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这个词，多么的虚无缥缈。对于先师，可能是佛祖这辈子最接近，得窥天道的人。
这世上大概真的有仙人吧，佛祖瞅瞅桌上的香炉和供放的牌位。
佛祖望着木通花格落窗透过来的光线，有些黯然。
“落窗上有细微的刻痕，这刻的什么？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施施然疑惑的指着花格窗。
“李白退番书。”佛祖想自己爷爷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刻上几下，日积月累，整个窗子上都快刻满了。
御床上的玄宗，顶盔掼甲的将军，手执象牙笏的群臣，拂尘搭在臂弯处的阉人，杨国忠弯腰磨墨，高力士跪地脱靴，番邦使者……
佛祖曾经见过一副“回鹘王子礼佛图”，番邦使者是按照那上面的人物形象刻画的。
“李白是谁？”
“一位谪仙。”
“你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
“我应该认识他吗？”
“世上可觉醒的英雄，有多少？”佛祖有些奇怪，他在襁褓的时候被脚踩风火轮的哪吒抱在怀里，觉得这里肯定是陈塘关，后来看到天空中更多的哪吒，觉得这个时代的克隆技术太发达了，然后再仔细看，发现一个个长得是歪瓜裂枣的，而且歪的跟裂的完全不同风格，顿时浮现不祥的预感，当游戏中的英雄，成为这个世界的修行主流的时候，佛祖心中百味杂陈，想当然的觉得肯定不是只有哪吒，也会有其他那些杂七杂八的英雄。
果不其然，在他以后漫长的幼小时光里，他见了好几个手持法杖的子牙哥哥和昭君姐姐。
在佛祖四岁的时候，他控制不住的尿床了，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四岁的全部时光，他无比悲愤，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为何膀胱这么彷徨。
他天天在心里默念，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佛祖即将迈入五岁大关的时候，那天大先生掀开被子，皱着眉头，摸了摸床上还是温热的，照例一片尿渍，然后佛祖不见了。
大先生明显慌了，那还是冬天，衣服都在，这孩子难道光着跑出去了吗，这还不得冻坏身子骨。
一声声“佛祖”小声呼唤着，继而声音变大，惊叫着要跑出去，刚转过身，就听身后一个童音“大先生”，大先生转过头看到揉着眼，略带困意的小脸。
是的，佛祖四岁觉醒了他人生中第一个英雄，兰陵王，他会隐身术了。
大先生又惊又喜，赶紧把消息告知了山长，然后俩人都要疯了，然后又郑重告诫年幼的佛祖，切不可满世界宣扬他会隐身术。
当山长和大先生问他如何觉醒兰陵王的时候，没想到答案令师徒二人啼笑皆非。
“尿床非我本意，但对已经发生的事，我很难面对，每天醒来，我都默念，千万不要看到我，千万不要看到我，没想到，这次终于没有看到我。”
山长和大先生总结：“觉醒兰陵王的口诀，千万不要看到我，心里默念的时候，必里须无比虔诚，时间最少一年，对于特别喜欢隐身术的弟子，可以尝试。”
京都的高家，主修兰陵王一脉，自第一代高家的家主觉醒兰陵王，代表了家族崛起，口诀不留纸面，都是口口相传，不过人家秘术概不外传，而且传男不传女。至今，整个国朝，只有高家会隐身术。
周伯言有点想笑，高家数代人死守的秘密，没想到被一个垂髫子，以尿床破之。
他从小到大，只用了一次兰陵王，就是这次帮千草作弊，就连跟他关系最好的施施然都不知道他觉醒了兰陵王。
