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后，一叶知秋茶楼。
季海川、谷雨和蓝辛夷应了司竹空的安排，三人守着柳曲烟寸步不离。司竹空则唤了诸葛长风同去，陪着喻原前往凤凰山。
戏台上正在上演“顶碗”的杂耍，这几日来，这样的戏码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不仅是三人脸上显出了倦意，就连临近的几桌，也都是百无聊奈的模样。
“真没劲，天天都是这些戏码，若不是图那场‘霸王别姬’，我可不愿意杵在这~~”邻桌的客人松懒的丢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
“谁说不是，这样的杂耍看两次还算新鲜，天天看，真是让人腻味……”
“我说你俩就别抱怨了，掌柜的不是说了吗，就今明两日，定能上演‘霸王别姬’，为了这出好戏，多忍耐忍耐有何妨？我这心里哟，只要一想到好戏开演，可是乐得几天没合眼了……”邻桌的男子说着，摩挲着下巴，很是期待的模样。
“看你那色相，你当我们是傻子不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可告诉你，就算你有色心我赌你也没那色胆，你难道没听说，吕员外早就看上了柳曲烟，有将她续弦的打算？”
“续弦？开什么玩笑，吕员外的老婆活生生立在那，若是让那母夜叉听见你这话，非拔了你的皮不可，切记切记，隔墙有耳，莫要胡诌~~”其中的一个男子说着，一边窃着脑袋四处观望。
男子心领神会，立马声音小了几分“我听说，吕员外有将柳曲烟扶正的打算，不过，他老婆却是出了名的凶悍，怕也是不干的，再加上她娘家也是赫赫有名的南边霸主，我估摸着，将柳曲烟扶正的可能不大，最多不过金屋藏娇。只是，无论怎么地，被吕员外看上怕也是造孽了，你们想想，无论她柳曲烟同意不同意，必定是要得罪吕员外和她老婆其中一方的，只要得罪其中之一，哪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还听说，十日前，吕员外就悄悄遣人去抢过柳曲烟，后来被扮演项羽的喻原给救了，这样一来，定也是开罪吕员外喽……”男子接着道。
“得罪又如何，现在大家不都相安无事，风平浪静吗？”
“风平浪静？怕只怕表面四处祥和，实则暗波汹涌呐……”
“咳、咳、咳~~~管他风平浪静还是暗波汹涌，与我们何关，人在一日我们就得一日戏看，人不在了，就不来这茶楼便是。不是说了吗，切记切记，大庭广众之下勿谈他人是非，来，喝茶……”
……
“……”蓝辛夷不安的摩挲着掌中的茶杯。
谷雨回头，看出了蓝辛夷的忐忑，安慰道“不管那吕员外是鬼是魔，这光天化日之下，他该是不敢过分造次，何况，我们三人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哪可能让他轻而易举的伤了柳姑娘……”
蓝辛夷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担心的，不止如此，今日自打进了茶楼的大门，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乱糟糟的，真、真的让人不安呐……”
季海川瞅了蓝辛夷一眼，不动声响从盘中取了一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温水，再融了一些蜜糖进去。
“身子不适大清早的就别喝茶了~~~”说着，季海川从蓝辛夷手里夺过茶杯，将刚调好的温蜜水推了过去。
“……”蓝辛夷低头，看那微微泛黄的杯中荡着一圈圈涟漪。
“猫哭耗子~~”谷雨别过脸，嗤着嘴小声嘀咕着。
“……说谁猫哭耗子呢？”尽管谷雨声音够低，还是被季海川听了去。
谷雨转过头来，愣了一瞬，回道“都压低声音了，还那么耳尖，真是成了精”
“……今日大家也都不心闲，我也就不同你辨个输赢，放心，过了此事，我自会和你分道扬镳，日后，没人和你拌嘴，你大可不必争这一时的嘴利”季海川看着谷雨，他语调很沉，不似从前那般趾高气扬，他那扣在桌上的指尖，下不知何时，抠出好几块木屑来。
“……”这一瞬，谷雨眉目黯了下去。原本以为在那日不约而同惩治那老妖后，两人之间的鸿沟便不说自破，看来，毕竟还算不得知己，就连原本最日常的拌嘴，他都没能领悟到其中的和气。
“吕、吕员外到~~！！”门外突然传来小厮一声惊呼。
内堂，知情不知情的，都纷纷站了起来，众目投向回廊。
一听见“吕员外”三个字，季海川三人心里一紧，不约而同也跟着站了起来。
小二哥话音落地一眨眼功夫，廊里走来一群人，其中，最中间穿着锦衣的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受人左拥右护，很是瞩目。
周围的侍从毕恭毕敬陪着笑脸，情真意切的奉承得腰都不敢直起。
在店小二的恭迎下，男人大摇大摆走到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坐了下来。店小二照顾得周全，弯着腰听着男人说些什么，意会之后，又频频点头。
“姐姐~~”谷雨心急的唤了蓝辛夷一声。
“……莫慌，既然碰见了就沉下心来，他们人多势众，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他目的何在，然后再见机行事……”蓝辛夷沉了眉心，尽管心中亦是忐忑，还是克制了自己，努力压制着谷雨发慌的情绪。
“喻原不是说明日才出演吗，为何偏偏挑在他们不在的时候?”季海川疑道。
