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抚远城?”忽而都轻捋短须,若有所思。祖逊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抚远城固然重要,可是修筑之事,似乎也不急于一时。”祖逊徐徐说道。
陈瑜摇摇头,说道:“修筑抚远城之事,刻不容缓。凡战,先求不可败,然后待敌之可胜。抚远故城集松河辽水之汇,控遏三地,当年大齐强盛之时,也是凭借抚远城镇抚辽东的。修筑抚远之后,其一,足以抵抗突厥和周朝从西面而来的袭扰,避免出现像是去年那样,敌军直接攻入心腹之地,兵临赫拉山城下的困境。
其二,控制辽东水道。如今大汗既已收服松南八部,那么松河已成内河,而肃慎水师不足以与周朝相抗,丰水期若是舟师沿着辽河突入松河水道,如之奈何?必然要控制抚远,占据上游之势。进可顺流而下,威胁海东,退可守住河口,防止南朝水师突袭。”
其三,辽东地广人稀,最丰腴之地便是这松河与辽河的两岸。修筑抚远城,屯驻大军,足以保卫辽河西岸的耕地。得其地而养其军,国力自然强盛。
“我不反对修筑抚远城,但是似乎时局总有先后取舍,筑城不急。”祖逊说道。
“不然。大汗,试问用兵海东,战场上固然能够侥幸一时得利,可然后呢?大王若不能一战灭其国,周朝自然会源源不断地为海东提供物资支援。若大王下定决心一战灭国,深入海东腹地。那么请问,突厥会不会越过辽河,袭击赫拉山城?周朝会不会沿着水道直入赫拉山城?肃慎新胜,当趁此之威,按兵顿甲,修城养民,以待时局。就如同刀在鞘中,箭在弦上,蓄势待发,谁不畏惧?若是轻用其锋,未虑周全,一旦失败,虽有智者难为保全。”陈瑜认真地说道。
祖逊无语。陈瑜此言,确实有理,他精于算计,工于心计,但是对于大势的把握,其实并不擅长。陈瑜此言,颇有几分当年秦邦彦的风采,遥想故人,让人心折。
忽而都叹息道:“先生言之有理,可是之前筑赫拉山城,木石损耗极大,如今赫拉山城需要修补,更难以腾出物资来修筑此城。”
陈瑜肃然道:“大汗,你是要偏安一隅,还是要称霸辽东,纵横天下?只有抚远城位居辽东心腹,控遏两河,辐射整个辽东,是真王者之居。抚远城若成,赫拉山城何足道?若大汗真的想要筑城,还愁物资不足?缺木头,山中伐木,沿着乌尔河、松河、辽河一路水运可达抚远。缺石头,可令俘虏取土烧砖。其余缺少之物,利用抚远的集市,出重金,什么买不到?大汗,周朝国力强大,随时卷土重来,时机稍纵即逝,需速决断啊。”
忽而都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胡子,察哈尔站起来劝道:“陈先生,如此大事,总得和各部的首领通个气啊,哪能说做就做啊。”
“做大事,可询之于众,但不可决之于众。哪怕是大汗要与各部头领商议此事,心中也必须先有个决断。我问的,就是这个决断!”陈瑜断然呵道。
祖逊笑了笑,说道:“十年过去了,陈怀瑾你做事还是这样,要么不做,一旦做起来,就雷厉风行,锐不可当。可你也不能一上来就逼着大汗做决断啊,终归要给他权衡利弊的时间。”
这时候,门外一名紫衣青年推门而入,而忽而都的那位大女儿见状,连忙起身相迎,举止亲昵。那紫衣青年向忽而都等人行礼之后,也向陈瑜施礼说道:“在下高万彻,齐清河王之子,见过陈先生,久仰大名。方才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先生的大论,确实是振聋发聩,让人深思啊。”
高万彻知道情况尴尬,简单寒暄吹捧几句之后,连忙说道:“要不这样,这事儿我们先准备着,您陈先生也要回中原去料理家事,也给大汗一些时间通盘考虑,争取各部首领的支持。到时候您再来的时候我们再发动,那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大汗,您看怎么样。”
忽而都也反应过来拉着陈瑜的手,说道:“先生,要不就这样吧。说实在的,这肃慎的大汗比不了南朝的皇帝,这种大事没办法一言而决。但是我心中,对于先生是信服的。我就在辽东先筹集物资,待先生重返辽东之时,便是我等大展宏图的良机。”
陈瑜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行吧,那也就只能先如此了。对了,大汗,我还有一事相托。我这小儿子不安分,总是给我惹祸,我想将他托付给您,让您替我好好调教几个月。”
听到这话,陈翔张口欲言,但是又放弃了。很明显,自家父亲为了取信于忽而都,这是拿自己当人质了。这当爹的坑起儿子来,可真的是轻车熟路,一试一个准啊。
忽而都当下也明白个中道理,也爽快地应允了下来。当下,宾主尽欢。数日后,在忽而都一众人的依依不舍之下,陈瑜还是随商队重返中原。临行前,陈瑜嘱咐陈翔道:“安分守己,小心谨慎,明白吗?”
陈翔苦笑道:“父亲,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主意,能悄悄给我透个底吗?”
陈瑜摇摇头,只是说道:“我只交给你八个字,随机应变,保命为先。”
陈瑜潇洒地走了,留给肃慎人的,是筑城抚远的建议,和他的三儿子陈翔。
随着物资一点点地运送到抚远城,陈翔渐渐琢磨出自家父亲的用意,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许多天过去了,忽而都倒是大气得很,也没有太多拘束陈翔。某日,忽而都突然带着人回到赫拉山城,临行前特意将陈翔留在了抚远城中,让他听从高万彻的吩咐。
高万彻叫来陈翔,向他解释道,抚远城中账目复杂,他倒是特地从忽而都那里把陈翔讨来,专门负责抚远城商税的核算和期间的许多杂事。陈翔听完了高万彻的吩咐,就给高万彻行了一礼。
“不必如此客气了,繁文缛节,没什么意义。”高万彻笑着说。
“不,这是为了感谢您,冒着风险,特地让龙叔来提醒我父亲,大汗的真实身份。”陈翔徐徐说道。
高万彻拨了拨手中的算筹,不经意地说:“龙叔?好像是大汗早些年招募的刀客吧?他说什么做什么,与我何干?”
陈翔笑了笑:“因为我发现,龙叔,长得酷似我的一位幼年失孤的友人。原以为其父已死,现在想来,龙叔应该是他的父亲。应该是大齐亡后,龙叔抛妻弃子来到了辽东。试想,除了您这位大齐皇室余脉,还能有谁能让他作出如此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