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是一场没有棺木的葬礼，一场仪式，一场戏。
可季痴等人都到时才发现，当真有人抬着棺材来了。而且声势浩大，仿若天塌。
葬礼的位置，正是老太儿下葬的地方。松柏林立，错落有致。浓密的绿茵，形成一团小小的深林，众人进去后便在田里消失的无影无形般，毫无痕迹。
深林里阴深异常，正附和着墓地应有的模样。
乌鸦总是在不经意间鸣叫，每个人都在不得不有的哀伤里，毛骨悚然。
抬棺材的人来自西方。
棺材也大大小小有十几口。让人不禁怀疑，究竟谁这么大胆，竟在这样的日子，处理自家的丧事。
在孑域，葬礼的礼节与形式并没有发展的很成熟。
过去，还没有节俭丧葬的说法，一般都是村中几个壮汉抬着棺木缓步走在前面，亲友们穿戴白衣白帽，手拄着被白纸缠绕的木棍，哭得悲痛欲绝（自然也有哭丧人功劳）。
他们都迈着踉跄的步子，在彼此的搀扶中才不至于栽倒。
根据死者的居所，送葬的队伍有不同的前进方向。一般来说，村西边靠近马路的，送葬队伍走到马路桥洞处，村东边靠近马路的，送葬队伍走到村南头马路桥。
灵车也已等候多时，是双轮的手推车，但往往需要十几个人才能推得动。
棺木停在车后，在帮工的提示下，村民们一拥而上趴在棺木上挽留，哭声震天，围观的村民此时多半想起过世的亲人，也跟着红了眼眶，擦拭眼角的泪水。
随着帮工说一句，时辰到。
村民们才会松手，棺木被抬上灵车，死者的追随者，还是会有一些仍不罢休，瘫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大腿，做出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姿态。
一会，周围的人上去拽起来，她们便摸了泪收了哭声，往回走。
周围的人看完演出，兴致未消，却也无动于衷，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大家都笼罩在消沉的情绪中，或有嬉笑者，也在旁人的注视下不敢张扬，如果说有什么是确定的，那就是这一幕早晚会落在自己头上。
更有甚者，有些村民直接把锅碗瓢盆带到了葬礼上，刚到地方便准备开动做饭了。
当葬礼完成，大锅饭也已经做好，主菜一般是白菜豆腐炖肥肉，一个一大碗，不够再去捞，饭菜总是有限的，大家一只手拿着两三个馒头，狼吞虎咽，顾不上交谈。
有些来的晚，没排上队的，就蹲在墓碑前，和墓室边缘，吃完饭，嘴一抹，抬屁股走人。
这时，亲属们都聚集在一旁，不说话，不吃饭，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望着先前停放棺木的位置只剩下几块垫脚的砖头。
在空荡和寂静里，人们一般都愿意去相信，死者的灵魂仍然盘桓在空中，不舍离去。
至于灵堂，留给村落里的男性去拆。
在这几年里，大概也是老太儿临终之时的事了，孑域开始推行节俭丧葬，让整个葬礼少了许多仪式感，送葬的队伍服装不整齐划一，随着老年妇女们的死去，年轻的村妇们在哭这方面，也多少有些放不开手脚，而男的一向又不善于表露情感，少有嚎啕大哭者。
因丧葬家庭里并不散发香烟，前来帮工的村民们，也多少有些糊弄事。站在一旁交头接耳。唯一值得称赞的是，村里有些参加城里亲属殡仪馆的追悼仪式，带回来新的仪式，在按照日历恪守发丧时辰之前，添加默哀和致悼词的环节。
只是虽说默哀三分钟，不到半分钟就进入下一个程序。悼词也千篇一律，没客观可言。
村里一个农妇，手脚不干净，经常去邻居家顺些大葱鸡蛋，她心梗去世时的悼词也是勤劳正直善良与人为善，平凡之中见伟大。
幸好，亲戚赠送花圈没节俭掉，墙面摆放着一长溜花花绿绿的花圈，上面写着“悼”字，肃穆庄严中散发着春意盎然。想到一会，这些花圈被付之一炬，倒也挺有消散之感的。
对于巫婆婆们来说，他们不可避免设想了下自己的葬礼。
一想到那些平时不怎么友好的人，参加自己的葬礼，一派胜利者的姿态，在旁边有说有笑的，婆婆们就很生气。
村民们就像他们的亲人，村民们自然会痛哭，他们想到这儿，又觉得没什么生气的必要。
婆婆们大多并不惧死，只是偶尔会觉得活着和死去一样，都是件麻烦事。
季痴是最无奈的。
他的年纪最大。他一眼便知道了失去的是某个村落的巫婆婆。
“看来，要出大事了。”
季痴在一片喧哗里自言自语。
“师祖，怎么了？”季历连忙问。
“你师兄该回去了吧”
“差不多该回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
……
季痴说罢，又缓缓的转头看了看季历。苍老的面容，却掩不住一脸柔情，眼神里写满了的，是亏欠。
季痴默默的数了数被抬来的棺材，共有十五口。意味着有十五个巫婆婆都已经离世。
那么，小沫的奶奶知道与否呢，他却不好推测。
他也无法想明白许多事，毕竟他已经离开这里太久了。
雨越下越大，众人开始有些慌张，想找躲避雨水的地方，下一刻又觉得徒劳，便站在原地，等待着葬礼的结束。
而此时，在雾雨朦胧里，禾一与禾木等人却忽然被什么力量拉进了地里去。消失不见了。
奶奶此时已经把栎落送到了杨墓的山上，杨旌羽是可以救他的。
“这里的刘婆婆呢？我怎么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了？”奶奶把栎落当下，对旌羽语重心长的问道。如若在给旌羽讲故事般，不急不慢。
“婆婆，婆婆她……”
“她怎么了？恩？”
“只从小沫走后，她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昨日去世了，如今她的尸体已经被送去行葬了。”旌羽常有落寞之情，流眼泪也是常有的事，可此时他明明已经悲痛欲绝，却面不改色。
奶奶这才后知后觉，觉得蹊跷起来，便留下栎落连忙往回赶去。
她大概能猜测到巫婆婆的死会与小沫有关。
可这些猜测已经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外。无从考证。
天色暗的很快，忽然惊起的雷声，振聋发聩，仿若要撕开这孑域里混杂已久的腐朽。
羽儿背着芷沫，在田地里的泥潭里几乎迈不开步子。
他知道，他要错过葬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