“我知道的可觉醒的英雄，国朝暂时有二十个，像咱们书院觉醒哪吒最多，关于哪吒，几位师兄把自己觉醒心得都写了下来，你这么喜欢飞天，总让人夹在胳膊下，说不过去，还不如去多读一下，师兄的心得，兴许有所悟，然后风火轮就在你脚底板涌现出来了，我打算最近尝试一下觉醒哪吒。”施施然脸上泛着坚定的神采。
“我记得你不是上舍，不能修行啊。”
“我花了我几年积攒的全部积蓄，买了觉醒哪吒的口诀，还有一些注意的细节。”
“花了……多少？”佛祖颤抖着询问。
“全部。”
“我的肉饼……”
“没了。”
“我的麻团……”
“没了。”
“我的虾肉馅儿的包子……”
“都没了。”
“你脑子是不是缺根弦。”佛祖跳下床，忍不住破口大骂，“一个破哪吒，让你大费周章，破产灭家，那里面还有我的钱呢，你个混蛋。”
佛祖真的想一刀劈了眼前这个混蛋。
“我记得你以前对修行之事，兴致缺缺，从不关心，为什么现在得了失心疯。”
施施然沉默了，蔫了。
佛祖猜测这货肯定遇到了什么精神层面的打击了。
“还有京都高家的兰陵王，咱们山长不知道为什么也觉醒了兰陵王。”说起修行，施施然重新活了过来，“兰陵王你知道吗，会隐身的那种，咱们山长真是天纵奇才，高家世代保守的秘密，竟然被山长窥破了，我觉得咱们山长肯定买通了高家嫡系，只是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交换了兰陵王的秘籍。”
佛祖脸色有些古怪，不过施施然没有注意。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花钱买秘籍？”佛祖有点恨铁不成钢。
“我那次亲眼看着山长，从实体走向虚无，没到一刻钟，就在原地又出现了。”
佛祖左瞅瞅右瞅瞅，全方位打量着施施然，在思考要不要帮山长灭口。靠他这个跟松紧带似的口风，让他出了书院大门，兴许第二天，整个西塘都知道了旧边墙书院山长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京都高家的秘辛，偷习了人家祖传的秘术。高家知道了，不得打上门来。
“你啥时候看见的？”
“上个月。”
“都跟谁说了？”
“就跟你自己说了。”施施然笃定的说。
佛祖直勾勾的看着他五秒。
“好吧，纪犹行也知道了。”施施然与佛祖犀利的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对视，只得心虚的举手放弃抵抗。
佛祖还是不说话。
“鹿荻也知道了。”
佛祖：……
“真没了，就咱们几个人。”
“甲先生严格来说，没有觉醒二十个英雄里的任何一个，他全靠一把遁剑行走天下，现在又加了一项，他是顿首石修行一道的开辟者。每个凭借自身开辟新的修行之路的人，总是会受到无限崇敬的。咱们这些小辈总要向前辈靠拢，就算追不上，也不能拖后腿不是。”
“这么少？”
“大哥，这还少吗，你要知道，踏上修行路，有多艰难。”
“很难吗？”
“只有上舍才教授修行科目，我现在还在内舍，哪吒小秘籍，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有很多内舍学子都花钱买了，而且一个个都讳莫如深，只自己修炼，从不与人共享，我只能自己买了。大先生对我从来都是不假辞色，我也没那个狗胆去撩大先生的虎须，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腻在一起了吗，因为你是大先生的近臣，要不是依着这层关系，我才不跟你玩呢。”
佛祖第一次发现施施然的另一面，这货竟然还有这份小心思，而且还不怕人知道，不加掩饰跟自己成为死党的真实原因，这就有点坦荡如砥了。
