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回到凌云庄,秦伊为谭震包扎完伤口,这时晨阳才赶回来,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道:“哎,让他给跑了,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出去。”
秦伊自责道:“是我连累了兄长。”如果不是因为牵挂她,想护送她去波若寺,谭震就不会出庄来寻她,也就不会遇见今天的事情。
“与你无关,该来的迟早会来。”谭震轻轻拍了拍秦伊的头。
秦伊想到谭震对自己的包容与爱护,而自己却自私地隐瞒恢复记忆的事,不禁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流了出来。
谭震见状,又轻轻拍抚着她的肩膀道:“放心,我会想办法的。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秦伊刚刚走出屋子,就听里面传出晨阳的声音:“那三个人怎么处置?”
谭震道:“我们大可一走了之,只是如今伊妹也被牵扯进来,慕王定然也会就此大作文章针对凌王,事关重大,还是等凌王到了再作商议吧。”
秦伊踟蹰了一会儿,决定去看望李氏姐妹,可是刚到门外,却听徐津正在屋里与绮儿拌嘴。
“他就是你心里的英雄,真男儿?”
“不错,就是他。”
“你可别忘了,他是朝廷钦犯。”
“你可别忘了,你的命还是他救的。”
“他救我?你没听到吗,他可是说我的命和他无关!”
徐津说着,想起当时的情景,谭震脸色冷漠,毫不在意他的死活,正如于英所说就当他是个屁。而这个拿他当屁的人,居然就是绮妹的心上人!徐津心中满是嫉妒怨愤,他身为男儿的尊严受到了至今为止最大的打击!
“不那么说,你怎么可能安然无恙?榆木脑袋!”
“哼!”徐津无言以驳,气呼呼地黑着脸。
这时,秦伊走了进来,屋子里的三人都怔然地看着她。
“我带了些伤药过来,你们有没有受伤?”秦伊问道。
“伊妹,你早就知道你义兄的身份吗?”问这话的是可歆。
秦伊点了点头,郑重说道:“当年谭氏的灭门冤案,乃是慕王一手设计,谭氏从未有过反心。可歆,绮儿,徐津,我有一事相求,希望你们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可歆立刻道:“若不是为了救我们,恩公也不会被识破身份。无以为报,替恩公保守秘密我们还是能做到的。”
绮儿也道:“伊妹你放心,我和姐姐都不会说,只是某些人嘛……”说着,眼睛瞟向徐津,露出一副怀疑的神情。
徐津本就生着闷气,此时见绮儿竟怀疑自己,心中妒火更旺,忙道:“我才不会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
绮儿仍是不信,“那可难说,你本就嫉妒人家。”
“你……”徐津满脸涨红,一字一顿道:“李绮儿,你可以不喜欢我,但请不要贬低我!”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绮儿自觉话重,嘟着嘴道:“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一句都说不得。”她姐姐忍不住数落了她一番。
秦伊却站在一旁默默无语,满腹忧虑。
入夜,秦伊翻来覆去睡不着,独自一人来到院子里,却见花厅的灯仍然亮着,依稀有人语声从里面传来,便轻轻走了过去。
“殿下,该怎么办你说句话。”是晨阳的声音。看来,凌王宁昭已于深夜赶来。
面对晨阳的询问,宁昭却是半晌无语,又听晨阳道:“如果殿下为难,只好由我来做恶人,那三个人不能就这么放回去。”
秦伊推门闯了进去,恳求道:“不要伤害他们,他们答应过我会保守秘密。”
晨阳正色道:“伊妹,他们已经知道你与我们的关系,一旦泄密,不仅你和秦大夫将身陷困境,就连殿下也会被牵连进来。我们不能冒险。”
秦伊一时无语,虽有心保护李氏姐妹和徐津,但眼下的局面并非自己一人所能把控,只好以恳求的眼神看向宁昭。
宁昭却对谭震道:“他们三个如果不回去,只怕事态会闹得更大,你的意见呢?”
“我相信殿下。”谭震泰然回道。
宁昭道:“放了他们,我自有办法约束他们。明日你们就离开,有多远就走多远。”
“我不走,我要亲眼看着慕王覆灭!”谭震坚定道。
“兄长,你留下来会有危险!”秦伊劝道。
谭震起身,走到窗前看向幽暗的夜色,长叹一声道:“我不怕死,只怕死不瞑目!慕王未灭,家族蒙冤,若不能为谭氏平反正名,我就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大父、父亲和各位叔伯!”
“兄长……”秦伊喉头哽咽,眼眶湿润,晶莹的泪滴颗颗落下。
“之前我派人去越州打探,你也跟去了?为何不动手?”宁昭问道。
谭震湿润的眼睛布满血丝,神情愤慨道:“当年慕王以谋反罪名杀我谭氏满门,如今我要看着他如何命丧谋逆之路,这就叫作因果报应!”
宁昭低叹一声,不再说什么。
秦伊却问道:“如果慕王事败,兄长打算如何为谭氏平反?”
谭震尚未回答,晨阳却道:“若是拿刀相逼,想那老匹夫也不会就范写下罪己状吧。”
谭震道:“那我就去告御状!就是死也要为谭氏讨回公道!”
宁昭起身上前,与谭震并肩而立,语气坚定道:“到时,我与你一同去见父王!”
