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尘抱起昏睡过去的华予,轻轻放在床榻上。
她似乎沉浸在一个美好的幻梦中,神色安然。一头墨黑的长发如流水一般,青丝曼起,轻柔地倚落在身侧。
叶轻尘眼神深深地落在女子的面容上,她眉如秋水凌霜,肤如皑雪,唇若点樱,正是思念许久的模样。
他缓缓抬起手,即将触摸到那张安然的脸,手却停滞在了空中。
夜色静谧,房间中燃着的安神香,缭绕着淡淡的青烟。
叶轻尘眼神轻轻往旁侧一扫,见床榻旁的几案上摆着一盆盛开的木槿花。
他终究是收回了手,轻轻抚在了淡紫色木槿的花瓣上,指尖荧绿色的光华流转,轻柔地包裹住了花儿。
花瓣如被风吹拂,缓缓颤动着,一缕青烟环绕周身,带动着花叶隐隐变幻,化作了一个女子的身形,一身紫衣,头戴单螺髻,正是木子。
她见到叶轻尘,脸上一喜,恭敬地行了礼,“公子,你终于来了。”
叶轻尘面色显出一丝柔和,“真是难为你了,为了华予失了人形,依旧得想方设法通知我。”
木子的脸颊染了淡淡的桃红,“哪里,木子本身就是为了守护先生所化的花妖,为了先生,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
叶轻尘点了点头,“如今我已经帮你恢复了力量,此后华予的境地可能更加危险,你必须竭尽全力保护她。”
木子郑重地点了点头,“是,公子。”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了敲门声。
原来是苏子墨带着云耳回来了。他将云耳扶回了房中,察看了一下他的伤口,那里并无血肉之伤,只是一团如烙印一般的黑色印子,嵌入了皮肤之中。
堕落神的刀留下的伤口,不是皮肉伤,恐怕并非普通医者能够医治的。
苏子墨心头不安,思忖了片刻,来到了华予的房门前,轻敲了敲。
“谁啊?”隔了竹帘,里面传来木子轻柔的声音。
“我是子墨,你们先生,他还好吗?”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来,叶轻尘神色清冷,款款走了出来。
“华予有点累,已经先就寝了,苏公子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
苏子墨未见着华予,却见叶轻尘大大方方走了出来,没有一丝避嫌的意思,心中不快,掩盖住了神色,淡淡道。
“我们方才在市集中心遇到了成妖的谷神,打斗一番,云耳受伤了,本是打算请九先生帮忙看看的。”
“原来如此,我随你前去看看便是。”
苏子墨点了点头,“也好。”
来到云耳暂住的厢房,他还闭着眼在昏睡,眉头颦蹙着,似乎有什么力量在体内厮斗。
叶轻尘立于床前,右手探在云耳身上的伤口处,眼神一转。
“看来这个堕落的神祗,恶念不小,不可小觑。”
“如今恶伤侵入了他的皮肉中,我能压制,但不能根除。”
苏子墨未想到本着善意除恶之心,结果竟然这样,蹙着眉道。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劳烦叶公子了。”
叶轻尘从怀中捻出一把绿叶,手指搓捻,敷在了云耳左肩的伤口上。
随后闭目凝神,手指汇聚起了光华,在碎叶之上运转了片刻,绿光渗入皮肤中,将一团黑气逼了出来。
云耳在昏迷中轻哼一声,肩头的黑色烙印突然变幻,显出一个骷髅的形状,长开獠牙,从皮肤上猛地跃了出来,成了一个黑气聚成的实体,张狂地一吼。
那一刹那,一枚长尖叶片从叶轻尘的指尖飞出,从骷髅的头心穿身而过,狰狞的笑容还停滞在空气中,实体却已经消散了。
云耳身上的烙印缓缓淡去,面色也恢复了宁静。
“好了,已经无大恙,最近好好疗养一下,不要靠近邪物。”叶轻尘收回了手。
苏子墨鞠了一礼,“感谢叶公子出手相救。”
对于叶轻尘也能使用术法一事,他似乎并不惊讶。有着华予这样的门客,叶轻尘想来也不是简单人。
叶轻尘深而澈的眼眸,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眼神变缓莫测。
“苏公子不必多礼,早点休息吧。”
说完转身准备走,苏子墨还是未能忍住,问道。
“九先生,今日是怎么了?”
