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这贪妄、爱欲、情仇皆为无相之果,沧澜施主也是未进得了大婆娑世界,着了现世幻象。”姚广孝双手合十,口诵佛号过后便不再言语。
徐云大急,道:“圣僧明示。”
这时的燕王抬起头,看了一眼姚广孝,转而对徐云讲:“贤侄,还是我来说吧。”
“那日你双亲与我相谈,为你徐家之事,世人都知你徐家立足燕云,可自从后唐时期割让十六州,你家族便一直在契丹、蒙古铁骑下反抗,如今我大明收复了这燕云十六州,将蒙元击退,你家族也算缓了一口气,但族中实力大退。而你父便请求我大明朝支持,让你徐家重振旗鼓,问鼎中原武林。”
徐云眉头一皱,心道:不对,我岁自小不见父母,但自爷爷与青阳爷爷所讲,父亲是一身无为洒脱,没有半点争功夺利之心,他的心里根本不存在家族荣耀。父亲是青阳爷爷一手带大,两位老人还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吗?可这燕王所说却与父亲性格不符,这让我困惑太多,此次过后,绝对有必要去一趟落月散云峰,与青阳爷爷如实讲去。
想到这里他不再言语,静等燕王后文。
“后来,我与你父亲约定,我助你徐家,而你父母助我平息燕云武林不再滋事生非,我与你父母结拜金兰之交,我年长为兄,你父年少为弟。可没想到这一平息燕云残蒙武林叛乱,就是八年……这其中有太多太多的曲折与离愁。”燕王摇了摇头:“平乱第一年,府中大喜,便是我王妃诞下一女,名爽,而你母亲则负责保护爽儿。第八年,我府中出了内奸,通信蒙古,使我第三次北伐鞑靼失败。也就是那年,我被内奸耶律狄偷袭,你父为我挡了一剑,至此重伤。你母赵怜香大怒,拿出其父赵乾坤锦衣尊字令调动锦衣卫绝顶高手,平灭了燕云残蒙的武林势力,可唯独逃跑了耶律狄。我借势北伐,一鼓作气追击蒙元千余里,直打道蒙古后都府,其降,我打道回府大胜而归,至此燕云近边再无敌骑。后又过六年,耶律狄太保再度来袭,那一日斗得天昏地暗,你父母力战贼寇,沧澜旧伤复发,怜香被耶律狄一箭穿心而亡,爽儿也被其手下杀手不知以什么手段偷袭,昏迷不醒。后你父拼了全力击退反贼。我倾尽全力却找不到救治爽儿之法,不得已情况下,沧澜遣锦衣卫旧部将爽儿送至你家老爷子住处以期盼些许希望。后又过半载,沧澜伤势再度恶化,加之相思之苦,不久便离于人世……”
燕王说道这里,双目中一行热泪流下。
徐云听到这里,心中沉痛无比,他站了起来,直视朱棣,声音颤抖的说道:“你的意思……是……我父母已经……不在人世?”
朱棣沉痛的点了点头,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你徐族中人的踪迹,却不得见,唯独你三叔徐沧海在我手下任职,而就在年初,我家军师寻得你的踪迹,想提携一二,以报沧澜夫妇恩情。后又经高人指点,得知爽儿病情与你所需,故将大漠定沙珠给了你。”
徐云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父母灵位何在?”
“在我寝居后院,我带你去。”燕王起身与姚广孝带着徐云出了会客厅。
三人来到后院花园中,其中巨大假山,各种奇珍草数不胜数,王府气派自不必细说。
碧悠悠的河水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静谧深邃,燕王带领徐云进了一座假山密室,机关攒动,内部灯火通明,香案牌木青烟,灵位供品悼词。
“故先徐沧澜赵怜香之位。”
徐云见过一下子跪在案前,将头深深的抵在地上,再也忍不住悲痛,声泪俱下。
泪纵能乾终有迹,语多难寄反无词。
哪信身在情难自,长问少君一寸思。
徐云心中绞痛,这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一心想寻找自己的父母,想当面质问他们,为什么弃自己于不顾,另一方面也给逝去的爷爷与青阳爷爷一个交代。可现如今却得知亲生父母死因,同时他苦寻多年的努力所受的波折也化为乌有,他怎么能不心痛,不悲伤。
朱棣在身后轻咳了一声,轻抬了一步,拍了拍徐云的肩膀,道:“贤侄,节哀。”
半晌,徐云抬起头,抹了抹眼中热泪,起身回望朱棣,道:“那灵牌香案之上,红木寿盒之内,可是我父母尸骨?”