“哈啊!”晨阳忽然打了个哈欠,满脸困意道:“先顾好眼前吧,命都没了还怎么报仇?天儿不早了,都去睡吧。”
秦伊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先行告退离去。
宁昭却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阿震,伊妹叫你兄长。”
谭震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听宁昭继续道:“她以前都叫你义兄。”
谭震这才恍然大悟,慌忙看向门外,只见那形单影只的身影正消失在苍茫的月色中。
次日,秦伊被送到波若寺,而李氏姐妹、徐津和宁昭则先后回到各自府中。原来,这李氏姐妹是前去参加表兄婚宴的,而徐津与那正阳郡守之子乃是自幼的玩伴,因此便与二人同行。可是,婚宴当日,三人不仅没有到场,反而返回府中,就连马车和随从都一起丢了,李家和徐家自然免不得一番询问。三人却统一口径,只说遇见山贼劫杀,被人所救。
深夜时分,何府清凉院中孤灯独照,宁昭和子钰对面而坐,面色凝重道:“且不说能否瞒过徐李二位大人,只怕消息很快就会传入宁都,慕王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子钰看着宁昭,说道:“既然瞒不住,又何必再瞒?”
宁昭剑眉一挑,“你的意思是?”
“与其被人揭发处于被动,倒不如主动向主上坦白。”
“不行,如今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护住阿震,不能冒险。”说着,宁昭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道:“何大公子,我是来请教如何掩盖消息,可不是如何自投罗网的!”
子钰摇了摇头道:“这消息如何能瞒?殿下都说了慕王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顿了顿,又道:“这个网就看是谁设下,又是谁投了。”
宁昭疑惑地望着子钰,忽然眼睛一亮,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两日后,李氏姐妹和徐津路遇于英劫杀又被谭震所救的消息传出,随后太子查获凌王宁昭结党谭氏反贼意欲不轨。宁帝一怒之下,下旨查抄凌王府邸,将宁昭收监入狱。丹阳尹徐铎和御史中丞李言卿因为宁昭求情,冒犯了宁帝,被双双革职。而宁帝也因此怒极伤身,旧病复发。
一时间,宁都城里人人自危。前车之鉴的慕王谋反案中,轻则革职重则抄家流放甚至杀头的不在少数,如今的凌王谋反案不知又有多少人将被卷入其中。
慕王在路上得知消息后,尚存疑虑,但当亲眼看到蜡封药丸中的密信时,乐得差点儿摔下马来。这根本用不着他出手,宁都的那位太子就是他的神助攻!一举扳倒凌王与李氏两大敌手,又将徐铎也拉下了水。真是天助他也!
这一年多来,他暗地归拢各方势力,尤其是收归了孔府这一大助力,以宁帝的病躯弱体和太子的手足相争,还有凋零的朝堂政敌,如何与他斗?夜行的道路崎岖幽暗,慕王却觉得眼前是一条金光大道,一条通向无上至尊的坦途!
相对于慕王的春风得意,徐津却是坐立难安,他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发展到这种地步,连他爹也受到了牵连。如今大母病情严重,他爹下令全府上下守口如瓶,就怕刺激到大母,令病情加重。
“哎!”徐津站在露天阁的楼台上,从这里可以俯视整个府邸。看着眼前荣光无限的府苑,他心里忽然害怕起来,如果大母去了,父亲倒了,徐家没落了,他还剩下什么?他以前从未想过徐府会有这样一天,荣宠与兴盛果然不能长久一世。
他想起那日宁昭对他说的话:“小津,你可曾想过,如果有一日徐府被人诬陷,没落了,你会怎么样?一日之间,满门尽屠,上至老妪下至婴孩,全不放过。血流成河的谭府,那一日仿佛人间地狱。小津,你该长大了,是非曲直公道正义,你心中自有评判,我不会要求你怎么做,你自己做出选择。”
徐津十几年的人生中,一直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吊儿郎当嬉皮笑脸,从不知烦恼,也从未像如今这样严肃认真地思考一件事。
正想得出神,福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公子,李府千金来访。”
徐津刚转过身,就见福叔身后的绮儿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瞪着自己。徐津忙打发了福叔,绮儿便责问道:“是不是你泄密的?”
“不是我!”
“不是你还会是谁?那人就算回去禀报慕王,也不会这么快!肯定是你告诉太子的!”
“绮妹,真不是我,就算为了凌王殿下,我也不会这么做。我还以为是你们说漏了嘴,毕竟太子妃是你们李家之女。”
“你少血口喷人!就是打死我,我也一个字都不会说!我姐姐对凌王殿下一往情深,况且凌王殿下已经答应娶我姐姐,我们怎么可能会出卖他?”
徐津挠了挠脑袋,不解道:“那,那会是谁?”
绮儿不再理会他,瞪了一眼,气呼呼地离开了。出了府门,上了马车,对坐在车中的可歆道:“姐姐,徐津他不承认。”
可歆叹了一声,满面忧色。
绮儿又问:“如今怎么办?要不去通知他们?”
可歆想了想,道:“他们消息灵通,凌王之事,或许他们已经知道。”
“姐姐,我们再去向太子妃打听一下吧?”
可歆摇头道:“太子妃不会欺瞒我们,她也不知这其中内情,不知究竟是谁密报太子的。”
绮儿急得哭了起来,手足无措道:“那可怎么办?姐姐,谭震他会不会被抓?”
可歆一边擦去绮儿的泪水,一边道:“凌王殿下是不会出卖朋友的,他们所居隐蔽,身手不凡,不会那么轻易被抓,放心吧。”
绮儿在姐姐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下来。可歆却看向窗外,眼眶泛红,心里默道:凌王殿下,虽然事情泄露,但非我之过,我答应你守口如瓶,我做到了,你也要兑现承诺,安然度过此劫,迎我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