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0885800000006

第6章

他很想跟弗丽达说说知心话,苦于找不到机会,因为两名助手死皮赖脸地跟着,寸步不离,弗丽达也不时跟这两个人开开玩笑,开心地乐一乐。这两个人倒没有什么要求,他们在角落里往地板上铺上两条旧裙子就算是床铺了。他们跟弗丽达说,不打扰土地测量员先生,尽量少占地方,这是他们追求的荣誉。在这方面,他们做了种种实验,当然实验总是在低声细语、吃吃作笑声中进行的。比如说他们交叉着胳膊和腿,蜷缩在一起,在朦胧的光线下只看见那个角上有一大团东西。可惜根据白天的经验得知,那是两个十分专心的观察者,他们始终盯着这边的K,装出玩小孩儿的游戏,如用手作为望远镜以及搞些诸如此类的无聊的玩意儿,或者只是朝这边眨巴眨巴眼睛,而做出主要是在修整他们的胡子的样子——他们非常重视自己的胡子,总是没完没了地比较谁的胡子长、谁的胡子密,并让弗丽达来做出评判。

K常常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望着这三个人玩的花样。

当他感到精力已经恢复,能够起床了,这三个人都急忙跑来侍候他。但是他的精力尚未恢复到不用他们侍候的程度,他发现,这样一来他便落到了在一定程度上要依赖他们的境地,而这种依赖又可能会造成极坏的后果。但是他又不得不这样做,坐在桌子旁喝着弗丽达端来的上等咖啡,在弗丽达烧的炉子旁边暖和暖和身子,支使两个助手匆匆忙忙、笨手笨脚地在楼梯上跑上跑下,为他打洗脸水,拿肥皂、梳子和镜子,最后又拿来一小杯朗姆酒。因为K曾轻声表示过这个意愿——这一切倒是很舒服的。

K就这么着发号施令。让人侍候,他心情一愉快,也就不怎么考虑希望获得成功了。他说:“你们两个现在走开吧,我暂时不需要什么了,我要单独跟弗丽达小姐谈谈。”他从他们脸上没有发现直接反对的表情,便又加了一句,作为对他们的补偿,“待会儿我们三人一起到村长家里去,你们在下面店堂里等我。”奇怪的是,两个人听从了K的吩咐,只是在走开之前还说了这样的话:“我们也可以在这儿等呀!”K回答说:“这我知道,可我不要你们在这儿等。”

两位助手一走,弗丽达就坐到K的怀里,说:“亲爱的,你干吗要反对这两位助手?在他们面前我们不用保守秘密。他们很忠实。”听了这话K有点生气,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很中听。“嗯,忠实,”K说,“他们在不断窥视我,真是无聊,又让人讨厌。”“我觉得,我理解你。”说着,她就搂住K的脖子,本来还要说什么的,但是说不下去了,因为椅子是放在床边上的,他们一摇晃就翻过去倒在了床上。他们躺在床上,但不像前一个夜里那么沉溺、忘情。她在找什么,他也在找什么,动作非常猛烈,脸都扭出了怪相,把自己的头埋在对方的胸脯里,直往里钻。两个人都在寻找,紧紧地拥抱,上下颠动的身体没有使他们忘我,反而提醒他们要寻找。像狗拼命在地上扒一样,他们也在对方身上使劲地扒,但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完全失望了,为了得到最后的极乐,有时他们便伸出舌头来舔对方的脸。玩得精疲力竭他们才安静下来,互相感激不已。这时两位女仆上来了,其中一位说:“瞧,他们就这副样子躺着。”出于同情她往他们身上扔了一条被单。

