才几岁?”洪佻大叫道,一脸的不忿。他却不说自己也在打这个小娃娃的主意。
“被我义兄订给他嫡女惠娘了。前段时间齐骁不是来过么?其中就有这么一件事,我已经答应了,也跟崔昊说定了这事。你来迟了一步。”
“齐兄的女儿惠娘才八岁!”洪佻甚是懊恼,见过心急的,可没见过心这么急的!八岁就想着订亲了,还要不要脸了?
裴茳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口中却道:“赵虎也不错,洪大哥可以考虑一下。”
“赵虎的性子会不会太闷了些?我家素素可是个活泼性子,两人在一起会不会有些不搭调?”洪佻犹豫道。
“随你。我本人是反对这样盲婚哑嫁的,最好两个孩子互相中意才行。也就是我义兄和你两人提出来了,我没有办法,这才违着本心替两个孩子做回主。你以为赵虎没人看上么?江老爷子都在我耳边提了好多回了,我愣是没肯答应就是……”
裴茳说的江老爷子就是担任四海行监事的江氏族长江聘鹤,他有嫡孙女数人,早就对讲武堂的几个表现优异的学生虎视眈眈了。
洪佻一听,这可不行,再慢点可就连赵虎也轮不到了,忙道:“行行行,就赵虎了。别人我不管,赵虎要给素素留着,就这么说定了。”
裴茳噗嗤一笑,点头答应下来,搭着洪佻的肩膀教育道:“洪大哥你不懂。这男女两方啊,性格要互补才行,素素活泼些,就要赵虎这样稳重的性子去配才行。崔昊这小子也是个好动的性子,对素素来说,未必是良配……”
“似乎也有点道理……你,不是在忽悠我吧……”
“听我的没错。这么多年了,我有骗过你么?”
“没有骗过我么?不见得吧!那一次……”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在心里?”
两人勾肩搭背的往院外走。几年下来,裴茳的身量见长,与高大威猛的洪佻比也并不矮上多少。
一袭布衣青衫裹在他欣长的身上,显得异常的飘逸出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