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
皇太后的车马浩浩荡荡地驶进皇城薊京,众夫人们的车马紧随其后。太后回了宫,各家夫人也由下人们迎回了府。
相府地处城南梅巷,云氏车马要回府需横跨皇城,回程相对别家远了些。
天色已晚,云府马车还慢慢行驶在街道上。缺月挂疏桐,一时之间只有马踏石板的声音。
“等等,青桓哥哥!”
一声突兀的娇喝由远及近,逼得马车不得不停下。
云青桓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向前走了几步,礼仪周全地行礼,“臣拜见武安公主,不知公主唤住臣有何要事?”
云青桓本是温和雅致之人,可面对武安公主却有些冷声冷气!。
听闻是公主,云老夫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也下了马车,扶着云蘅的胳膊向凌采儿行礼,毕竟君臣之礼不可废!
凌采儿看都不看,提着马鞭儿的手摆了摆,“免了免了!”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云桓的身上,“青桓哥哥,没有要事,本公主就不能叫你吗?”
云蘅微微抬眼,果然还是前世那番模样。那一身金灿灿的坠地长裙,明丽照人璀璨夺目,一张玉白的鹅蛋脸也是美艳无双,只不过一双眉骨显得有些凸出,美艳中就显出几分凶悍之气!
云青桓有面色隐忍略显不耐,“是可以叫臣!不过天色已晚,臣还要护送祖母和妹妹回府,不便耽搁了,还望公主殿下见谅!”
凌采儿倒是来了兴致,“哦?兰蓉也在?”
“不是!是臣的三妹云蘅!”
这边云蘅敛裾行礼,“云蘅拜见武安公主殿下!”
因云紫莹刻意逢迎巴结,凌采儿和云紫莹姐妹关系一向不错,此刻凌采儿见到云蘅却嘴巴一撇,“不过是个庶女,长的这么丑,也当得你一声妹妹?”
她见云蘅装扮朴素,先前还以为是侍女,又加之夜深光暗,便觉得她丑陋。
云蘅觉得有些好笑,可云青桓却勃然大怒,“公主殿下,请慎言!臣的家人可不是一般的贩夫走卒,公主若要辱我至亲也要看我云家的答不答应!”说着也不再理会武安公主,径直翻身上马!
武安公主态度顿时软了几分,“哎……青桓哥哥……我从金丰猎场先赶回来,就是特地来找你的,你别不理我嘛!看!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说着让侍卫搬出一张染着血的紫狐皮,“你看这是我和三哥一起猎的,送给你了。”
云青桓嫌恶地看了一眼,正要拒绝,云蘅很天真的插了一句,“呀,大哥去岁的狐裘正好破了,公主这张狐皮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武安公主听了高兴地笑起来,看着云蘅也觉得顺眼了许多,“是吗?那太好了!”
那头云青桓看到云蘅向他微微摇头,只能忍住想说的话,极快地道了声谢。
武安公主心情大好,便不再阻拦,临了还喊了一声,“青桓哥哥,过几日我去找你啊!”
云老夫人早已在马车中阖眼休息了,街道上人迹稀少,唯有马车发出单调的嘎嘎声!
云青桓行到半路,又钻进云蘅的马车。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双手叉于腹前,眉头发紧!
云蘅默默地将一杯清茶递了过去,“大哥,不必烦扰!”
云青桓一饮而尽,这茶水微微有些凉,正好浇灭了胸中的闷火,随意问道:“阿蘅,知道为兄在烦什么吗?”
云蘅暗暗叹了口气,她终是不忍见云青桓再遭受前世那样的屈辱。
“大哥!古往今来尚公主者,仅能任驸马都尉这一闲职,几乎等于断送仕途。毕竟娶了皇上的千金,便担了照看公主的重责,此生只得屈在内院,而不能伸志于朝堂!”
云青桓盯着她,满脸惊异,“阿蘅,你竟知晓这些?”
那武安公主三番两次暗送秋波不成,便明着示好纠缠于他,实在叫他烦扰。
云蘅笑了笑,“男儿家志在济世安民,怎可屈心抑志?如此,那公主便娶不得!”