后来K从被单里爬了出来,往四处望望,看到两个助手又猫在他们的角落里了——这并不让他感到奇怪,他们用手指指着K,彼此严肃地提醒对方,一起向K敬礼。此外,老板娘也紧挨床坐着在织袜子,这点小活同她几乎遮住了屋里光线的庞大身躯实在很不相称。“我等很久了。”说着她抬起了脸。她的脸上布满了许多老人纹,但是大部分地方还很光滑,这张脸也许曾经是漂亮的。她的话听起来像是责备,没有道理的责备,因为K并没有要她来。所以K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这句话他已听见了,接着他便坐正。弗丽达也起来了,但是离开了K,去靠着老板娘的椅子。“老板娘,”K心不在焉地说,“您要同我谈的事能不能推迟一点,等我从村长那儿回来再谈?我要去谈件重要的事。”“我这事更重要,请您相信我,土地测量员先生,”老板娘说,“那儿去谈的大概只是工作问题,可是这里的事却关系到一个人,关系到弗丽达,我亲爱的侍女。”“哦,是这事,”K说,“那当然,可是我不知道,这事干吗不让我们自己来解决?”“那是因为出于爱、出于担心。”老板娘说,并把弗丽达的头拉来靠在自己身上,因为弗丽达站着才到坐着的老板娘的肩膀。“既然弗丽达那么信任您,”K说,“那我对您也不会另一个样。弗丽达不久前还说过,我的助手很忠实,那么,我们大家都是朋友啦。因此,我可以告诉您,老板娘,我认为最好是弗丽达同我结婚,而且是尽快就结婚。可惜,可惜结了婚我就无法弥补弗丽达为我而失去的东西:在贵宾饭店的职位和克拉姆的友谊。”弗丽达抬起脸,她眼里含着泪水,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对胜利满怀信心的痕迹。“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正好挑中了我?”“怎么啦?”K和老板娘同时问道。“她心里很乱,可怜的孩子,”老板娘说,“这么多好事、坏事碰在了一起,弄得她不知所措了。”好像是为了证实老板娘的话,弗丽达一下子扑在K的怀里,对他一阵狂吻,仿佛屋里除了他俩没有别人似的,随后便哭着跪在他面前,可是仍紧紧地抱着他。K一面双手抚摩着弗丽达的秀发,一面问老板娘:“看来您是同意我的意见了?”“您是正人君子,”老板娘说,眼里也含着泪水,她显得有点憔悴,沉重地呼吸着,但是说话的力气还是有的,“现在要考虑的只是您,必须给弗丽达某些保证。因为无论我怎么尊敬您,可您毕竟是个外乡人,找不出任何一个证人来,您的家庭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因此就需要做出一些保证。这一点您一定会认识到的,亲爱的土地测量员先生,您自己就特别提到,由于同您的结合,弗丽达将永远失去很多东西。”“说得对,要有保证,那是当然的。”K说,“最好是在公证员面前做出保证,但是伯爵的其他主管部门也许也会过问的。此外,我在结婚之前还必须把有些事办完。我得跟克拉姆谈一谈。”“这不可能,”弗丽达说,把身子稍稍抬了抬,紧紧贴在K身上,“竟会有这么个想法!”“必须这么办,”K说,“要是我办不到,就得由你来办。”“我不行,K,我不行。”弗丽达说,“克拉姆绝不会跟你谈的。你怎么会以为克拉姆会跟你谈?”“他总会跟你谈的吧?”K问。“也不会,”弗丽达说,“不会跟你谈,也不会跟我谈,这压根儿就不可能。”她转身向老板娘伸开两只胳膊,“您看看,老板娘,他在异想天开呢。”“您这人真古怪,土地测量员先生,”老板娘说,这时她坐得挺直,两腿叉开,薄薄的裙子下的粗壮的膝盖往前突出,她这副样子怪吓人的。“您要求的事是不可能办到的。”“为什么不可能?”K问。“让我来讲给您听,”老板娘说,这声调使人觉得这个解释似乎不是最后的友情帮助,而是她提出的第一个惩罚,“我是很乐意讲给您听的。我虽然不是城堡里的人,而只是一个女人,只是本地等级最低的——不是最低的,但离最低也不远——旅店老板娘,因此就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您对我的解释不太重视,可是我的一生见多识广,同许多人打过交道,独自挑起了经营客店的全副重担。我丈夫虽然是个好小伙,但不是当客店老板的料,他从不理解什么叫责任心。就说您吧,您得感谢他的疏忽大意——那天晚上我累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您才能待在村里,您才能在这里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坐在床上。”“怎么?”K问,刚从心不在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心情很激动,其原因与其说是出于愤怒,还不如说是出于好奇。“这事您唯有感谢他的疏忽大意才是!”老板娘用食指指着K,又大声嚷了一次。弗丽达试图让她平静下来。“你要干吗?”老板娘说,整个身子迅速转了过来,“土地测量员先生在问我,我得回答他,要不他怎么会弄明白那对我们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呢:克拉姆先生绝对不会跟他谈话,我要说的是绝对不会跟他谈话。您听着,土地测量员先生!克拉姆先生是城堡里的一位老爷,单就这事本身就表明他的地位非常高,更何况克拉姆还担任着其他职务呢。可是您是什么人,我们用得着在这儿一本正经地商量您的结婚许可问题吗?您不是城堡里的人,您不是村里人,您什么也不是。可是您确实又是个什么,是个外乡人,是个多余的、到处碍手碍脚的人,一个不断给别人制造麻烦的人,一个我们不得不为他腾出侍女房间的人,一个整天在肚里打主意的人,一个诱奸了我们亲爱的小弗丽达的人,一个可惜我们不得不把弗丽达嫁给他的人。由于这一切,我基本上不去责备您。您就是您。我这一辈子见得多了,这一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可是您想一想,您要求的是什么。要让克拉姆这样的人跟您谈话!弗丽达居然让您从小孔里去偷看,我听了心里就难过,她让您这么干的时候,就已经被您勾引上啦。您倒是说说,您怎么会有胆量去偷看克拉姆?您不必回答,我知道,您当时看得很仔细。要真正看到克拉姆,您根本就没有这个能耐,这可不是我在夸大其词,因为我自己也不可能见到他。您要克拉姆同您谈话,可是他是不跟村里人说话的,他还从来没有跟村里人说过话。弗丽达能得到克拉姆的青睐,这是对她的最大嘉奖,这到死都是我的骄傲。克拉姆至少常常唤弗丽达的名字。她可以随意同他说话,而且允许她在他房门上钻了个窥视孔,可是他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他有时喊弗丽达,这并不等于他喜欢同她说话,他只是唤着弗丽达这个名字——谁知道他有什么意图!弗丽达当然就急忙去了,这是她的事。她可以不受阻拦地到他那里去,那是克拉姆的恩典,至于说他是不是直接喊的她,这事谁也不能肯定。当然,现在这一切都永远过去了。也许克拉姆还会喊弗丽达这个名字,这是可能的,但是他肯定再也不会让她——一个同你勾搭在一起的姑娘到他那儿去了。只有一件事,只有一件事我这可怜的脑袋弄不明白,一位人家说是克拉姆的情妇——顺便提一下,我认为这是一个言过其实的名称——的姑娘,居然会让您去染指。”

