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不要怕,”成清本来有些犹豫,一触及安安空茫茫的眼神,立即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把安安带到自己怀里,向少年宣布,“公子,从今日起,安安便是成某的小徒弟了!公子不会连成某的小徒弟都要赶吧?”
徒弟?成清可以教一个小女孩什么有用的东西?竟这么草率地下决心?!一个小丫头的几滴眼泪就让成清溃不成军?!
少年长睫微颤刷地拉下轻软柔和的弧度,眼底锋锐光泽一掩,深深看了安安一眼,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却不置可否,转身上了马车。
见主子这次并没有反对,成清松口气。虽说他是一定要帮安安的,但小主子要不认可安安,他还是很忐忑的。见公子这么好说话,他心底不由觉得诧异,但也不敢去问公子怎么这么就同意了,虽然他隐隐觉得,公子这么快答应实在有些诡异……
成清拍拍咬着嘴唇不说话的小丫头,亲切地和她商量,“安安,进去和公子坐在一起,有什么事公子会罩着你的。为师去城里打探一下消息,很快就会回来的。”
安安顺从地点头,待书生走远了,她在风中站了好久,才挪着小胳膊小腿,磨磨唧唧地爬上了马车。
马车里装饰华丽而舒适,少年斜靠在漆案上,一手撑着额,一手叩在案沿,闭目养神。听到安安进来的揭帘声,并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道,“简豫,十二岁,昭合王朝七皇子,封地越州。”
安安本是缩着肩膀窝在马车一角,突然听到少年清淡的声音,呆滞了一下,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在介绍自己。
小小抿了抿唇,安安垂着眼,声音低哑细软,“洛成安,八岁,父母……”顿了好久,一大滴泪怔怔滚落,垂在冰冷的面颊上,如何也说不出“双亡”那两个字。
简豫眉间微沉,眯眸睨了安安一眼,伸手拿过案上的一卷书册,依然斜靠着车壁,也不再理会安安。而他对安安的态度是敌是友,也是捉摸不透的。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人同处一辆马车,却因各有心事而相顾无言。直到离开了很久的成清掀起车帘进来时,看到两人冷然的相处模式,也是愣了一下,才掀袍进来坐下。
安安立即凑到成清身边,期待地伸手勾住成清凉透的衣袖。就是简豫也丢下手边的书册,一手懒懒地撑着下巴,凝向神色不太对劲的成清。
成清几次张口欲言,却都找不到合适的字词,只是望着安安的眼神愈发怜悯抱歉,而安安的心情也随着他那眼神彻底跌入谷底,万劫不复。松开手心,有些颓废无力地跌倒,还好成清早有准备地抱住她。
“……公子,”轻叹一声,成清烦恼的眉头松了又皱,犹豫着斟酌词句,“洛阳县令洛煜,被邻近五县联名告发,暗里窝藏前朝泰熙帝幼子,这可是说不清的大罪……京中派人调查,赶至洛府时,洛府上下畏罪纵火……目前仍在验尸……”
暗里窝藏前朝泰熙帝幼子么……真是个有趣的意外……
“你胡说!”安安小脸通红,不待成清说完便扬起小拳头打断,嗓音很亮,“我们家里清清白白的,没有窝藏什么人!”
简豫勾着下巴听得漫不经心,眉眼清浅矜淡如画,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甚至听到“洛府上下畏罪纵火”时,双眸闪过讽刺好玩的亮泽,嘴角勾了勾。他完全把这当成传奇故事听了,就差翘着二郎腿挑着花生豆打发时间,并不曾想到,这对安安的沉重打击。
如今听得安安激动大叫,他柳眉微折,闲闲止住成清安慰安安的动作,偏头看向小丫头,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带点晃悠悠的调子,“这倒有趣了,邻近五县还会冤枉小小一个洛阳县令不成?嗯,你不承认你们家窝藏罪犯,是替谁在开脱罪名呢……你们家符合年龄的孩子……”他压住话尾再刻意地轻轻一挑眉,那狭长凤眸里的不言而喻昭然若揭。
“当真好笑!你拿年龄说事,那岂不是天下所有十多岁的孩子都有嫌疑!”安安脱口辩驳,仰着头倔强的样子,倒是让简豫顿了一下。
生怕惹到那位不动声色的小主子,成清赶紧把安安拉到自己身边,表象教训实则开脱,“安安!怎么能这么没礼貌地和公子讲话!”这个孩子,以后要跟着他们一起,势必不能得罪公子唉。
简豫嘴角微扯,掩袖咳嗽了几声,不和八岁的小女孩一般见识。又撑起下巴,垂眸思索,把另外两个人晾在了一边。
他能做到闲散安适,可不代表那剩下的两人能受得了这种无言的诡异。马车里气氛沉闷,没有立场再去吵嘴生气,安安眨动长长的眼睫,无措地转眸向成清求助。成清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未干的泪痕斑斑,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泪欲坠不坠,愈加心软。安抚地拍拍怀里小丫头的头顶,握起拳头放在嘴边一阵干咳,“呃,那个……公子,你受了重伤,现在他们估计正在四处巡查公子的下落……我们是不是该即刻赶路,动身去京城?”
京城天子之胄,重兵把守戒律森严,会比他们颠沛流离的安全许多。谁让自家这位小主子性子清傲,同是进京,并不与众人一同走,非要给某些人制造陷害的机会,自己也就只能跟着操前顾后辛苦一些了。
简豫半垂的眉眼清润,依旧神色冷淡,没有开口,那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成清舒口气,在自己出去担任车夫的前一刻,仍不忘提醒提醒公子,“那,安安……”如今洛府满门抄斩,安安身份敏感,公子可会稍微给安安个落脚之处?
过了好久,在那对师徒越来越不安时,简豫才抬眸,蹙眉凝着成清半晌,一分戏谑两分无情三分不屑,还有四分讥诮,“怎么,成大哥不是收了个小徒儿么?竟没为我这个半路里的师侄想好去处,留个名分?”
成清有些难堪地低头,闷声不语,捂住安安忍不住想辩驳的小嘴。他一直知道,自己和这位小主子同一个老师,万万不可能自己巧舌如簧,而小主子是个闷葫芦。事实上,简豫有时候说话很毒辣,习惯会用嘲讽刺人的语气,口才并不差。他只是清冷,不大喜欢和人争论而已。
但如今面对安安的事,简豫居然会讽刺挖苦两句。成清心中一丝安慰,他就怕简豫不闻不问,那才是对安安不好。如今他对安安既闻又问,想来安安跟着进了京,也不会吃大亏的。
当然,那只是他单方面的希望。
而此时的简豫呢,斜眼看到安安不服气至极的乌黑瞳眸,冷淡地回望过去,一眼里冷封的寒气,重新让安安瘪嘴瞥眼,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车轮辚辚,马蹄得得。清历十三年这个元宵节的尾端,洛阳郊外,一辆朴素的马车不急不缓地驶向京城。命运的齿轮悠悠转动,因果正在循环中。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一路的春花一点点悄然绽放,点缀了本来索然无味的旅途。车帘揭开,小女孩扒在车窗往外看,唇红齿白,清秀绝俗,仰望天空的眸中光泽坚毅。
爹,娘,哥哥……洛府一案,绝不会就此掩埋!
而她并不知,同辆马车上,本应闭目养神的少年,垂下扇睫微敛墨眸,也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她未觉,他亦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