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林到底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当他把那双田野心心念念的公主鞋买回来后,在看到田野脸蛋上绽放的惊喜的光芒时,他一下子浑身通畅起来。
那双鞋田野视若珍宝。鞋盒子不算大,一双小巧的公主鞋横睡在透明白纸包裹的方格内,尽管鞋碗里沾了不少灰尘,可田野依旧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鞋子。
她把鞋盒放在橱柜的最高层,可又怕洗过的碗上的冷水粘上去,便又把鞋盒子放到木箱子里。木箱子一打开,满鼻子的樟脑丸的气味,田野厌恶这股味道,又把鞋盒子转移阵地。
她在灰突突的家里找了许多个地方,可没有一个方位是她满意的。最后,她选择将这双鞋放在床的里侧,每晚抱着它睡觉,用体温将它焐暖,大白天也要用棉被盖住它,避免被灰尘打扰。
田野每天都在盼望新年的到来,只要年三十晚上一过,她美美的睡一觉,第二天一早,就能穿上新鞋子去给村里人拜年了!
小朋友拜年,通常是成群结队。他们有组织有纪律,挨家挨户说祝福词,并站在别人家的家门口,打开自己的福气袋,看着叔叔阿姨们嬉笑着脸,将拿出来的糖果、面饼、包子、方便面放进自己的福气袋内。
那时候,方便面是奢侈品。谁家要是给的拜年礼是方便面,这户人家准会被一群小朋友念叨好久,甚至来年的时候,大家也会优先去拜会。
田野很喜欢吃干脆面,但更喜欢看干脆面里的硬卡片,那些卡面上有精美的图案,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方便面和干脆面,两者口感不一样,干脆面的口感更脆一些,吃起来也更过瘾。但方便面的调料很足,就算不吃面饼,光舔调料粉,也能惬意个一整天。
田野拜年,从来不是冲着面饼去的,她得到方便面,主要是吃调料包。那时候,她尚且没有解锁用调料包煮食面饼的技能,直到三四年后,她的爸爸偶然间创造了这款美味,田野便在吃方便面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了!
在拜新年之前,大约是腊月二十号,田野的家里会蒸一回包子。包子基本都是青菜馅,偶尔会蒸上十个八个的肉包子。
别人家都是请蒸包子的师父来和面、发面、切刀、擀面、包馅儿,田野家不想多出请人的这笔开支,便着手自己来完成这项工程。
家里有一副老蒸笼,等洗刷干净加晾干之后,这个物件也就派上了用场。
发面一般都是放口碱(现在都是使用酵母),放完水、和完面,要用老棉被捂住,至少要捂个一天一夜才能进行切面这道工序。
那一天,家里三口人必定都是忙的热火朝天的。
田野负责呆在灶膛口烧锅,毛翠华拿着擀面杖将揪下来的面团擀平,田林把馅儿调好,拿起面皮包馅儿。等馅儿包完了,还有一截面团多余出来,毛翠华会把它们切成手工馒头。
蒸汽将黑黢黢的屋子填满,油腻的灯泡在氤氲的雾气当中继续发光,田野被灶膛内的火光炙烤着,等她出来换一口气,闻到铺天盖地的菜包、肉包香气时,她觉得天堂也不过如此。
当天晚上,田野会拥有吃一个肉包子的特权。闪着光泽的肉汁从薄薄的皮层滴落,顺着田野的手指一路向下流淌,一直流进她的袖口内。
田野会在吃完整个肉包子后嘬手指,顺着手指一直舔到手腕处,她一闻自己的衣袖,一股的肉包子汤汁味儿。
身上带有肉汁香气的衣裳决不能清洗。未来的一段时光她不再能吃的上肉,只有闻一闻袖子上残余的香气,聊以慰藉那微末的念想。
年三十那天中午,田林会把浆糊熬好,看着那一晚白色粘稠的液体,田野口水流了出来。浆糊不是给人吃的,而是用来刷门贴春联用的。
旧的已经褪去鲜红色泽的老春联被撕掉了,田林拿着刷子,又在老春联原先的印记上刷上一边浆糊,再把新的春联贴上去。田野个子矮,只有在旁边观摩的份,贴在门上的红底黑字她也不认得,只觉得这些大字喜庆精神。
春联有时候是四个字,有时候是五个字,有时候是七个字。前门后门都要贴上,甚至家里头的灶台也得贴个小小的‘福’字。
田野问爸爸‘为什么要贴春联’,田林告诉她‘因为是习俗,贴了春联,日子才会越过越好’。于是,理所应当的,田野对来年的‘好日子’,满满都是期待。
年三十那晚,田野的爷爷会带来一捆晒干的芝麻杆。
大约晚上六点钟,天已经完全擦黑,田松会将一捆芝麻杆点着,当火光彻底燃烧起来的时候,田松拿着这捆火光在屋子里开跑。
芝麻杆燃烧出的火焰在窄小的房间的每个角落掠过,床底下、东南角、西北角、每一个角落都用芝麻杆的火光照亮了一遍。
等芝麻杆全部燃烧完毕,田林和毛翠华会把家里的灰烬打扫起来,摞成一堆。这堆灰烬被称之为‘聚宝’,而且,新年三天以内,不允许再碰扫帚,不准再清洁卫生。
等房间打扫完毕,就要准备吃团圆饭了。
那顿饭,一定是全年最丰盛的晚饭,有鱼有肉,还有田野一年才能喝到一回的甜酒。肉是咸肉,蒸出来的,切得很厚很大,油滋滋的闪着亮光,田野一个人就可以吃掉半斤。
除了吃肉,她还能喝掉整整一瓶的甜酒,还能塞的下两个肉包子,吃得下三个刀切馒头。最后腆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打着嗝红着脸,热火朝天的围着桌子转着跑。
那是田野一年当中最开心的日子,这种醉醺醺的快乐很容易上头。于是,不到九点钟,她就已经窝在被窝里,呼呼哈哈的打起了小鼾、熟睡的不省人事。
经过一夜好梦之后,田野会换上新准备好的衣裳,并把自己一直宝贝的新鞋拿出来穿。
那双粉红色的公主鞋很挤脚,可她不在乎;粉红色的公主鞋很冰凉,即使穿着两双袜子也抑制不住的冷,她也不在乎;公主鞋与她灰扑扑的穿搭一点也不搭配,这一点她更加不在乎。
早上八点半,毛翠华替田野准备好小布包,大约三四个孩子已经团聚着往田野家走过来了。
这一天,没有阶级领地的划分,所有的前仇旧恨都会放下。以至于一直不爱搭理田野的同村的小伙伴,都邀请田野加入他们的拜年队伍里了。
这群孩子每到一户人家,如果家里有孩子的,就会邀请这个孩子参与到自己的队伍当中来。田野是在去年的时候‘入伍’的,当她拎着满满的战利品回家时,她发现‘拜年’这个活动真是最伟大的发明!
毛翠华给每个小朋友发了糖果,还一人给了一个菜包子,小朋友们开开心心把自己的小布包口袋张大,看着战利品顺利的进入囊中,一个个笑颜逐开,捏着甜甜的嗓音大喊‘新年快乐,恭喜发财’之类的吉祥话。
田野跟着小部队走了,穿着她最宝贝的公主鞋,在霜冻未开的早晨,在新一年的晨辉的万丈光芒中,一脚踏上这片熟悉的乡间故土!
这一年,她六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