云青桓叹了口气,月光照在这张英俊的脸上,竟显出几分忧郁清冷。“并非我忌惮她是公主,而是我根本就不喜她,我云青桓此生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说到这云青桓微赧地摇摇头,“我这是怎么了?阿蘅你还小,为兄怎么和你说这些?”
是啊,今晚他怎么会和阿蘅说这些压在心底的话呢?
云蘅却怔住了,她的确没有想到。作为云府嫡子世家贵族的云青桓,居然会说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样的话来。
不知该笑他天真,还是讥他痴傻!
云洛成和杨氏那样世俗狡佞的人居然生出了一个多情种子,多么荒谬!
云蘅轻笑一声,笑声里有一丝冷漠,“大哥若不想尚公主,必须得赶快找到一心人,迟之不及!”
她替自己斟了一杯凉茶,轻轻啜了一口,犹豫了一番,还是宣之于口,“如今建威将军赵世广镇守南疆!丞相韦光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还有宁王府的老王爷是三朝元老虽不管事了但地位尊崇!所以赵将军的嫡女赵沁儿,韦丞相的嫡女韦梦涵还有宁老王爷的孙女芊芊郡主,这些世家贵族小姐都是可以选择的对象。
这些大家族都是皇帝前朝的依仗,只要娶了其中一位,便是公主也夺不了这婚事!皇帝更不会为了一个女儿而寒了两个重臣的心!
大哥若是瞧中哪个,只需托母亲去说和说和,凭大哥的才干家世,婚事八九不离十!”
这是唯一的解决的办法,不用娶公主,还可凭借这些家族的力量再加上云府本身强大的助力,走出一条康庄大道!至少一生能安乐无虞!
这番冰冷而理智的分析,她是以前世锦绣将军云蘅的身份和见识说出来的。
而非今生孤孤单单的相府庶女阿蘅。
今晚说得太多,已犯了大忌讳。如此冒险,就算回报了前世他一语警示之恩!
然而,云青桓却没有反应,反倒坐直了身体盯她看了半晌,表情忽地变得极严肃。
“阿蘅,这些事情你如何得知?”他的语气有些凌厉,“谁允你探问朝堂事务?谁允你参知利益纷争?谁许你揣摩圣心?”
云蘅心中暗恼,果然言多必失!
她沉默地低下头,再抬头眼中已刻意蓄满泪水,“大哥为何要凶我?”
云蘅哽咽,“我知大哥心中烦恼,便想方设法为大哥谋划,我本就是女儿家,心思未必深远,只能刻意去打探,几夜几夜都未曾阖眼。就算不是呕心沥血,也算殚精竭虑了。没想到大兄这般不领情,算了,就当阿蘅蠢笨好了。”
云蘅偏过头去,贝齿轻咬着下唇,脸上有委屈也有气愤!
便是这几分小女儿家的姿态反倒让云青桓松了口气,“原来如此!阿蘅别生气!是大哥说错话了,大哥向你赔罪。”
云蘅转过头来,娇嗔道,“怎地赔罪?”
云青桓笑着说,“阿蘅说如何便如何!”
“那我想吃城东胡庄的云片糕,你买了来给我吃?”
“好好!你这丫头还是想着吃呢?”
云青桓放下心,刚才有一刹那,他觉得阿蘅变得极陌生,心中一下慌了,才不自觉说了重话。
看来是自己太敏感了,三妹还是原来那个三妹。
他下意识地想照往常一般去搓搓她的脑袋,手刚伸到云蘅的鬓发前,却突然停住了。
那乌黑的秀发如瀑,倾泻在她的肩头,露出清素白皙的面孔。那发间没有过多华美的首饰,只因觐见太后别着一根蜻蜓玉簪,耳畔编着几缕发辫……
云蘅依旧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瞳仁如同水洗过一般清澈深沉,马车前挂着一盏油灯摇摇晃晃,薄薄的灯光映照在云蘅的脸上,却是说不出的静谧美好。
云青桓脸莫名地一红,干咳一声收回了手——他这是怎么了?竟和阿蘅生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