“当然,这有点奇怪,”K说,并把弗丽达拉到自己怀里,她虽然垂着脑袋,但还是马上就顺从了,“但是我认为,这也证明,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像您想的那样。比如说,您说我在克拉姆面前是微不足道的,这您说得对。尽管我现在要求同克拉姆谈谈,您这一番解释也改变不了我的主意,但这并不是说,不隔着一扇门我就敢看克拉姆了,见到他的时候我不会从屋子里跑出去了。但是这样的担心,这种有根据的担心对我来说还不是放弃这件事的理由。如果我在他面前成功地挺住了,那就根本不需要他来同我谈话了,只要看到我的话给他留下了印象,那就够了。如果我的话没有给他留下印象或者他根本就不听,那我还是合算的,因为我毫无拘束地对一位有权势的大人物谈了自己的意见。可是您,老板娘,凭您的丰富阅历和精通人情世故,还有弗丽达,她昨天还是克拉姆的情人——我认为没有理由躲开这个字眼,你们一定可以轻而易举地为我提供一个跟克拉姆谈话的机会。要是别的地方不行,那就在贵宾饭店好了,也许他今天还在那儿。”

“这是不可能的,”老板娘说,“我看,您没有理解这件事情的能力。不过您说说,您想跟克拉姆谈些什么?”“当然是谈弗丽达的事喽。”K说。

“谈弗丽达的事?”老板娘不解地问,并朝弗丽达转过身去。“你听见了吗,弗丽达?他,他要跟克拉姆,跟克拉姆谈你的事呢。”