“现在不是究根问底的时候，切不可自乱阵脚，若是他和来和往不找麻烦，我们大可当无事发生，若是他另有他意，我们只能见招拆招……”蓝辛夷道。
蓝辛夷话音刚落，不知店小二从哪里绕过来，探头探脑说道“三位，前面吕员外有请？”
“吕员外有请？！”季海川惊讶的喊出声来。
“是的，吕员外有请”店小二重复道。
“可说了何事？”蓝辛夷问。
“这、倒没说，不过，您三位上前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店小二回道。
“算了，他就是个传话的，也不可能知晓什么”谷雨道。
“……你俩就在这等我，我去看看他要做什么”季海川望了望前面粗狂的背影，道。
“不要，哪有你一人逞英雄的道理，你这样区别对待，似乎是瞧不起我俩一样”谷雨不依。
“……”
“……他一来便指名道姓要见我们，看来，对我们不可能一无所知，不如一起过去，三人之智怎么也比孤军奋战强”蓝辛夷摇摇头，作了最后决定。
……
“不知吕员外找我们所谓何事？”蓝辛夷问。
中年男人怂了怂鼻，漫不经心将手中玩弄的鼻烟壶放下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喻原倒是心机深沉，伤了我的管家怕我来寻仇，就找了你们三个替死鬼守在这？”
“……吕员外如此一问，定是觉得管家伤得冤枉，既然是来寻仇，我们也不妨说说喻原究竟为何伤他，这光天化日，我想，大伙也一定想知道原由”蓝辛夷不卑不亢回道。
中年男人挑着一簇浓黑短眉，这才耷过脑袋看向旁边三人。
“……”
“……你~~~”男人登时眉眼分离开来“真是个美人……！！”男人不自觉挪了屁股直起身来，不由得朝蓝辛夷凑了凑。
这才刚有动作，就被一掌推回凳上“不该看的就不要看，小心长针眼~！！”这一瞬，季海川一把将蓝辛夷往后拉，大跨一步挡在她前面。
中年男人心思全然还沉浸在欣赏美人里，即便被人一把推回凳上，也不急不气，两眼依旧直勾勾朝后搜索蓝辛夷的身影。
倒是男人身旁断掌的侍从很是不满，他忙摇了摇男人胳膊，道“老爷，别跟这些人废话，速速将他三人拿下，解决了这三个拦门狗，曲烟姑娘可就是您的了！！”
“曲烟？对、对~虞姬，我的虞姬……”一提到柳曲烟，男人立刻醒过神来，这一刚清醒，就马不停蹄唤了掌柜过来。
“虞姬姑娘此刻在哪？”男人问。
掌柜陪着笑回道“明日便是出演‘霸王别姬’的日子，想必曲烟姑娘在后院彩练哩”
“彩练？不用了~~今日大爷我心情正好，不用等明日，你现下就去找她上装吧”男人道。
掌柜迟疑了“可、可先前不是定好了吗，戏码明日才开演，你看这匆匆忙忙的，那些老看客都还没到，吕员外是不是通融通融，再缓一缓？”
“缓？缓什么缓，不能再缓了，这出戏码是大爷我点的，自然做得这主，你看你这茶楼，明明座无虚席，还等什么老客？你让老客来坐哪，难道席地而坐？得了得了，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不就是那几十百把银子吗，我给你就是。去，赶紧地，让小娘子赶紧上装。”
掌柜为难得很，方才脸上还虚设的笑容，此刻是坚持不住了“这~~~哎！吕员外，我就实话告诉您吧，喻原今日告假，就曲烟一人，如何出演‘霸王别姬’啊！”
“喻原不在~~不是正好吗？‘霸王别姬’看不了，看一出“独角戏”也是不错的，别废话了，价钱翻倍，我在后台等她来上装，若你请她不来，你这茶楼也别想干下去了”
掌柜的眼见着说服无望，叹了口气，甩了一口衣袖朝后台去了。
“……”
“季小川，你知道有钱人和穷人有何区别吗？”谷雨嘻着脸，仰着脑袋朝季海川问道。
“……”就一瞬的迷糊，季海川立刻反应过来，配合着应道“不知道，你说说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钱的可以借着钱胆仗势欺人，指鹿为马为所欲为，像你我这样不值一文的，即使再有揍人的冲动，也只能受气忍着，忍气吞声不说，还时刻面临挨揍的风险，你说说，这区别大不大？”谷雨道。
季海川点头应承着，笑道“道理确实也这样，不过，话也别说绝对了，凡事它也总有个例外”
“哦，例外，什么样的例外？”谷雨问。
“总该有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偏不信那个邪，就乐意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季海川话音未落，吕员外身旁的侍从已经迫不及待抽出刀来，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刀架脖子，季海川就先一步使着一双筷子锁住了吕员外的吞喉。
“别动，否则我一筷子戳进他的喉咙”季海川大喝。
众人止了手上动作，回头一看，吓得噤了声。
“好大的狗胆，竟敢威胁老子，左右是想横着出这个门了？！！”侍从怒吼着，将剑指向季海川。
“放了他不也一样出不了这个门，既然左右都是个死，找个垫背的也是划算得很”说着，季海川手上力道重了几分，那双筷眼就在男人肥厚的脖子上戳出一个窝。
“还不把刀放下！！”男人瞪着眼睛，朝那群侍从吼道。
“这~~~”侍从双双一视，不知该置与否。
“你们这群王八羔子，若我有事你们卡在这的半年佣金也别想要了，把刀放下！！”男人咆哮着。
“不~~让他们退出茶楼”蓝辛夷上前来，要求道。
“听见没，让他们滚出茶楼”季海川戳着男人脖子，重复着蓝辛夷的话。
“……都聋了吗，滚出去！！”男人吼着的声音都嘶哑了。
众侍从应声，持着刀棍哐哐哐出门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