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逃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家,还是不得不回的。傅恒回家了,没有回自己的寝殿,每次回来就偷偷钻进自己的书房。对那个傅恒夫人,故意选择避而不见、漠视不理。虽然避而不见,虽然心有厌怼,但皇后做主的婚姻,不是他拒绝得了的,不管他内心怎样的厌恶,现实中怎样的冷漠和反抗,瓜尔佳氏棠儿,都已经是他傅恒名正言顺的夫人。
对一心为自己做主这门亲事的姐姐,傅恒心里生出一份深深的无奈和不满,无奈的是,对方是自己的亲姐姐,不满的是,自己已经成年,却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无法自己做主,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样的美好愿景,如今看来,是终究要落空了。
《清高宗实录》中用了“手足至亲,教导成就,恩意笃挚”三个饱含深情的词语来说明皇后姐姐与傅恒的密切关系,孝贤皇后对傅恒幼年的成长乃至走上仕途后的发展,影响是深刻的。傅恒对这个长姐如母般的姐姐,打心眼里是非常尊敬的。尽管尊敬,恭顺,但是对于自己的姐姐这样草率的操办了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是生出深深的不满和抵触,不管你有多少说破天的理由,都让人难以接受。
傅恒抗拒不了姐姐为自己和瓜尔佳氏棠儿订下的夫人名分,但是,他从内心开始抗拒这个人,甚至素未谋面,已经生出深深的抵触情绪。对瓜尔佳氏棠儿,还是选择能避一天避一天。
没想到那瓜尔佳氏棠儿居然也沉得住气,眼看半月有余,傅恒不见,她对自己的新婚丈夫也不寻不问,给足傅恒清净,傅恒开始回来,还小心翼翼的避着,看对方也不寻来,心里也就落得个坦然。
这样的相安无事,让两个新人居然一直不曾相见。也算是一件奇葩了。
这日傅恒照旧回来就钻进自己的书房看书处理公务,晕头转向的忙至夜阑微静,闭目小憩时,突然,听见一阵琴声,于夜空中悠然而至,侧耳仔细一听,是一首耳熟能详的《高山流水》,一开始,琴音浑厚而优美,渐而细腻低回如涓涓细流,由细流涓涓低回婉转至汇流成河,旋律悠扬流畅,风格淡雅清新……
“巍巍乎若高山,洋洋乎若江海”!
铮铮淙淙……琴音之妙,已达到炉火纯青之境。
傅恒问贴身的丫头冷香:“是姐姐回来了么?怎么没有人通报我?”起身就想往外就走。
“没有呀,皇后娘娘今天没有回来。”
傅恒顿住脚步,奇了,这富察家,除了自己的皇后姐姐,还有谁能弹得这样一手好琴
“不是姐姐?那,是谁在抚琴?”
“是夫人。”
“哪个夫人?”傅恒一脸的恍惚。
“您的夫人……”看见一脸懵圈的傅恒,冷香忍不住瞬间失笑起来。“新夫人也爱弹琴,几日前皇后娘娘还把自己的琴赐了新夫人呢。我们的皇后娘娘,可是真心疼夫人呢。”
没想到这么好的琴音,是出自那个叫棠儿之手,傅恒怔怔的发起呆来,冷香也识趣的悄悄离开。人生难得觅知音,难怪自己的皇后姐姐会喜欢这个瓜尔佳氏,原来,她居然和自己的皇后姐姐一样,弹得一手好琴。
接连几日,都有靡靡之音传来,时而婉转清扬,时而如倾如诉……
不知不觉间被吸引的傅恒枕着这些琴音入眠,居然夜夜好梦。且心中那些忤逆的烦恼,似乎都被琴音所消散。这日听着一首清音的《梅花三弄》,终于引得傅恒起身,朝着琴音走去。
走着自己最熟悉的小路,来到了自己的寝殿门口。
却听琴音忽转,曲调变成了缠绵悱恻、哀怨凄婉的《汉宫秋月》……本来绝妙的清音,突然扑面而来一份寂伤感愁煞,宛如一个女子,独立寒秋的寂寥清冷。
突闻,呲……的一声断弦之音传来,琴声戛然而止。
“小姐,怎么了,手没事吧。”
“没事……碧儿,这琴,得赶紧修好,不然皇后娘娘见了怪罪,可不好。”
“知道了小姐,明天我就叫人去修。”
屋内的瓜尔佳氏棠儿,看着断弦,忍不住一声叹息。想自己好好的弹琴,却突然一阵烦闷,悲从中来。自己嫁入富察家,已经半月有余,却连自己夫君的影子,都还没有见到。
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个人的身影。
人们都说他是荒唐王爷,可是,有谁知道,一个荒唐王爷背后,有着怎样的寂寥心情?
一个荒唐王爷的提亲,对于一个闺中的少女,也不知道是悲是喜。家人是断不能让她一个堂堂的瓜尔佳氏家的小姐,去给他人做妾的,哪怕贵为王爷,也不行。
而在他们,一弦清音,如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琴瑟和鸣之喜,也非外人可明。
屋外鬼使神差想探门而入的傅恒,被断琴声一时浇醒过来。想自己一时被这靡靡之音所吸引,差点失去了自己的立场,琴音一断,正想匆匆离开。
这时,却从院外传来一阵情意绵长的萧声。
凝神一听,是一首《临江仙》,萧声缠绵悱恻,吹箫的人,似乎有万千愁绪,尽在曲中跌宕哀婉。
屋内的女子也听到了萧声,跟着萧声,浅浅吟:昨夜个人曾有约,严城玉漏三更。一钩星月几疏星,夜阑犹未寝,人静鼠窥灯。原是瞿塘风间阻,错教人恨无情。小栏杆外寂无声,几回肠断处,风动护花铃。
念至最后,似有哽咽之音。
“小姐,是……王爷”
王爷?难道荒唐的,不只是王爷?这屋内的小姐和王爷,早已经暗通款曲?
傅恒一念至此,傅恒更是通体生寒,未曾心仪,却已是自己的夫人,更为可悲的是,自己的夫人,眉间心上,都是别的男人。
一瞬间,傅恒觉得这样的婚姻,真是对自己莫大的嘲讽。
踉踉跄跄的离开,一个孤独的背影,在夜色中那么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