“嗯,”K说,“您是一位那么聪明、那么值得尊敬的夫人,怎么一点小事就把您吓着了呢。就是这么着,我要同他谈谈弗丽达的事,这是很自然的,何必那么大惊小怪。您要是以为,从我出现的那一刻起,对克拉姆来说弗丽达已经无足轻重了,那您就错了。您之所以会这样想,那是因为您低估了克拉姆。我深深感觉到,在这件事情上要来教训您,那是很狂妄的,但我又非这么做不可。克拉姆同弗丽达的关系不可能由于我而发生变化。他们之间要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这是那些不承认弗丽达是那位贵人的情妇的人说的,那么今天仍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要么存在实质性的关系,那么它怎么会由于我这个——你说得对——在克拉姆眼里一文不值的人而遭到破坏呢。对这种事,人们在惊骇的一刹那可能会这样去想,但是只要稍微考虑一下就一定会纠正这种看法的。让我们再来听听弗丽达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吧。”

弗丽达的目光扫视着远方,脸颊偎依在K的胸上,说:“一定是像妈说的,克拉姆不会再过问我的事了。但亲爱的,这并不是因为你来了,这样的事是不会影响他的情绪的。可是我以为,我们在吧台下的相会大概是他的杰作,是他的精心安排。我们应该祝福,而不是诅咒那个时刻。”“如果是这样,”K慢慢地说,因为弗丽达的话很甜,所以他就闭了会儿眼睛,好让这种甜蜜的感觉浸透他的全身,“如果是这样,那就更没有理由怕跟克拉姆谈话了。”

“真的,”老板娘居高临下地望着K说,“您有时候让我想起我丈夫,他也同您一样那么固执,那么孩子气。您到这儿才几天,就以为什么事都比当地人了解得更清楚,比我这个老婆子,比在贵宾饭店见多识广的弗丽达了解得更清楚。我不否认,有时违反了规章制度,违反了历来的做法也可能会办成什么事的。这样的事我自己没有经历过,据说有这种例子,可能吧。但是一个劲儿地说‘不,不’,而且一味固执己见,听不进善意的忠告,像您这种做法,那样的事肯定不会出现。您以为我是为您担心吗?您一个人在这儿的时候,我管过您的事吗?真要管了倒好了,就可以省掉好些麻烦。关于您,那时我对我丈夫只说了一句话:‘离他远点。’要不是弗丽达现在和您的命运连在一起,那这句话今天对我也是适用的。至于我对您的关心,甚至对您的重视,您得感谢她——您乐意也罢,不乐意也罢。您不应该把我撇在一边,因为您对我这个唯一以母亲般的关怀照管着小弗丽达的人负有绝对的责任。很可能弗丽达是对的,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克拉姆的意思,但是现在我对克拉姆一无所知,我也永远不会跟他说话,对我来说,他是高不可攀的。可是您却坐在这里,养着我的弗丽达,而您自己又是由我养着的——我干吗不说出来——是的,是由我养着的。不信您就试试,年轻人,要是我把您从屋里撵了出去,您在村里能不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即使是个狗窝也好。”

“谢谢,”K说,“这话很坦率,我完全相信。那么说,我的地位很不稳,连弗丽达的地位也不稳喽。”

“不对!”老板娘怒气冲冲地插进来嚷道,“在这方面,弗丽达的地位跟您毫不相干。弗丽达是我家的人,谁也无权说她在这里的地位不稳。”

“好吧,好吧,”K说,“这也算您说得对,特别是不知什么原因弗丽达好像很怕您,吓得连话都不敢说。那么现在暂时就只谈我吧。我的地位是非常不稳的,这您并不否认,而且还在想方设法证实这一点。就像您说的所有其他事情一样,您这番话绝大部分是对的,但不全对。比如说,我就可以举出一个能够给我提供相当不错的住宿条件的例子来。”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弗丽达和老板娘同时急切地喊道,仿佛她们提出这个问题的动机都是一样的。“在巴纳巴斯家。”K说。

“这帮无赖!”老板娘喊道,“这帮老奸巨猾的无赖!在巴纳巴斯家!你们听听——”她往屋角转过身去,可是这两位助手早就出来了,正手挽手地站在老板娘背后。现在老板娘像是需要支持似的,抓住一位助手的手,接着说,“你们听听,这位先生到哪儿鬼混去了?在巴纳巴斯家里!当然,他在那儿是有地方睡的。唉,那天晚上他要是不在贵宾饭店,而是在那儿该多好。可是那时你们在哪儿呢?”

