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东北角,与正院相连的几间房未然烛火,远远望去,黑漆漆的,像匍匐在黑暗里的野兽。上官晚晴趁着月色,推开靠近最西面的一间,悄悄闪了进去。一缕月光从窗子的缝隙中洒进来,将不大的房间照的清清楚楚。
此时,正院上房内。
“玉容,我有事要跟宇儿谈,今儿你也累了,去歇着吧。”上房内,云倩茹垂着眼,轻轻喝一口茶,吩咐道。
“是,夫人,公子,奴婢告退。”容姨恭敬俯身,转身步出,临走前还不忘将房门关好。原本空寂的房间更显得寂寥。云倩茹放下茶,和蔼道:“宇儿很少主动找母亲,今日是怎么了?”
上官天宇脸色恭顺,“母亲……”
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上官晚晴嘴角翘起一个弧度,知道上官天宇已经成功了。不错,她就是要让上官天宇绊住云倩茹,并让容姨提早回来,好方便她行事。上官任承有夜读的习惯,每晚在书房待到三更左右才回房。每到这时,云倩茹便让容姨陪伴,迟迟不放她回来。今日,上官任承心情不好,对云倩茹多少会有些埋怨,因此,一定会比平时回去的晚。只要上官天宇为她赢得一刻钟的时间就可以。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接着被随手扣上。容姨劳累一天,此时四周无人,不免放松。她刚往里走两步,摸索打火石。忽听“嗤”的一声,桌上的蜡烛无人自明。她心里猛然“突突”乱跳,背脊一阵寒意涌起,身上一阵哆嗦便连连后退畏缩在门后墙角里,失色嚷道:“鬼啊”。
容姨抱着头,半天不闻声响,她浑身颤抖着探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影端坐在桌边,不言不语,望着她。下人们用的是劣质的蜡烛,光线很昏暗,加上容姨隔得远,自黑暗中一路走来,乍一见明光,眼睛不适应,一时间竟辨不清来者是何许人也。她眯了眯眼,昏昧中只觉得是一个女子的轮廓,虽看不清模样,但柔弱娴静像极了某个人。容姨弓起前身,试探道:“凝儿?”
那人却依然无声无息,此时,月亮隐没在乌云里,一点亮光也无。夜深人静,虫鸣早已歇尽。凉夜幽寂,窗上的树影重重像极了孤魂野鬼伸出的瘦骨嶙峋的骨爪,凄凉恐怖。风灌进窗子,吹得桌上的一盏孤灯忽明忽暗,灯影里那抹暗影像没有重量般,漂浮在空中,如同一缕前来索命的幽魂。
容姨战战兢兢,迈进两步,颤巍巍伸出手指着她:“你……到底是谁?”
上官晚晴望着眼前一脸惊惧的妇人,此时早已没有了人前趾高气扬,如鱼得水的油滑之气,,滴溜溜转的眼珠充满惊疑和恐怖,似要瞪出来。她本无意如此,但容姨做贼心虚,却把她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冷笑,忽地站起来。容姨吓得直直跌在地上,却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向她不住的磕头告饶:“凝儿,当初不是我要害你,你要报仇,就去找夫人吧,我也是逼不得已……”
“容姨”,她终于出声打断她。
听到熟悉的声音,容姨猛然顿住,慢慢抬起头来。上官晚晴伸手拿起烛台,放在离她们最近的桌脚上,好让沉浸在臆想中的妇人看清楚,“我是晚晴,才一会儿不见,容姨不认识了么?”她笑道。
晚晴?
容姨呢喃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待看清楚眼前的人,重重松口气,瘫软在地。上官晚晴兀自坐着,静静等待。半日,容姨眼光一顿,看了看四周,清醒般猛然站起来,瞬间好似脱胎换骨,冲到上官晚晴面前没好气道:“二小姐,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我这装神弄鬼来了。”此时容姨,早已忘了自己刚才是何丑态了。
上官晚晴不理会,依旧懒懒坐下,“半夜叨扰容姨,自然是有要事。”
容姨拍拍身上沾得尘土,不耐烦道:“二小姐有话快说。”
她漫不经心,“凝儿是谁?”
容姨一愣,手停在半空,惊诧道,“什么?”,顿一顿,她自觉失言,忙转过身佯装咳嗽,改口道,“我不知道二小姐在说什么,我在上官家二十几年,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既然如此,那就罢了。我这就去回禀母亲,告诉她有个刁奴满嘴胡言,诬陷她害死了一个叫凝儿的丫头,说她才是我的亲生母亲。”上官晚晴斜觑容姨一眼,说着便往外走。
容姨大惊失色,忙拉住她,狡辩道:“二小姐,你一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怎么能平白无故诬陷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混账话。”
上官晚晴厌恶的挣开,用帕子拂了拂被拉扯过的地方,冷笑道:“好一个平白无故,你若是清白,拉我做什么,好歹有你的好主子给你做主,谁能委屈得了你。”她一甩衣袖,不再停留。
容姨素日见惯了上官晚晴的懦弱可欺,以为几句话便能糊弄过去,哪里见过这样强硬伶俐的她。刚才是她一时糊涂,才把多年来的心事一吐而出。若是真闹到夫人那里去,夫人未必像往常那样护着她,她不仅占不到半点便宜,还会让夫人怀疑她有二心。这样一来,岂能有她的活路。顷刻间,盘算已定,容姨软下来,陪起笑脸道:“二小姐,有话好说,奴婢刚才一时情急才胡言乱语,二小姐大人大量,不要跟老奴一般见识。”
上官晚晴转头笑道:“容姨好本事,怪不得我母亲喜欢你,片刻离不得。这才一转身,容姨就自称奴婢了,真叫人佩服。”
她的弦外之音,容姨如何听不出,当下却奈何她不得。只得暗暗吞了口气,忍道:“二小姐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上官晚晴慢慢踱步,忽而诡异一笑,凑近她小声道:“容儿,你以为我真是你家二小姐?”
