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儿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乌漆麻黑的夜色,只有这样孤独的自己才能触碰到那一点点在逼近的天明。你能感觉到有一丝光在一寸一寸的像你走来。这种感觉不同于你知道你会老去你会死去,因为老去,死去虽然是肯定的,但总是有点遥远和不那么真实。而孤独的夜晚中那种向你逼近的光却如此的真实,如此的迫切,你能一秒一秒的去数着数字等着它的到来。
李云儿经历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她也不记得了,但肯定是不多的,多半时间她都会好好的入睡,早早的醒来。不过这样等光的夜晚她是明白的,从小就明白,也许就是为了逃离这样的夜晚她才去好好的睡去。
而今晚是逃不掉了,索性就起来吧!把房间所有的灯都开了,找出一瓶红酒,打开喝了它。都喝光了也不会醉,因为不想醉。她走到书柜前看了半天,在最上层的一个位置上找到了那本《服装结构设计》。一本普通单薄的书。她翻开这本尘封的记忆。因为太久没有动过的原因,书的纸张翻起来有点僵硬。
翻到到了77页,拿出了夹在里面的一张巧克力包装纸。那是一张非常普通的巧克力包装纸,上面都是英文字母,没有汉字。看着还是有点点年代感。由于时间的关系已经被压的特别平整,特别单薄。这本书一直都在,李云儿非常清楚它在什么位置,她可以闭眼找到它。只是多少年没有翻开它了。
也许是这样漆黑这样安静的夜晚,加上酒精的一点作用,李云儿的思绪慢慢悠悠的回到了那个晴朗燥热的夏天。
那时她留着一头长长的秀发,又黑又直。衣着打扮依旧是一副高中生模样,帆布鞋,牛仔裤,T恤衫。身材纤细,瘦弱,一副骨头架子。脸圆,眼大,唇薄,颈长。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黑色的眼睛闪着的别样光芒,让人心动,心疼,忍不住想去看了又看。如婴儿的眼睛那样清澈纯净。我们经常说的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不过如此。
那个夏天,燥热,粘,尘土飞扬,早晨换的新衣服到了晚上都会觉得特别脏了!晚上最要紧的事就是排队洗澡,洗衣。整栋楼里到处都是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伴着一股集体宿舍夏天里特有的腐烂的味道。天黑的晚,而夏天的夜晚总是不会那么的安静。蝉鸣,走廊里各款女人的吵闹声和楼下男人的喊叫声交织在一起。
而那天尤其燥热,闷,无法呼吸。李云儿一边吹头发一边吹着风扇,汗就是止不住的淌下来。头发好像怎么都吹不干,关了吹风机,她低头闻闻胸口的味道,担心是不是汗味又出来了。洗澡,出汗,吹头发这一系列的折腾,加上超咸的食堂晚饭,体内已经极度缺水,这时要是有一瓶冰冰凉的雪碧就完美了,想到这里她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是胃里翻江倒海的咸,还是肺部的极度干燥,这时候不喝一口水恐怕是熬不下去了。宿舍没有,只能去楼下买,可此刻的她只想平躺在床上叉开腿一动不动的喝着冰雪碧。不管是什么水,只要是冰的就行。就算她难以下咽的乳酸饮料都行。
她吞咽着口水纠结着要不要爬下床去下楼去买。去,实在没有力气从七楼走下去。不去,有一种近乎死亡的感觉在逼近她。在一呼一吸之间感受自己的心跳,提醒自己还是活着的。等一会只要还活着就走下去。这时宿舍的门砰的一声开了,安提着一袋子饮料进来了,走到李云儿床边递给她一瓶绿色的冰雪碧,李云儿平静的接过来,一声不吭的拧开盖子后,听到噗的那一声响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知道这时候一定不能捉急喝,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五脏六腑就像一株干枯的绿萝一样渐渐苏醒了。眼睛也明亮起来,一种活着的快感充盈着身体上下:“你是天使吗?安。”
安:“我是你大爷。”
李云儿不在说话,没有去解释自己刚才的感觉。安也不在说话,她们就这样都安静的呆在宿舍里,在一个超级闷热的夏天的傍晚。
多少年了这件事李云儿一直记得,她说她就是忘不了那个傍晚,那个那样闷热的傍晚,她觉得自己快要枯竭了时候,安递给她一瓶绿色的冰雪碧,至今为止那是她见过最美的绿色,如同沙漠里的绿洲。她甚至觉得她为啥这么喜欢安,与安相好,多半是因为那瓶雪碧的功劳。
被安的一瓶冰雪碧救活了后,李云儿彻底的爱上了安,她说这是天意难违。她真的肯定自己在快要枯竭的那一刻是安让她得到了她心里最想要的东西,就像自己小时候快要溺水的那一次有个棍子伸过来一样,为此她要一辈子对安好,呵护她爱她。
李云儿在自己的狭小的书房里,用中指轻轻扶摸着那块巧克力包装纸。这是他给自己的那块巧克力。她依旧还能感受到他那双雪白的细长的手上的那种温度,温热的碰触着自己的冰冷的手的感觉。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时间回到那个下着雪的晚上,他们沿着护城河一直走。夜空里雪花漫天飞舞。在昏黄路灯的映衬下更加显得清冷飘摇。地上的脚印一串串,不知道是谁的,也不知道他们都走到哪里去了。
李云儿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踩在别人留下的脚印上,脚印与脚印互相重叠着。这条路上曾经留下过多少人的脚印呢?从小到大我们又留下多少脚印在这个世界上呢?谁又会去关心这个问题呢?这也许根本就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你留了多少脚印在这个世界上。夜晚的雪花落在脸上如针扎一样的刺痛。脸也是冰冷的,雪花更冰冷,二种冰冷碰触到一起的痛感。他说:“手还冷吗?”
