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父亲……”
也不知是不是父子之间心灵感应,昏迷了数天的独孤慧居然悠悠醒转了过来。
独孤鸿见独孤慧醒了过来,虽然心安了不少,表面上却是漠不关心,劈头盖脸第一句便是:“许静姝人呢?”
独孤慧刚要回答,却喉咙一痒,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独孤鹫拍了拍独孤慧的背,叹了口气,对独孤鸿说道:“毒士大人,他受了重伤,人才刚醒,您何必……”
独孤鹫刚劝到一半,独孤慧却强忍着咳嗽,朝着独孤鹫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等气息平顺之后,独孤慧才朝着独孤鸿缓缓说道:“许静姝被云朝的诸葛渊薮救走了。是儿子无能,敌不过他的刀法。”
“是他?”
独孤鸿心头一动,沉吟片刻之后,点了点头说道:“败在他手上,倒不冤枉。”
独孤慧注意到独孤鸿在听到诸葛渊薮的名字之后神情上的微妙变化,他便已经知道,那日凌云峰上诸葛渊薮对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儿子会再精进。”
独孤鸿见儿子如此上进,倒也于心不忍:“是要精进,却也不必急于一时。无论是武功,还是智谋,都需要时间的积累。即便是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一蹴而就。现在好好修养,养好身体才是正经。”
说罢,独孤鸿瞥了独孤鹫一眼,独孤鹫心领神会,一搭独孤慧的脉之后,朝着独孤鸿点了点头。
独孤鸿明白独孤鹫的意思是说独孤慧已然无碍,当即转过头,对独孤慧说道:“既然没事,那我们都出去了,让你好好休息。父亲这几天有事离谷,等回来了再来看你。”
“父亲!”
独孤鸿刚走到门口,却被独孤慧叫住了。
“怎么了?”
独孤慧踌躇许久,却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没什么,父亲一路小心。”
独孤鸿心中起疑,却也不明所以,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嗯。”
独孤慧目送着独孤鸿与独孤鹫离开了房间,不禁舒了一口气,然后轻轻锤了下自己的双腿,呢喃着刚刚没有问出口的问题:“父亲,母亲真的还活在这世上吗?您真的辜负了母亲吗?”
即便心中已有答案,独孤慧却依然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冲动,去质问独孤鸿,去听自己的父亲,亲口说出那个答案。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独孤慧的诉求,却同时也是苏温的苦恼。
骚客雅集之后,他需要给很多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香门第之中,清风徐来阁内,苏温的面前,是一把残破不堪的天青油纸伞。
青凉微雨剑两代剑主相继殒命,人死,自然剑亡。
如今,天青油纸伞中的青凉微雨剑,已然与一块废铁,毫无差别。
而伞后提出问题,并且等待答案的人,便是苏香门第的门主,苏陌。
“大哥,大哥,哎呀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嘛。三弟你也是,事先也不和我们兜个底。再说了,大哥都已经封剑这么多年了,你又何必……”
两人中间左右劝架的,正是“三苏”中的第二位,几时明月苏玉。
“你觉得一个半截要入土的人,还会在乎什么名利吗?就算在乎,到了这个年纪,也该知道,在乎也是无用。但是二弟,你知道像我这种半截入土的人,最在乎的是什么吗?”
苏玉接道:“是什么?”
“便是同辈的朋友。”
苏玉立刻明白苏陌话中之意,当下一句劝阻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到了这个年纪,年老体弱,就算没有仇家索命,哪怕只是什么时候睡一觉,都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每一个还活着的同辈的朋友,我都很珍惜。”
说罢,苏陌深吸一口气,顺着手中天青油纸伞的方向,目带剑意,凛然看向苏温:“天青油纸伞在此,你亲口对着它说,欧阳豪和欧阳暮雨的死,是不是你设计的!”
苏陌的目光如同一座大山,压在苏温的心头。然而,即便心生恐惧,苏温却是不退反进,向前跨出一大步,天青油纸伞的伞尖,刚好抵在了他的胸口。
见此情景,苏陌目中剑意更盛,苏玉心中却更加着急。
“三弟,你冷静点,大哥他只是……”
“大哥,要成大事,这是必然的牺牲。小弟所做的一切,为的都是苏香门第的未来。”
苏玉的话再次没说完,就被抢走了话头。
“这都是你为自己的野心找的借口罢了,你这样只会为苏香门第带来灭顶之灾。当初就不该放纵你出任右弼。独孤鸿绝非善类,难道你还要继续跟他同流合污,做事毫无底线吗?”
苏陌的话,以及他眼中的剑意,仿佛都已经顺着天青油纸伞,刺入了苏温的心口。
然而苏温却倔强得很,即便心如刀绞,依然不卑不亢。
“大哥莫忘了,我的居所叫乌台居。”
“我早就说过,我不希望苏香门第,重蹈柳门世家的覆辙,你又何必执念于此?”
“大哥,”此时此刻,苏陌却感觉到,苏温的双眼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火,“士不可以不弘毅。”
苏陌忽然明白,这把火的名字,叫做年轻气盛。
也是啊,如果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不敢拼,不敢闯,不追名,不逐利,老气横秋,那这样的年轻,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欲求不满,过分的野心便成执念。
苏陌也不希望,苏温为了自己的野心,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清风徐来阁外,忽然传来了“六君子”之一的陈廷的声音。
“三位师长。”
苏玉赶忙走到门边问道:“什么事?”
“左辅独孤鸿来访。”
听到此话,三人皆是一愣。
苏玉疑道:“他来干什么?”
“大哥,二哥,此人交我应付。”
说罢,苏温转头对门外的陈廷吩咐道:“请他到乌台居等我。”
苏温缓缓向门边走去,伸出去推门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大哥,也许我的做法,你不能认可。但是至少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我绝对不会做出伤害苏香门第的事情,这就是我的底线。”
说罢,他便轻轻推开门,缓缓走了出去。
苏陌看着苏温盛气凌人的背影,眼神在一瞬间变得苍老而又浑浊。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微微地摇了摇头。
而苏玉却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个独孤鸿,来得倒真是时候。”
乌台居中,独孤鸿一手端着乳白色的茶碗,一手有节奏地用碗盖敲着茶碗,静静地矗立在室内的一角,一幅翠山微雨图的面前。右上角的留白处,题着一首词,正是苏东坡的《定风波》。
独孤鸿一面享受着茶香,一面不禁念出了声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就在这时,一声吟啸忽从远处悠悠而来,应和道:“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独孤鸿微微一笑,回头一望,果然,苏温已然如期而至。
“好一个‘也无风雨也无晴’。有朝一日若能得见右弼大人的成名绝技,老夫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苏温也回以淡淡一笑:“我想,左辅大人不会想看到的。”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你这么一说,我忽然希望,永远不会有见到的那一天。怎么样,苏老门主有为难你吗?不管怎么样,他与欧阳豪毕竟是莫逆之交。要老夫替你处理吗?”
听到这句话,苏温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了起来:“清官难断家务事。苏香门第的家务事,便不劳左辅大人费心了。”
“既然如此,那便说正事吧。你派去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