朱棣缓缓点头。
徐云双手拿向寿盒,一到手中,好似千斤重。
“我将家父家母奉送于家族陵墓,多谢燕王千岁供父母尸骨多年,小人不胜感激。”
“哎……贤侄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父与我八拜之交,这些我应做之事,何足挂齿。”朱棣摇头道:“你我退出这石室,我还有话对你来讲。”
距离子时还差三刻,徐云怀抱着灵位自燕王府后门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身后相送的姚广孝,道:“圣僧不必远送,请回吧。”
姚广孝合十行礼,道:“我家燕王所托之事,还望施主三思应允。”
徐云点头,道:“我自会思索,告辞。”
回到醉尘客栈,推开房门,却见梁文婷整装待发,正别好了龙鳞刺准备起身,见徐云推门进来,面目转忧为喜,道:“你回来了!”
徐云一愣:“你干嘛去。”
“我说过子时你不回来,我拼死也要救你。”
徐云一笑,摇了摇头,来到梁文婷近前,将她按在了椅子上,道:“我这不回来了吗,没事的,放心吧!”
“他们为难你了吗?”梁文婷望着徐云虽笑但略微皱起的眉头道。
徐云也坐了下来,皱眉道:“谈不上为难,有些事我还要多加考虑。”
“无论怎么样我都支持你。”梁文婷端来一碗茶水。
徐云接过喝了一口,看着梁文婷笑道:“没事的,明天我们出关,这里离家不远,想家了,回去看看。”
“好。”
关外辽东,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徐云看着一座巨大的府邸,门前冷清,今时不同往日,却也有两三名家丁懒散的在打扫着台阶,并不时抱怨这即将进入寒冬的天气。
徐云看了一眼,压低了斗篷,带着梁文婷快速走过。
他对这徐家祖宅毫无情感,自一出生,便在无忧谷中长大,此次,便回去看望,虽然早已经没人,他想爷爷了,想烧得几许纸钱。
无忧谷,依旧那般静谧。
秋后的大雁啼鸣充斥在山谷间,唤醒那曾经郁郁苍苍的古树,风拂过,地上树叶沙沙地响,漾起无法抑制的快乐与满足。带着山野中薄荷味道的空气,与蓝天白云相交映,构成一幅美丽到不用加任何修饰的画卷。
徐云带着梁文婷自特有的通道进入谷底,晚秋的时节并没有给谷内带来多大的变化,就像徐云离开谷内近十年也丝毫没变一样,只不过那些木桩竹房多少有些腐蚀而已。
晚秋菊花依旧开,山泉清水依旧流,就连那藤架上伴随徐云儿时记忆的葫芦也依旧在。
徐云一时间站在那里,百感交集,心中思念的情绪更加浓烈,这山谷处处都有爷爷的曾教导自己的影子。
他手指这那些因长时间无人清理而爬满青藤又有些枯烂的木桩,回忆道:“我小时候大多的时间是在那上面度过的,爷爷教我虎爬山、猿上树的本领。”
梁文婷点头,她也没过多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徐云又来到一颗苍劲的老树下,虽然已过深秋,但依然挺拔。
“每到三九寒天,爷爷就会让我脱光衣服去撞树,练就了一身抗击打的能力。”
又指着山谷中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河:“每次练完功,都会在这里洗澡,却也抓了不少鱼类。”
“还有,河边的那颗梨树……”徐云神色一顿,眼中充满哀伤,道:“那树上的梨子,是我吃过最甜的……”
半晌,徐云回过神来,来到山谷的正中,一座矮坟处,他扑通一声跪在坟前,语气哀伤:“不孝孙儿前来祭拜。”
他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起身又在坟右下方挖了一个墓穴,将父母尸骨恭恭敬敬的安放在内。他并不想将父母迁至祖陵,就像爷爷临走时嘱托自己将其葬在谷中一样的心理,徐族,他一点也没有归属感。
徐云与梁文婷跪在这两座坟前,默默的烧着纸钱。
“爷爷生前去了一趟风啸崖,将奶奶迁坟至此,爷爷说,生不能同伴,死也定会同穴。”
“如今一家人团聚至此,让我日后的闯荡,也心无牵绊。”
良久,待那冥黄明灭,徐云起身,道:“走,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吧,明日一早,去散云峰青阳观。”
潦草收拾了一下竹屋,徐云与梁文婷分房和衣而睡。
就在竹屋内灯火熄灭时,山谷顶端一条人影晃动几下消失不见,在月色下分外显眼。
翌日,徐云缓缓的睁开双眼,用手挡住自山谷上方照射下来的阳光,心道这在还是在自己的床上睡舒服,不觉间嘴角上扬起来。