“你们上次在红烛楼的一夜遇见了妖物,华予受伤一直未愈。”
“今日遇见了火光,身体便更虚了,我方才刚帮她疗了。”
“原来那晚先生伤得这么严重,到现在还未痊愈。”苏子墨心中不是滋味,回想起来,近日华予说话,声音确实比较微弱。
此前华予的软肋是火系法术,他也是多次见识过,看来真是自己太大意了,未能好好护住华予。
他思绪翻涌,拱手道,“劳烦叶公子费心了,大老远赶过来。”
“我的人,自然得需我费心。”叶轻尘的回答简短,却是不容侵犯的语气。
他一摆袖,消失在幽幽的夜色中,只余一个欣长的背影。
此中秋佳节,明月朗照,长夜未央。
苏子墨在睡榻上辗转反侧,却无法入眠,脑中挣脱不开那个白色的影子。
在莹白的冰湖上,在漆黑的暗夜中,阑珊的灯火间,那触不到的温暖。
***
千里之外的帝都皇城,身穿龙袍的帝王站在高高的永裳塔上,眼神空渺,眺望向东南方。
目之所及的皇城永安,仍是一片灯火通明。为庆祝合家团圆,家家户户门口,中秋的花灯彻夜亮着。
南宫宸轻叹了一口气,倒是有些羡慕平常人家,能够爱人相守,共度佳节。
大内总管杜和静静地站在后面,望着眼前君主落落寡欢的身影,十分心疼。
今年的中秋,也和往年一样举行了盛大的宫宴,邀皇亲国戚和百官同贺。
只是如今的主上,后宫清冷,无皇子出,到了合家欢乐的节日,便显得有些寥落。
一派冠冕堂皇,觥筹交错,强颜欢笑之后,终于重回了神宫中的孤寂。
杜和是看着南宫宸长大的,最懂得他的心思。
中秋本是团圆,他所思念的人,却在遥遥的东海另一侧,此生再无法相见。
杜和一副憨厚的面相,笑吟吟道,“陛下,要不要到安嫔的宫里去歇息,她正在等候陛下呢?”
南宫宸有位青梅竹马的恋人,乃是尚书聂远之女,名叫聂菱歌。
不料被来中洲游历的游殇国皇太子相中,提亲迎娶。
当时南宫宸初登帝位,政权不稳,唯恐再与邻国生争端,只能眼睁睁看着菱歌远嫁他国。
一对恋人,就这样生生被拆散,南北永隔。
南宫宸一直后宫冷清,不近女色,虽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励精图治,忙于国事。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一直对菱歌念念不忘。
直到后来,出现了一个名为清锁的秀女,长相与菱歌有几分神似,南宫宸一直紧闭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清锁被封为安嫔,侍候帝王左右,颇得南宫宸的欢心。
众人叹惋皇上痴情的同时,都将诞下皇嗣的希望,寄托在了清锁身上。
却不料近些日子,不知什么原因,南宫宸似乎疏远了她,好久没有召她侍寝了。
今日在宫宴上看到,也只是远远点了个头。
听见杜和这样说,南宫宸轻轻摇了摇头,“不去了吧,只是长得像罢了,终究不是她。”
他静默了片刻,又问道,“前几天盅毒之事,查出来是谁干的吗?”
杜和回答,“哎呀,这事儿说起来,大内侍卫已经把寝宫整个排查了一遍,所有相关人员都审问了,还是没有查出来元凶,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南宫宸眼中神色难测,“真的都审问了吗?近日我最亲近的人,除了你之外,似乎就是安嫔了吧。”
杜和面色一惊,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老臣兢兢业业服侍了您几十年,断不会有害您的年头啊。”
南宫宸笑着摆了摆手,“哎呀,起来起来。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了。”
杜和惊魂甫定,抬起头,小心翼翼道,“陛下不会怀疑,那毒是安嫔干的,所以才疏远她吧。”
南宫宸不发一辞,依旧眺望着东南方向。
杜和站起了身,继续自言自语似的念叨道,“不过怎么可能是安嫔呢,陛下对她那么好,她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理由要伤害陛下呢?”
南宫宸轻声道,“若不是她,自然最好。我也不过是怀疑罢。”
他的眼中有几丝惆怅,“如今,我能相信的人本就寥寥,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