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望着天空中最后一抹光消失在视线尽头,先生低头道。
“去哪?”
“找小白。”
小白居然在庄子那里。
想来也是,在战国,没有比庄子的家更合适的了。
苏笛和先生出现在庄子家的时候,正直庄子给弟子讲学。
最冷的时候已过,下午阳光正好,透出春天的气息。
庄子披着厚厚的大氅,坐在院子的一棵树下。
弟子们排成几排,拿着纸笔,恭敬地聆听,说到争议处,不时响起讨论声。
原来苏笛梦想中的教学场景不在国内顶尖的高校,也不在西方排名靠前的大学里,而是战国时代。
轻松而不失庄重,活泼而又严肃。
苏笛和先生没有打扰庄子的讲学,在后面站了一会,也静静地坐在石桌胖。
庄子冲着他们点头示意,也没有中断讲课。
他们就这样听着,上了战国时代的一课。
原来《庄子》里面记载的只是庄子思想的一部分,还有很多东西没有传下来。
如果是穿越之初,苏笛会想记下来,或者带点东西回去。
然而见过了历史的残酷,苏笛觉得最好的方式是什么都不做。
她已经记住了先生的那句话,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
那注定要发生的呢?
看着鬓髪皆白的庄子,苏笛很感慨。
那日在赵国宫殿外的大雪中,苏笛很伤感,为岁月的流逝,和自己没经历过的时光而伤感。
现在,苏笛比那日多了很多心里准备。
静静地听完课,弟子们向庄子行礼,算是下课了。
先生和苏笛来到庄子面前,也行了一礼。
“别来无恙呀?”庄子捋着胡子微笑。
“还好,我说的吧,你总会成‘子’的。”苏笛打趣他,想起那日在相国府的对话,惠施早已作古,如今只剩下他们了。
“小白已经跟我说了,你们的事。”庄子见到他们,丝毫不惊讶。
“小白呢?”话音未落,小白从屋子里跑出来。
他看着先生,眼里流露出一如既往的崇拜,转而看了看苏笛,似乎在说,没有他家先生解决不了的问题。
苏笛想起倏忽的话,侧头看了看先生,这个外星人,在无为之境是怎样的地位?
“倏忽呢?”小白问。
苏笛跟小白和庄子讲述着在赵国宫殿的事。
“倏忽”“浑沌”“孔洞”这样的字眼一再被提及。
“不知道公子回到无为之境会怎样,会被长老责罚吧。”小白想着倏忽的遭遇,先生则皱紧眉头,一言不发。
“夫子夫子!弟子有事请教。”
稚嫩的童声响起,几个人回头,是一个小童子拿着竹简跌跌撞撞地跑来。
庄子慈爱地看着不到十岁的孩童向自己走来,笑着招招手,让孩子坐到自己膝上。
原来是找庄子解释竹简上面的话语。
苏笛距离庄子很近,也顺势凑上来。
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这种感觉在刚从梦境中回来,看见卧室里的桃符的时候就存在了,现在更加清晰。
哪里不对。
苏笛盯着竹简。
上面的字,她居然看不懂了。
刚来战国的时候,先生怕她看不懂字,特意给了她一枚玉璧形状的翻译器,于是那些各个国家不同的字体在她眼里都是现代的简体字。
然而现在,看着庄子手中的竹简上繁复的篆体字,苏笛一头雾水。
是翻译器没电了?
她疑惑地低下头,却发现腰间什么都没有。
挂绳还在,玉璧却不见了。
用手摸了摸,也不是什么隐身之类的技术,是真的不见了。
“怎么了?”先生见她神色异常,小声问。
“翻译器,翻译器不见了。”苏笛皱眉道。
自己从过去的时间线回来,在浴缸里,原来的衣服还在,时间应该只在自己要泡澡的时候推进了,之后她就一直穿着原来的衣服。
自己泡澡的时候没穿衣服,那衣服是被谁动过了呢?
“翻译器?是说能听懂别的国家的语言吗?”坐在庄子膝上的幼童奶声奶气地问。
“是呀,是......”苏笛忽然停住了,看着孩童:“你怎么知道?”
“翻译器”这个词,战国时代并没有,一个孩童,怎么会知道什么意思?浑沌已经跟着倏忽走了,莫非还有无面者存在?还是这个孩童也是个穿越者?
苏笛严肃的神情让孩子有些害怕,怯怯地往庄子怀里钻了钻,小声回答了苏笛的问题。
“是......是我听一个老奶奶说的,她给我讲故事,提起过这个词。”
“老奶奶?”苏笛看了看先生,先生轻轻摇了摇头,他们来到战国以后,并没有跟哪个老太太有什么关系。
“对呀,其实我也不认识那个奶奶,她是突然出现在我们家附近的,一直盯着我们家门口,小孩子都害怕她,正巧我们在玩捉迷藏,轮到我猜了,我摸到了她,她腰间有一个圆圆的玉璧,她对我说这是翻译器,是她家小姐的,又说她家小姐是非常了不起的侠客。”
见苏笛呆呆地看着自己,虽然表情有些恐怖,但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孩童胆子大了起来,声音提高了点。
“我看她年纪也那么大了,想来她家小姐也早就去世了吧,还让她如此仰慕,连她家小姐背后的装饰小花都记得,那小姐定是个了不起之人......哎,小姐姐你怎么哭了?我说错什么了么?”
“没有。”苏笛抹去眼泪,忍住悲声,低声问:“那你知道她......那个老奶奶后来去哪了么?”
小孩摇了摇头,“不知道,后来她就走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笛沉默了,一旁的小白也在擦眼角。
这异常的场景让小孩有些摸不到头脑,不知自己那句话惹了大家伤心,忐忑地回头看向夫子。
庄子拍了拍小孩的头顶:“去玩吧。”
小孩点点头,朝着众人鞠了一躬,拿着竹简跑开了。
“他是惠施的孙子。”望着小孩跑远的背影,庄子道,似乎透过小孩的身影,看到了喜欢与自己辩论的老友。
苏笛想起《庄子·德充符》里记载惠子喜欢倚在树下高谈阔论,“倚树而吟”,庄子看不惯这种态度,但也经常跟惠子在树下辩论。
现在看来,虽然庄子嘴上说看不惯,在老友去世之后,在树下讲学,是不是也是一种纪念?《徐无鬼》里说庄子借用一个比喻表明惠施去世之后自己没有可谈论的人了,能有人跟自己认真的争论,何尝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