一刹那的寂静。
容姨惊怔在原地,半响说不出话来。烛光下,她脸色渐渐转青,继而变得惨白。眼前重新浮现出那个灯下独坐的倩影。她说,夫人害死了一个叫凝儿的丫头,她说凝儿才是她的亲生母亲。这个她们共同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她如何知晓。除非……
她刚才叫的是,“容儿……”
“容儿”,女子脸色憔悴,躺上床上气若游丝,“我……怕是不行了,咱们俩从小一块长大,亲似姐妹。这孩子……我就托付给你了,要是……夫人容不下她,你就把她送出去”,她昔日白净的手无力的抓着她****的衣袖,“千万要找一处好人家……千万……”
她尽力的仰头,手却重重垂下,未来得及看她的孩子最后一眼。
怀里刚出生的婴儿嚎啕大哭,她的心像利刃一般穿过,疼痛,快意。最终,木然的望着了无气息的人,嘴角渐渐浮起恶毒的笑意。
“哈哈……”
凝儿说,她们是姐妹。可是,她永远都不知道,她口里的姐妹有多嫉妒她。凝儿比她生得好,比她乖巧讨人怜爱。在云家,不仅是主子,就连下人都对她另眼相看。若不是自己聪明,费尽心思四处讨巧,恐怕早被凝儿比了下去。这还罢了,原以为凭着自己的头脑,将来定能比凝儿嫁得好。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老爷竟然看上了凝儿,为了她,不惜背弃对夫人的誓言,一心一意要娶她为妾。
夫人如何能同意。她,更恨。她只不过是一个丫鬟,不管将来怎样挣扎,也找不到比老爷更好的人。所以,她和夫人密谋,悄悄在她平日的膳食里动了手脚。可凝儿,仍然生下了那个孩子。
夫人为表贤惠,又想时时提醒老爷对她犯下的过错,亲自将那个女婴抱进自己房里抚养,却成了心中一根抹不掉的刺。
老爷亲自为孩子取名为“晚晴”,追悼凝儿一片哀婉真挚的深情……
窗子“哗啦”被吹开,冷风袭来,火光似在风雨中飘摇,明灭不定,屋里顿时阴风阵阵,似千万只恶鬼痛哭哀嚎。容姨指着她,喃喃道,“你……你是……”
上官晚晴附在她耳边,“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容儿。”
“不可能,不可能”容姨眼神慌乱,踉跄向后退去,“这根本不可能……”。她惊恐至极,几欲发狂。
“要不然,我怎么会同意嫁进楚家,就是想要借助楚家的力量对付你们,容儿,你欠我的,是时候还了。”上官晚晴声音极轻极细,冷风中,令人毛骨悚然。
“啊,不……,”容姨发疯般的跑出去,似乎后面有什么追赶一样。
她凄厉的声音响彻夜空。彼时,下人们才刚睡下不久,被她这么一闹,全都起来了。大家揉着腥松的睡眼,只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在院子里乱碰乱撞,跌倒了,爬起来,继续跑,然后撞到了花盆,跌倒,再起来,如此往复,那人却好像不知道疼痛似地。云倩茹和上官天宇从房里出来,见到这一幕不禁皱紧了眉。
“来人”,上官天宇一指辨不清面目的黑影,“把她拿下。”
云倩茹亦气道:“这成何体统,惊扰了贵客,岂不让人笑话。”
众人一听,忙上前将她捆下,七手八脚带到台阶前,按在地上。云倩茹顺着灯光一看,那披头散发,摔得头破血流的不是刚才回房歇息的容姨是谁。她惊道:“怎么是你?”
此时,上官任承刚好从书房赶过来。容姨望见,使劲全力挣脱按着她的两人,冲到上官任承面前,哭诉道:“老爷救我,全是夫人指使的,与我无关,你,你快告诉凝儿,让她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边哭,容姨惊恐的向身后看,仿佛凝儿真的在后面向她索命。可是,身后空无一人,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云。云倩茹脸色“刷“地煞白,伸手甩给她一个耳光,厉声道:“贱婢疯了,胡言乱语。老爷,你……”她急急转头辩解。上官任承却冷哼一声,转过头决绝的离去,只留给她一个冰冷的背影。
他并不糊涂,当年的事如何不知。
听着前院闹成一团,上官晚晴悠然的往回走。她看了看捏在手里的几根绣花针,摇摇头,顺手丢在草丛里。本以为要费些功夫的,没想到进行的这么顺利。亏心事做多了,果然不好。
对面急急走来一个人影,见到她,似松一口气:“小姐,你去哪了?”
“赏月。”她道。
紫苏瞅了瞅前面,“这是怎么了?”
上官晚晴穿花拂柳往回走,“谁知道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咱们现在是客,这里的事情少管为妙。”
当天夜里,容姨疯了。次日,直到离开,上官晚晴都没有见过她。后来听说,容姨整日胡言乱语,被打发回了老家。云倩茹大病了一场,精神已不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