“老板娘,”两位助手尚未回答,K就说,“他们是我的助手。可是您对待他们的态度就好像他们是您的助手,是在看守我一样。在其他一切问题上,我至少准备客客气气地讨论您的意见,但是关于我的两位助手问题则没有商量的余地,因为这件事太明白啦。因此,我请您别跟我的助手说话,要是我的请求分量不够的话,那我就禁止我的助手回答您提的问题。”

“这么说,不允许我同你们说话啦。”老板娘说,他们三人都笑了,老板娘的笑有点嘲讽的味道,但比K预料的要温和,两位助手则笑得极为普通,是一种既可以说是意味深长的,也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含义的笑,是拒绝承担任何责任的笑。

“不要生气,”弗丽达说,“你要正确理解我们激动的原因。现在我们两个人彼此属于对方了,要是愿意,这事我们得归功于巴纳巴斯。我在酒吧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挽着奥尔珈的胳膊进来的,我虽然已经知道了一些关于你的情况,但总的来说我对你完全漠不关心,不光如此,而且几乎对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那时我对很多事情不满意,有些事情使我很恼怒,但那是什么样的不满和恼怒啊!比如说,一位客人在酒吧里侮辱了我。你知道,这些客人老是跟在我后面——你在那里见过那帮小伙子,还有比他们更讨厌的呢,克拉姆的跟班还不算最讨厌的。有一个人侮辱了我,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会觉得,这仿佛是多年以前发生的事,或者这事好像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或者好像我只是听别人说的,或者似乎是我自己已经忘记的事。但是我不能把它描述出来,再也想象不出来了,自从克拉姆把我抛弃以后,一切都变了。”

弗丽达不往下说了,伤心地垂着脑袋,两手交叉,抱在胸前。

“您看,”老板娘叫道,她做出一副好像不是她自己在说话,而只是把她的声音借给了弗丽达的样子,她还挪近了一点,紧挨弗丽达坐着,“土地测量员先生,您看看这些行为的后果,您的两位助手——您不准我同他们说话——从一旁看看大概也会得到教益的吧!您把弗丽达从能得到的最幸福的状态中拽了出来。您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主要是因为弗丽达怀着天真的夸张的同情心,她不忍心看到您挽着奥尔珈的胳膊,任凭巴纳巴斯家去摆布。她救了您,但牺牲了自己,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弗丽达把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拿来换取了坐在您膝头上的幸福,可您倒好,您打出了您的大王牌,说什么您本来是可以在巴纳巴斯家过夜的。您这大概是想以此来证明,您并不用依靠我。如果您真的在巴纳巴斯家过了夜,那您立即就得离开这幢房子,您也就不用依靠我了。”

“我不知道巴纳巴斯家有什么罪过,”K一面说,一面把好像一点都没有生气的弗丽达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慢慢放在床上,自己则站了起来,“您也许说得对,但是我恳求您把我们的事,弗丽达的和我的事,留给我们自己来解决,我肯定也没有错呀。您刚才曾提到爱和担心,可是后来我再没有看到什么爱和担心的表示,看到的只是恨、嘲弄和逐客令。您是不是存心要让弗丽达离开我或是让我离开弗丽达,这一招确实很妙,但是我相信您是不会成功的,即使成功了,您也会非常后悔的——请允许我也来一次不那么光明正大的威胁。至于说您提供给我的住处——所谓的住处,您指的只是这个可憎的小洞,这恐怕完全不是出于您自己的意愿,看来是执行伯爵主管部门对此的一项指示吧。我将向城堡当局报告,我在这儿被撵出去了。要是给我安排了另一个住处,您大概要自由自在地深深吸一口气了,而我更要轻松愉快地大大吸一口气了。现在我要去找村长商量这件事和别的事,您至少要把弗丽达照看好,您的这番所谓母亲般的高论已经把她折腾得够呛了。”