“这意思是，我要跟大先生关系不咋地，你就看不上我，跟我玩不到一起去了是吗？”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不过看在你给我认真出谋划策追纪犹行的份上，我觉得跟你当朋友还算不错。”
“我就是觉得你有点不务正业，放着身边那么好的资源不用，太可惜了，你虽然不在上舍，但你有非常多的机会接触山长大先生，你为什么不努力一点呢，从他们嘴里抠出来一星半点，你日后的人生绝对不可限量。”
“为什么这么有感触。”
“你还不知道吧，纪犹行已经觉醒了两个半英雄了。”
佛祖想通了，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所喜欢的姑娘也踏上了修行之路。
“整数可以理解，这半个是怎么回事？”
“就是不稳定。”
“多温习几遍，就稳定了。”
“今日的西塘，暗藏汹涌，其他几家书院可不仅仅是来商讨先师下落的，这也有弟子间修行上的较量。”
佛祖有些无语，觉醒了几个英雄，这有什么可炫耀的？
修行从来都是一个比较宏大的命题，施施然确实是受了刺激，因为沈从文用修行怼过他。
沈从文是上舍学子，他在修行一道，天赋卓绝，至今觉醒了四个英雄，算是上舍学子里的佼佼者。
纪犹行好死不死的，现在钟爱上了修行，而且进步神速，一有修行上的事情需要询问，就去上舍找沈从文。
一来二去，两人关系迅速升温，施施然很难过，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尽快踏上修行之路，这样总有一线生机，人溺水了，拖上来后还象征性的摁几下，做人工呼吸，施施然也只能这样了。
“现在写情书，写情诗，情词都没用了呗。”
“情意这东西，本来就不能代替，就算我文辞再拙劣，也不应该请你代笔，是我舍本逐末，缘木求鱼了。”
“你能这么想，我真的有点意外，纪姐姐如果不跟你在一起，真是白瞎了。”
“对了，你看你刚才活蹦乱跳的，一点没有受伤的样子，一起去看漂亮师姐，对你养伤比较有帮助。”
“你去看可爱的师姐，被纪犹行知道了，你就完了。”
“你是自己不想去看热闹，也拖着我不让我去吧。”施施然冷笑着揭穿道。
“你这就是小人之心，可爱的师姐有什么可看的，漂亮的姐姐又不是没见过，西塘最大的青楼，我上次路过了，窥到好几个赛天仙得女子。”
“那些女人，不能看。”
“有何不能看的。”
“那些女人生性薄凉，没得感情。”
“你花钱寻欢作乐，人家凭艺术造诣吃饭，什么感情不感情的，你还指望着甩出去几百枚通宝，人家爱你一生啊。”
“我认为感情是两个人的，是必须纯粹的，不能夹杂其他东西。”
“那些女人是什么样的人，你必须把自己置于其中。”
“你要带我去青楼？”
“不，是我们一起去青楼。”
“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带你去是属于我教唆，一起去咱们就是团伙了。”佛祖很拎得清。
“你是真的想要修行吗？”
“真的，以前纪犹行什么也不会的时候，我觉得我可以，但现在我觉得我不可以。”
“我可以教你。”
“教我什么？”
“教你不一样的哪吒。”
“我有口诀……”
“赶紧别寒碜我了，他们就会飞，还会干啥？”
“人家还有混天绫，火尖枪，风火轮。”
“那个红绸子就会绑人，那个傻枪头就是个标枪，只等红绸子绑住后成个固定靶，好让标枪瞄准，那俩轮子就是个驾驶工具，有什么可羡慕的。”
施施然有点像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佛祖：“混天绫的法术叫缚灵，火尖枪枪头冒火，使的好的，还有火型猛兽出现，风火轮就是用来行走天空的啊。”
“我有不一样的哪吒，你要不要学。”
“比这个厉害吗？”
“不光厉害，学的还快。”
