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田野过的很满足,还了小卖部赊账的田林心情也不错,买了洗衣粉、又买了一块香肥皂的毛翠华,脸上也是露出了不可多得的笑意。
田林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他的尖庄酒,思绪飘的很远,目光一下子越过门外的麻雀,直往葱绿的原野戳去。
田野吃过油炸干了,肚子也不是很饿,便假意扒着饭,将米粒幻想成糖豆,看看能不能再往肚子里揣点。
“今个怎吃的这么慢,数米呐!”
毛翠华觉得田野有些古怪,往常这丫头一回来就要吃要喝,今天反倒谦虚起来了。
田野为了转移妈妈的注意力,赶忙跟爸爸说话:“爸爸,你今晚还打不打兔子啊?”
田林望了小丫头一眼,喝了口酒,脸上笑嘻嘻的,纵横交错的褶痕很像酱油缸里的波浪。
他哼了哼,随后说道:“哪能每晚干这种事,夜路走多了,总得撞鬼!”
田野脖子缩了缩,虽然不晓得‘鬼’是什么,但她还挺怕听到‘鬼’这个字的。
田林见小丫头不吱声了,他反而兴致浓烈起来。
“告诉你啊,前段时间,我去河口那边修枪管子,夜里在水库那边遇到鬼抬轿!”
田野更加不敢说话了,她专心数着米粒,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田林从香烟盒里抽出一根大前门,点了火、燃了烟,打开了话匣子。
“那晚刮风下雨,就在水库水面子上,八个火星子飞啊飞的,中间挂着一红轿子。吓得我当空放了一炮才跑得掉,不然你爸早被轿子抬走的了!”
毛翠华啐了一口,直喊‘晦气死了’,田林不以为然,继续说些有关夜晚的事!
“你懂什么哎,以前晚上饿,人家坟茔头子的红烧肉照吃不误、老酒照喝,也没有出事唛!土门子上头的老二,大晚上挖坟,他还照应我跟他一块堆干呢!”
田林操弄一口浓厚的家乡话,黑红的脸皮子泛着油光,夜晚是他的天堂,但凡是天堂,便没有‘晦气’这种词汇!
田野对‘挖坟’不感兴趣,对‘鬼抬轿’更是不喜欢,她肚子已经吃撑了,圆鼓鼓的实在塞不下东西了。
“妈妈,我吃饱了!”
毛翠华扫了田野一夜,接着嗔怪的瞧着田林:“你看你哦,把伢子吓到了!”
田野放下碗,两腿一迈,往自家后门的台阶上一坐。清爽的午风穿过几株低矮的茶叶树,一路朝小姑娘的细脖颈吹过来。
午风成了过堂风,摆在小桌子上的菜的热气歪了歪,田林手指上夹着的大前门的烟气打了个弯,随即散在空气当中。
田林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可自拔,他抽一口烟,说一句话,神色越发的严肃、死寂。
“土门子的老二,最近发了大财。他跟他爹,在家里数了一夜钞票,钱都没有数完。你说说看,老天爷就是不待见人!”
“我们庄上,姓朱的永远比姓田的有钱有势,后面的朱久爱,靠养老鹅把房子砌起来了。连放牛的小宝子手上都有几百块的存款了!”
“我们家呢,尽出蛀败!贩猪挣了几千块,一下头被人骗光光;养鸡子,得鸡瘟,全死光;还有你,每天什么事也不做,就晓得花钱如流水!”
毛翠华嘴里苦、心里更苦,她把碗往桌子上一放,喊了起来:“我怎么没有做事了!饭不是我烧的啊,水不是我抬的啊,柴火不是我砍的啊!我嫁到你们家,什么时候过过好日子的!你爸你妈给你留什么好东西了,除了那一床破棉被,每天不是这个骂就是那个骂!”
田林酒有点喝上头了,他两眼瞪开,露出浑浊发黄的眼白,他将烟蒂往地上一砸,也扯着脖子喊了起来。
“哦,就你一个人苦一个人累哦,我大晚上出去打兔子打野鸡,活该的啊是啊!你一天到晚不是喊这疼就是喊那疼,家里几个怂钱全给你败葬的了!”
毛翠华越听越急,越急越气,眼睛也红了,耳朵也红了。
“你自己喝老酒抽香烟,这不是钱啊!我给自己买过什么的,连洗头膏都舍不得买,你就挣那点怂钱,够干嘛的!”
......
田野继续坐在台阶上吹风,对身后的一男一女的吵架表示漠不关心。在她眼里,吵架是那两个人的事,就算打的再凶残,她也不会多关注一点。
现在田野满脑子都是‘鬼抬轿’的画面。
波涛汹涌的水面上闪烁两排火光,火光中央是一顶大红轿子。天色漆黑,风雨交加,男子走在水库边缘,望着那顶大红轿子朝自己冲过来。
他为了活命,向半空中放了一枪,随后赶紧跑,跑的越来越快......
这样的画面在田野的脑瓜子里闪啊闪,甚至可以具体成一个单独的故事。
鬼故事并不具有独创性,更多的、饭桌上说的故事,到底还是成年人打开话匣子的一种工具。掺水的成分很大,真实性据不可考,除了消磨时间、逗逗别人,还真没有其他实质性的用途。
田林的鬼故事很像‘一刀未剪’的长镜头,真实的持续感与统一性,这样陌生而富有奇幻的感受,在田野小小的心田内翻搅出轩然大波。
那种若即若离、怅然若失,却富追求情节延续的激情,深深叫田野欲罢不能。
田野好像在恍惚间解开了什么东西,那时候她尚且不晓得这样东西叫作‘想象力’。
等她后来知道了这个专有名词时,她正拿着一堆画好剪好的小纸人,拿着它们快活的分角色演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