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给予人最踏实的光，是在暗处。
谷雨蒙蒙睁开眼来，第一眼便望见这不知何处射下来一束光，仿佛从天际的另一边射来，穿过一望无际的黑暗，到达她的身边。多么奇妙的一束光，从黑处而来，一路穿过黑暗，又投在这黑乎乎的黑渊之中。
她半睁着眼，像是休闲的松懒，却也似力竭的疲倦。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清闲了……”她感慨着，微微一笑，欣慰极了。
细细一听，隐隐传来“嗒、嗒、嗒”的滴水声，像似从绝壁上积露而成，一滴一滴掉在岩石上。那声音轻柔绝不嘈杂，似不愿掀起多余的纷扰，利利索索，安安静静往下坠，最绝的，还是那荡着的回音，慢条不紊的节奏，让人放松极了。
突然“啊欠~~”的一声，打破了这偷得半分静谧的美好。
谷雨扫兴的回过神来，扭头一看，见季海川穿着薄薄的一层白色内衫蜷在她身旁的不远处，他似乎没有意识到醒来的女子，只顾一会搓着上臂，一会又揉着鼻尖。
“怎么狼狈成这样？”谷雨想着，便要直起身来，这刚挺直了腰杆，身上就有东西滑了下来。
“这不是季海川的外衫吗？”谷雨拾起衣衫，小小诧异了一下。
女子发出的动静似乎引起了男子的注意，一抬头，便瞧见女子坐了起来。
他赶紧拾起方才蜷缩成团的狼狈相，正儿八经的“咳咳~~”两声清了清喉咙。
“喂、这是你的吧？”说着，谷雨拾起衣衫递到季海川面前。
季海川微微一愣，头也没抬的接过了衣服。
“还在生气呢？”谷雨凑过头去，想看清他面上的表情。
正在穿衣的季海川，眉心微微一拧，就别过脸去了。
受到冷落的谷雨，有些沮丧，在这漆黑黑不辩日夜又不知名的地方，有个伴兴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可他却下意识的避着她，确实让人懊恼得很“……你是男子汉嘛，难道还真和女子一般见识吗?”
谷雨不知，哪里是季海川对她依旧怀恨在心，只是方才他那一副狼狈的模样被她瞅个正着，出于男人的面子和自尊，他心中难为情罢了。
尽管谷雨面上难堪，可心里却知道，他该是个善心的，要不，怎会有舍己为人的高风亮节？
想着想着，谷雨也就释然了，不过，就这黑乎乎不辨四方的黑渊之下，孤男寡女的处境，还真是颇为尴尬。
突然，谷雨想起什么，吓得跳起来，大惊道“怎么只有咱俩，辛夷姐姐呢?”
季海川一怔，也着实吓了一大跳。确实，他两个时辰前醒来就没有发现蓝辛夷的踪迹，他们三人一道被那千年老妖所俘，现下，怎就差了她？
谷雨着急朝四周张望，周遭除了这束光投下的丈把宽的方寸之地，其余的尽是黢黑的一片。
“你说，辛夷姐姐该不会出事了吧？呃，呸呸呸，真是乌鸦嘴~~~”谷雨一个巴掌拍在自己嘴上，像似悔着刚才的口不遮拦。
季海川连忙定下心神，朝四周望了望，头脑中飞驰旋转着与老妖相遇的各种情景，最后得出结论——蓝辛夷安然无恙。
“不要杞人忧天了，那老妖恨的又不是她”季海川想着，嘴里就念了出来。
谷雨疑惑的将季海川一瞥，疑道“你怎么知道？”
季海川也不抬头，自顾整理着衣袍，突然觉得女子真的是笨到了绝境，想着想着就不由得偷偷咧嘴一笑“那老妖恨的是你，既然你都能平安无事，那她又怎会有不测？我看，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万一那妖人来了，你要怎么应付”
“我要怎么应付？”这话说得，好像跟他毫无瓜葛一般，都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就不信，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妖人会突发菩萨心肠放过他不成？这再者说了，上次整蛊的，也有他的份，她就不信他能置身事外。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上次整蛊那事也有你的份，如果他非要小鸡肚肠和我没完没了，我就不信你能全身而退，反正，你若敢隔岸观火，到时我非托你下水不可”好歹认识也近一年，说起话来还是不尽情意，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明明觉得遇见蓝辛夷、诸葛长风他们是耗尽了一生的运气，可偏偏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夹在里面，弃之可惜，留之又恶心，哎……
这会，季海川忽地想起林四娘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过“你同那红衣女子也算作缘分所致，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你们初识那会不就活生生差点把人给卖了？冤家、冤家，说的就是你们，因冤成家……”，这句话初听不过一句玩笑，谁能知道，季海川却如此认真地记进了心里。记性太好似乎也并不是好事，特别有些事，于他，是刻骨铭心，于她，却是一片空白……