“那你教我。”
“叫哥哥。”
“哥哥。”
“我这个哪吒，有六件神兵，斩妖剑，砍妖刀，缚妖索，降妖杵，绣球儿，火轮儿。”
“口诀是什么？”施施然流着口水，暗想，跟在大先生麾下第一狗腿混，果然有秘密可以知晓。
如果被佛祖知道自己的第一狗腿内心里认为自己是别人麾下第一狗腿，佛祖一定把他麾下第一狗腿的头给扭下来当球踢。
“口诀个屁，六件神兵你怎么拿。”佛祖启发道。
“手不够多啊，神兵重不重，我可以练手指，把它们都夹在手指里。”
“多变化出几条胳膊来，你是笨蛋吗，还夹手里，你咋不含嘴里呢？”
“可我变不出多余胳膊啊。”
“这就是重点了，我这一门哪吒，不光变胳膊，还得多变几颗脑袋，此谓三头六臂。”
“法宝厉不厉害啊？”施施然对三头六臂有些畏惧，因为一扭脸就看到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头，六条臂膀，天呐，这两条手臂见了纪犹行都窘迫的不知道往哪里放，真要六条手臂同时出现，不说自己像不像个怪物，光纪犹行的目光，都会让施施然觉得自己会疯掉的。
“比你的情敌的哪吒厉害。”
“能不能只要两件兵器？”
“不行，这都是配套的，要么你就学，要么你自己按照买的口诀自己修炼。”佛祖自己尝试过，三头六臂这门神通，怎么说呢，脖子首先感觉不适应，一个脖子上长三个脑袋，一条膀子上长出三条手臂，画面那是相当恶心，一点不符合佛祖的审美标准，自那以后，再也不想什么三头六臂的事情了，说来也奇怪，这还是跟张道年聊过几次以后，佛祖回想以前看过的浩如烟海的宗教典籍，把印度宗教从头到尾梳理一遍，三头六臂的咒语，自然而然的被他破解了。
“要授你哪吒，首先给你讲讲课，普及普及一些知识。”佛祖打算大致给施施然讲讲印度宗教的由来，他不确定如果直接跟他说咒语，他能不能同自己一样水到渠成一次成功，当然，让他了解了宗教背景，再念咒语，他应该就会有共鸣了，成功会更容易一些。
“研究任何一个宗教，都是从多神论、泛神论到一神论、疑神论的发展，印度的婆罗门教就不得不说。三头六臂跟多臂神有关系，多臂神又是婆罗门教比较多。”佛祖清清嗓子，开始长篇大论。
“婆罗门教是怎么回事呢，生存在里海和南俄大草原的雅利安人，借道兴都库什山脉到印度东北部，与当地土著干仗，最后仗着外来人刚到异地安家那么一点团结，本地力量分散的优势，打赢了占据统治地位，土著自然沦为奴隶，后来随着地盘扩大，这些外来的雅利安人内部逐渐分化，成三个等级，第一等级就是婆罗门，第二等级是刹帝利和第三等级吠舍，第一等的婆罗门就是祭司，第二等的刹帝利是部族首领和武士阶层，第三等的吠舍就是商人农民和一些手工业者，土著自然沦为第四等，首陀罗。随着这帮外来人完成内部分封，平衡势力之后向外征讨，战败的俘虏自然也成为了奴隶，不过这些奴隶，不属于首陀罗，因为他们是后被归拢的，他们有一个专门的第五等，旃陀罗，意为不可接触者，贱民。”
“印度神曲其中一部《梨俱吠陀》里有原人歌是这样写的，原人之神，微妙现身，千头千眼，又具千足，包摄大地，上下四维，巍然站立，十指以外，唯此原人，是诸一切，既属过去，亦为未来，唯此原人，不死之主，享受牺牲，升华物外。”
“原人之口，生婆罗门，彼之双臂，长刹帝利，彼之双腿，产生吠舍，彼之双足，出首陀罗。”
施施然听着这如遥远时空传来的句子，茫然无措，随后有一丝了然，然后又陷入困惑。
佛祖不动声色继续陈述：“这里的原人，就是梵天，梵天从口中生出婆罗门，从双臂中生出刹帝利，从双腿中生出吠舍，从双脚中生出首陀罗，首陀罗虽然下贱，但同婆罗门那些阶层一样都是大梵天所生，所以贱民与贱民有时候也是不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