接着他朝两个助手转过身去。“走吧!”说着他从挂钩上取下克垃姆的信,要走了。老板娘默默地瞅着他,直等到他用手去拉门把手的时候才说:“土地测量员先生,在您上路时我还要给您几句忠告,因为无论您说了些什么,也无论您怎么侮辱我这个老婆子,您总是弗丽达未来的丈夫呀。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告诉您,您对本地情况这等无知,真让人吃惊,听了您的话,再把您说的和想的同实际情况仔细比较一番,真把人的脑袋都搞糊涂了。这种无知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改善的。也许根本改善不了,但是只要您稍微相信我一点,并时刻正视自己的无知,那么很多事情还是可以办得好一些的。比如说,您立即就会对我比较公正一些,就会开始感觉到,在那一刻,在我知道我的小宝贝简直是放着天上的鹰不要,却对地上的四脚蛇以身相许的那一刻——实际情况还要糟得多,我这一吓真是非同小可,现在都还惊魂未定,我不得不时时设法忘掉它,要不我怎么能平心静气地同您说话。哦,您又生气了。不要去,您还是不要去,您还得听我这个恳求:您无论到哪儿,都要记住,在本地您是最无知的人,处处都要小心在意。在我们这里,因为弗丽达在保护您不受伤害,您可以把心里话全说出来,比如说,您打算同克拉姆说的话,可以在这里说给我们听听,但是请您不要当真,不要当真那么去做!”

她站了起来,激动得脚步有点踉跄地走到K的跟前,握着他的手,带着恳求的目光望着他。“老板娘,”K说,“我不懂,为什么您为这件事低三下四地向我恳求。假如真是如您所说,我根本不可能跟克拉姆谈话,那么求我也罢,不求也罢,我终归达不到目的。可是倘若这事确有可能,我为什么不该去做?这样一来您反对的主要理由就被推翻了,您其他那些顾虑也可以打消了。当然,我是无知,这个事实反正存在,对我来说这是很不幸的,但也有好处,那就是无知者胆更大。因此,只要精力允许,我还乐意继续无知一阵子,并且承担无知所引起的恶果。而这恶果基本上只关系到我一个人,所以我就更不懂,您为什么要向我恳求。弗丽达您总是会照顾好的,假如我完完全全从弗丽达面前消失了,在您看来这是一件大好事,您怕什么呢?您不会是怕这事吧:这无知的人好像什么事都办得到。”说到这里,K已经打开了门,“您不会是怕克拉姆吧?”说完他就奔下楼梯,两位助手跟随在他身后,老板娘默默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同类推荐
  • 鱼纹身的女孩

    鱼纹身的女孩

    本书由15篇惊悚悬疑短篇小说组成,运用了电影的手法,更生动的用文字呈现画面,营造紧张气氛。描写了现代都市喧嚣角落最离奇诡异的故事,黑色树林、鱼纹身的少女、能不能不要再撒谎的女孩、史上最恐怖的坟墓等众多利器故事。《鱼纹身的女孩》是作者庄秦魔幻现实主义经典代表作,带来最具东方色彩的悬疑惊悚震撼!
  • 商场宫心计:较量

    商场宫心计:较量

    成都三家企业之间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故事。刚从学校走出来的新人——薛紫陌,在人山人海的招聘会上没有任何收获。“男厕所”事件,让她巧遇学长徐远航,现任讯达公司的分区经理。经过学长的指点和经验传授,薛紫陌成功挺进华贸集团,这是一家专门从事进出口代理的公司。此后,讯达公司和华贸集团成为合作伙伴。讯达公司想通过华贸把自己的产品销往欧洲。然而,此时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中龙公司。中龙公司的董事杨广富是个典型的暴发户,有黑社会的背景,但他对华贸的总监助理麦嘉一见钟情,用了很多手段都没有得到麦嘉的一丝肯定。从此,一场暗流涌动的较量激烈上演……
  • 1984(英文版)

    1984(英文版)

    这是英语小说家乔治奥威尔的代表作。作者早在20世纪40年代,预测世界未来走向,会出现两大集团彼此对峙。此小说中的很多词,后来都被人们经常使用,以致成为人们的日常用语。2005年,《时代》杂志将此小说评为“1923年以来最佳100部小说”中的一部,位列编辑选择第13名,读者选择第6名。英国广播公司(BBC)将其列为“大阅读”书目,位列第8名。本版本是西方最流行版本。
  • 民国演义(上)

