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两人相携下山,一路说笑,到了镇上,刚好是午饭时分。
笑笑生腹中馋虫鸣叫,走到大街中央一家颇气派的“终南拳馆”门前,拉着李无锡就直冲进去,门房根本不加阻拦,显是来得熟了。
笑笑生一边穿堂入户,一边大叫:
“主家,有蹭吃喝的来了,还不把好酒好菜都端上来。”
喊完一嗓子就大咧咧地坐在堂屋等起来。
李无锡不由得摇摇头,一路上对笑笑生接触越多,越感觉这老顽童的不羁。
也许正是这样的心性,更随意自然,所以道法上才会如此精进。
主人家听见喊叫,早从后堂转了过来。
却是一个四十岁许的虬髯大汉,扎着一身短打衣裳,急匆匆地老远就叫道:
“老神仙你终于来了,可想煞我了。”
“你主人家酿得一手好酒,老头子我还能舍得不来?
我不但来了,还给你带来一位好朋友!”
笑笑生一边拍掌大笑,一边把李无锡介绍给这大汉。
当下两相见了。
原来这汉子姓吴,单名一个琯字。
他早年搞运输出身,常年在外奔跑,久而久之就练得一身好功夫防身,螳螂八卦形意六合竟是全都能耍上几趟。
年龄大了之后,叶落归根,回到镇上开了这么一家拳馆谋生。
他为人古道热肠,颇有孟尝古风。
再加上酿的一手老酒远近口碑颇佳,是以经常门庭若市、三教九流都来交好。
一日,鹅毛大雪天寒地冻。
吴琯外出访友回来,走到镇子口上,恰逢笑笑生喝得烂醉躺倒在雪地之中。
因怕他冻坏,遂背回家来。
不想笑笑生醒来之后,闻到他家酒香,竟是再也不肯离开。
如此两人遂成了莫逆之交。
李无锡文文弱弱,但眉宇间自有一股出世高人的风范。
吴琯本是内外兼修的武道大家,只差一步便要入道,自然对道门高人佩服无比,当下见了李无锡也是颇为欢喜,拉着他的手便欲请教。
“我说你这黑大汉,还不赶紧筛两碗老酒出来解馋,别光顾着你俩亲热!”
笑笑生见他俩客套,早不耐烦起来。
吴琯连忙叫下人筛酒切肉,慢慢置办了一桌,请笑笑生和李无锡上首坐了,自己在下边作陪。
两碗老酒入喉,笑笑生大呼爽利,一把撕开袍子,手舞足蹈起来。
李无锡好久没有如此放浪形骸,受他感染,也是拿着筷子叮叮当当敲着应和。
笑着笑着,这笑笑生却是慢慢停了下来,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吴琯和李无锡看了均感奇怪,忙问如何不吃酒了。
笑笑生看了他俩一眼道:
“吴老大,李小子,你们说,这人生在世为的是什么?”
吴琯听了,沉思片刻,豪爽大笑道:
“自然是为了能对这世界有点用,让跟着你的人,亲近你的人能够依靠你!”
他是个当代的赛孟尝,自然是一副呼朋引伴的大豪摸样。
李无锡则不假思索地道:
“人生就是为了自由,不断打破枷锁,掌控自己要走的路。”
“是啊,也许你们说的都不错。”
笑笑生端起碗又是一饮而尽:
“你们都明白自己人生的价值,可是老头子我却一点都不明白啊!”
“前辈学究天人,为何如此说?”
李无锡和吴琯两人一点都不相信。
这么一个陆地神仙似的人物,会找不到自己的人生意义所在?
“你们不懂啊,不懂。”
笑笑生苦笑着夹起一粒花生米送入嘴里,慨叹道:
“按说我早就是升举后期巅峰,只差一线便要破碎虚空、白日飞升。
可我却始终放不下我的宗派,那点留恋的念头无论如何也无法斩断。
你们都知道我的那些师侄徒孙们是个什么德行。
就凭着他们,迟早要断送蜀山一脉。
你们说,我的留恋到底有何用,是为了看他们自取灭亡么?
还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希望,万一他们能争点气呢?”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执念吧。”
李无锡也是轻叹了一声道,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没有留在人世间的一点执念。
吴琯尚未入道,对他二人所言感触并不很深,当下也只是安慰老爷子道:
“有酒今朝醉,无酒莫愁肠。”
笑笑生心有牵挂,当下不过三五十碗,却是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李无锡惦记着金蝉和袁蔼出去的事情,叮嘱吴琯照顾老爷子,自己告了个罪,独自往山上走去。
一路走,笑笑生的话不停地在脑海中回响:
“留恋的念头无法斩断,无法斩断。”
这声音如黄钟大吕一般撞击着心海,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心烦意乱,连忙找个了僻静的树荫处盘坐下来。
随着那声音的回响,劳累一生、穷困潦倒的父母,各有无奈、散落八方的兄弟,无力追逐、只能仰望的女神……
无数人的景象在他脑海中翻滚……
自责、自怜、自卑、自懊种种情绪仿若洪流冲击着他紫府识海的大门。
丹田处那金玉缠绕的阴阳鱼也自跳动不止。
这是李无锡修炼以来从未有过的紧急关头,一句话引发了无数心魔的集中爆发……
执着,到底是对还是错?
执着,到底能不能扔下、撇开、抛掉!?
真气已经混乱得不成样子,整个人仿佛经历了春夏秋冬四季。
身上的汗水瞬间冻结成冰,瞬间气化无踪,身体瞬间薄如蝉翼,瞬间硕大如山,万般痛苦集于一刻。
李无锡只觉一股乱窜的力量从丹田到识海,从识海到周身,肆虐八方,狂暴不已。
若是无法压住,势必爆体而亡。
“痴儿!执念为物,守也,守残抱缺,墨守成规,守株待兔!
执着则不知变通,执着则易迷失。
需知不单执着为执念,一心想要解决执念,亦是执念!
不放下执念,又如何能解决执念!
强自为之,反而是害了自身。
不若顺其自然、使百川入海。”
正当李无锡走火入魔之际,那识海深处七魄聚集,一座古朴宝塔升于识海之上。
一道神念从其中电射而出,不知其人、不识其声。
宛若一老者教子,又若良师开导。
这一番话却是如醍醐灌顶,让李无锡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