她说:“走的太快,手套太厚,都出汗了。”
他们紧紧抓住对方戴着手套的手就这样一直走着。雪还在下,脚踩雪的声音吱吱嘎嘎的,路上三三两两的人从他们身边略过。远处汽车模糊的灯光雾蒙蒙的亮着。
他一边走一边说:“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他说这话时好像是自言自语,或者对着地上的雪在说,好像并不是在对李云儿说的。李云儿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也没有回答他。反而说了一句:“我的脸好像不能动了,我笑不出来了。”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取下手套,双手握着李云儿的脸颊来回揉了揉:“好点了吗?”
李云儿:“嗯嗯,可以笑了。”说完给他一个甜美的笑脸。
他掐了一下李云儿的脸颊:“肉真多啊!”
李云儿鼓起脸颊上的肉,瞪着眼睛像青蛙那样看着他说:“今天晚上有月亮吗?”
他没有抬头去看:“放心,月亮一直都在,每一颗星星都好好在自己的位置上呢。”
“你说兔子和那个女人无聊不?你说宇宙那么大,是不是就地球上有一群动来动去的东西。不老实的人类。你相信有外星人吗?我相信。”
他把李云儿头上的帽子往下拉了拉:“走吧,停下来我们会被冻死。”
“被冻死了,那尸体就不会腐烂了,就像珠峰上的那些尸体一样。冻死比被烧死好太多了,冻住了,生命嘎然而止,而且身体完好无损。真的不失为一种最佳死法。你说火葬,天葬,水葬,土葬都有了,加个冻葬多好。就是不知道位置在哪?怎么操作。地球上有这种地方没有,南极行不行?我一直觉得天葬比较靠谱,最后自己的肉身还喂养了秃鹫,尘归尘土归土。阿弥佗佛。冻葬,不过没那么多地方摆放吧!仔细想想一具具冻僵的尸体也是恐怖。还是灰飞烟灭比较好。不行不行,怎么感觉跟冰箱里冻肉一样。”
她认真的胡言乱语,他听的一本正经:“那死了以后呢?如果有来生呢?如果有就做一块石头,巨大的一块石头。就在一个地方,那也不去也去不了。谁也不能把你搬走。风吹雨打,严寒酷暑,就是一动不动的呆在那里。”
李云儿嬉笑道:“我要做一棵树。”
“不行,树要随着季节交替变来变去,还要被大风吹来吹去。树到底还是活的,还是生命。需要阳光空气,水,土。还会生老病死。石头就不一样了。首先它是个东西,你可以看到它,触摸它,但是它是一动不动的,不会生长也不会萎缩。不会随着时间和气候风化分解。又不是多么珍贵稀有的东西,不必担心人的抢夺,对了,得是一块特别普通的石头。玉石钻石这类的还是不行。”
李云儿:“太好了,你就做一块珠峰上的一块大石头,我去登珠峰的路上冻死在你身旁。”
他停下脚步紧紧的拥抱李云儿:“好,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李云儿把那张巧克力包装纸又放回了书里。把书又放回原来的位置上。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依旧没有一丝睡意。不过想着明天还有一堆的活儿要干。她还是回到卧室躺下,准备睡去。她没有关灯,蜷缩在床上用毯子蒙住了头。努力睡一会儿总好过一点不睡。睡觉才是人生头等头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