起身自小河中打了清水洗漱,看了看梁文婷的房间,心道这小妮子还没起来,难得她睡得这般香甜,不要打扰她,趁这时间去河中抓些鱼儿以作早饭。
就在徐云拿着鱼叉捕鱼时,却听那山谷上方一阵吵杂,顿时目光一凛。
只见山谷顶端人头攒动,不多时,一群人自山谷入口处走出,约莫能有三四十人。
徐云放下手中的鱼叉,谨慎的看着眼前的一群人,这群人服饰统一,皆是手持兵刃。
众星捧月当中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偏瘦,却是驼背,身穿淡紫色对花员外袍,头系员外巾,半头的花白。最明显的是眯着一双狭长的双眼,虽是面含笑意看着徐云,但自眼中射出千层的寒意,那是历经岁月的沉炼,确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住的。徐云知道这是旁系的堂伯,江湖人冠以“飞侠客”的徐沧北。此人飞檐走壁无一不精,同样也是剑术了得。
徐沧北的左手边,站着一名与徐云年龄相仿,身材相同的青年,此人右手持龙骨錾金双截棍,左手负于身后,头上高扎马尾,面部偏瘦,嘴角轻薄,鼻梁高挺,柳叶细眉,眉下一双狭长的双眼正阴恻恻的盯着徐云,目光如炬。虽未曾谋面,徐云知道,他是徐沧北的长子,近年来江湖上名声大噪,被誉为徐族近十年来最杰出的五大骄楚之一,江湖人称“身如轻燕小侠客”的徐衔。此人继承其父特长,同样以轻功擅长,同时一把双截棍鲜有敌手。若论辈分,怕是徐云还得叫其一声堂兄。
这徐沧北打量了一眼山谷,叹道:“我震林伯父倒是寻了个好去处,害得族中十多年寻人未果。”随即又看向徐云道:“对面的,可是我那徐云贤侄?”
与此同时徐沧北也打量着面前十多年未见的侄子,如今徐族主脉唯一的子嗣。
徐云眼角一眯,心中愤怒,却也不能忘了礼数,躬身施礼,对着这所谓的亲戚道:“正是小侄,见过堂伯,不知道堂伯兴师动众来此无忧谷,扰我先人安息之所,所为何事,换句话说,你们,意欲何为?”
他知道这群人来的目的,是向自己讨要日月刀,在他们这群人眼中,这日月刀就是主系一脉的凭证,就是家族主事人的凭证,就如同南诏苗疆将拥有蛊王的系族奉为寨主一样。
徐族虽然没落,但旁系众多,都想争这族长的位子,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族的底蕴与势力财富还是一般世族不可比拟的。
而今这徐沧北就是迫切想得到日月刀的一脉,如今徐族内的系族上下附拥,但除却徐沧海那一脉。虽说唯命是从,但终究没有日月刀,还不能以示正统,背地里的小动作还是让徐沧北头痛不已,而如今自己的儿子徐衔跟踪徐云有果,将其堵在这里,他这次说什么也要得到日月刀,哪怕灭杀徐云。人心向利,确是最让人看不见底的。
徐沧北想到这里,目的不加掩饰,眼中寒芒吞吐不定,道:“来取我族神兵,劈天抓日月。”
徐云一听,又拿出了他那个不慌不忙的劲儿,抓起搭在树上的衣服穿了起来,道:“伯父说的好无道理,我乃徐族主系一脉,日月刀当是被我掌管,如今您前来索要,是何用意?”
徐沧北见徐云问来,道:“自你爷爷起,就不问家族中事,你父更是如此,而你年龄尚小,你们这几辈无心家事,也可谅解,但总不能那家族神兵流荡在外,有个闪失怎么办,让外人耻笑不成,听伯父的话,这刀,还是交给我保管最为妥当。”
徐云一笑,随即目光一凛,直视徐沧北,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吗?你是想当家主吧?这刀只有我能拿,你们,还不配,我与这刀形影不离,早已是我的一部分,况且,我也不会将其拱手送给你们当你摆弄权术的工具!”
“放肆!”一声暴喝传来,正是徐沧北身旁的徐衔,见他急走两步,单手指着徐云道:“长辈面前,容不得你大放厥词!乖乖把刀交给我们随后改名换姓还好,如若不然……哼哼,管你什么主脉不主脉,灭了你,我们就是主系一脉。”
这时的梁文婷早已被惊醒,将日月刀与缠手递给徐云后则手持龙鳞刺伺机而立。
徐云戴好缠手拿着日月刀,也没有理会徐衔,目光直视徐沧北,道:“这就是你们来的真正目的吧?灭杀我,夺刀,以示正统。”
徐沧北并不作答,却目露贪婪的看着徐云手中的日月刀。
徐云心中了然,道:“我本不想同族反目成仇,这些年我也从未登门讨扰,更不想自相残杀,你们所做所为之事也不代表我不知道,那些肮脏的勾当我也不想提,唉,算了。”
他随即一笑,揭开黑布包裹的日月刀,横在胸前。
“刀就在我手里,有本事的,过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