    民国演义(上)

    民国是个什么玩意儿?民国是一个英雄、侠客、奸人大乱斗的江湖!当下解读民国的书种类繁多、千奇百怪:或是风花雪月的小资情调,或者军阀混战的草根崛起,或者权利阴谋的职场解读,但很少有人知道,就在距离共和初建,袁世凯覆灭不久,就有人写了一部真正“生猛”的“笑傲江湖”版民国历史。
  • 孙膑传奇

    孙膑传奇

    本小说稿以秦王嬴政统一六为主线,在征讨燕与齐的战斗时,遇到了以孙膑为首的坚决抵抗。通过对孙膑成仙后下山,为父兄报仇以及与以无当、王翦为首的侵略者的斗智斗勇,描写了孙膑在燕尽孝、齐尽忠的全过程。通过对统一与反统一、侵略与反侵略故事情节的描写,歌颂了老百姓心目中的孙膑。同时,也想以此填补在古典小说中的一项空白。本小说故事精彩,人物众多,场面恢宏,情节起伏跌宕,语言力求与《孙庞演义》保持相近,乐估将在全广大中老年以及青少年中必定会拥有众多的读者。
热门推荐
  • 万界逍遥

    万界逍遥

    让人嫉妒死的奇遇,美女金钱不是梦想,能力变态至极,权利简直通天,说他是神他不承认说他是妖他不相信,哈哈哈哈简直是爽到顶点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我有个恐龙时代

    我有个恐龙时代

    看,霸王龙,那个是翼龙,水里的那个鱼龙。
  • 卖龟

    卖龟

    苹果树下,两只龟的神奇历险,一段人的世间百态
  • 斗罗之千手柱间

    斗罗之千手柱间

    当主角遇到柱间,当柱间单手封印十万年魂兽,又当是怎样的场景。(新手上路,文笔欠缺,勿喷。)
  • 我是至尊强者

    我是至尊强者

    薛恋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被几个外星人带到一处秘密基地进行了改造,他们又将薛恋放了回来。渐渐地,薛恋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和平时有些不一样。有人发明了隐身衣,薛恋穿上之后学会了隐身术;有人发明了瞬移的机器,薛恋坐上之后学会了瞬移术。薛恋发现凡是科技能够办到的事情,他的身体也能办到。后来薛恋知道了至尊之城的存在,原来是那里面的人对自己进行了改造,他们希望薛恋做一个强者。薛恋不负所望,他一步步地成长,并带领着大家一起来到了至尊之城,他想让大家都成为强者……
  • 第五庄园的生活

    第五庄园的生活

    是谁,沉重的脚步声,慌忙的神色......是谁,哼着被世人遗忘的小曲儿……是谁,在不断挣扎,却逃不过死亡的命运……深夜的尖叫,白日的喧嚣,都市的喧闹,都逃不过——死亡的来到欧利蒂丝庄园,藏着多少秘密……
  • 末班公交

    末班公交

    哥哥唐彬成绩优异,不幸的是身患肝炎,上学时饱受歧视,甚至高考时差点被清华以“肝功异常”为由拒绝录取,之后,弟弟出面替检才得以蒙混过关。大学里,唐彬认识了岑琳,不巧的是,因家族病史的缘故,岑琳对肝病有天然异常强烈的恐惧,而这段甜蜜地像童话的恋情也走向了终结,之后唐彬经历了抑郁、自杀未遂、毕业,一切看起来那么合理、自然,甚至有点校园恋情的老套,直到那张名片的出现……去清华的真的是唐彬吗?精神病院那个青年是谁?所有的一切真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吗?
  • 炎黄至夏之秦先生

    炎黄至夏之秦先生

    一场局中局,寄托着世界上所有生灵的未来命运。是善?还是恶。是神?还是圣。一子错,棋盘蹦。
  • 那些年的那些事的背后事

    那些年的那些事的背后事

    大学三年的时光,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按照老一辈的思想来说,那就是大学出来的学生找工作非常容易。可是,是真的吗…是什么,把我卷入了这场死亡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