这一束悠悠白光之下，印在她眼眸之中的，是她“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弦外之音，难道，认识近一年，她还是没能适应他只是要逞口舌之力的性子?看来，就算有了“冤家”的缘分，这样没有默契，一而再再而三会错意，迟早形同陌路辜负了这缘分不可。也罢，谁让，她眸中从里到外，都不曾有过自己的身影。
季海川冷笑着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望向那束光照射下来的地方。
那幽幽的白光，衬在周遭黑色的背景之下，明亮极了，不知怎地，虽是明亮，却并不刺眼。白光中，浮着细细的尘埃轻轻洒洒，仿佛，世界于它们，都是安静的，它们需要做的，仅仅是自由自在的游荡。
似乎，谷雨也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毕竟，像他这样玩世不恭的人突然失落起来，她还是百般的不适应呢。
“季小川，你、怎么了？”谷雨小声问道。
季小川依旧仰着头看向那束光，没有回答，只是很不自然的笑着摇了摇头。
谷雨摸不着头脑，又添句说道“这不像你一贯的做派嘛，平时见你吊儿郎当惯了，突然就一副很失意的样子，真让人觉得怪怪的~~~”
季海川不以为然，依旧原来的模样，随口问道“有多怪？”
谷雨一时答不上来，认真的回忆起来，半晌，才抿嘴笑道“说不上来，好像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不那么油腔滑调，也不那么贪财好色，似乎变得很认真，看上去有点失落，又有点难过，心里好像藏着一些事不愿意同人说”
谷雨这席话，季海川闻后心头忽然一跳，像似扶风直上一路披荆斩棘，本以为必死无疑，谁料，绝地之处忽地又现柳暗花明的惊喜，那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兴奋。
“是吗，你能懂？”季海川低下头来，怔怔看着谷雨，压着声认真的问道。
看着季海川一脸的严肃，谷雨莫名心里一紧，只觉得季海川的脸上尽是不可欺骗的威严。
尽管心里有些胆怯，谷雨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见状，季海川紧绷的面突然松了下来。
“那、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他的声音很低，即便在这静无杂声的黑渊之中，几乎要费点力气才能听见。
谷雨倒吸一口凉气，这该如何回答才好。
许久，她才弱弱回道“也、也不是，虽然、虽然刚开始，你确实挺讨人嫌的，不过后来你也帮了我好几次，比如——”
话到喉咙突然堵住，谷雨才发现自己开的头，竟无法圆说下去。
“他帮过我什么？”谷雨努力回忆着，心里有些发慌，因为，她实在记不起来。
“我真傻，怎么奢望你能有记忆……”季海川无奈的摇着头，苦笑出声来。
谷雨愣住了，连忙摇手解释道“有的有的，你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取来鹿茸，怕我早就命归黄泉了”
这一激，终于还是想起来了。
“那、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救你的吗？”季海川关切的问。
“怎么救我？！”季海川这一问，谷雨彻底懵然不知所以。
“这救人的过程千篇一律，难不成还有什么特殊？”谷雨想着，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好了好了，怎么和你说这个”季海川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想结束刚才那莫名的话题，的确，再议论下去，她若上了心，非得四处去刨根究底，到时候东窗事发，大概大家都很难堪吧。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聊起关于季海川取鹿茸救谷雨的事情了，上一次，来宕渠郡之前，不就因为此事还同他争了几句？他当时气愤填膺的样子她还记忆犹新，而眼下，再一次提起此事，他又是这般反常，难道，这中间发生什么了吗？
“……”
“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卿卿我我，实在目中无人无法无天……”正当两人各怀心事之时，那老妖的声音凭空响起。
“谁？！”
“谁？！”
两人异口同声。
“三番两次扫老仙的面，这么快玩失忆？你以为老仙吃素的吗？今日，不调教调教你们，就对不起这千年的道行”
两人闻声，识得是那妖人，赶紧“嗖”的立起身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