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这时,一人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洋西装正朝着他走过来。
见面先是一声轻笑的寒暄:“呦,苏先生你这东张西望的,在找什么呢?”
接着是几分俨然的轻佻。
苏荃定眼一看,是秦澈。但见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身上还带着几分没有散开的烟草气,便知道他定是又刚从赌场里回来。
碍于面子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边赔笑边走上前去叫了一声“三少”接着没再开口。
“怎么,苏先生这是在跟我摆威吗?”
“三少说笑了,我哪敢啊!只是苏某嘴拙,怕辱了三少的耳。”
两人对视间,苏荃的眸子如同一只晶黑的琉璃珠,秦澈却如九天冰雪一般,他笑了笑!
苏荃瞥见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从铁门外开了进来,仿佛一下子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接着便飞快的岔开了话题欲脱身离去。
“三少,墨老到了我先去了。”
“既然苏先生和父亲有急事商议,那我便不过多叨扰了。”
说罢便转过身子向一旁的廊子走了去,苏荃擦了擦额上的汗,挺直身子便跑下台阶去接人了。
秦澈走走停停,侧着身子从木廊的拐角瞥见他一步一步下台阶的背影,嘴角一勾笑了笑,眼里如同星辰坠落大海。
继而轻笑着吹着口哨。
苏荃一路走到汽车跟前,黑色的玻璃窗缓缓摇下,一个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老人对着他笑了笑。
水墨禅衣,一串佛珠拿在手里,不说话给人一种肃穆的敬畏,苏荃半躬下腰将车门拉开,司机已拿着降龙木拐杖静静候在一旁。
老人缓缓从车里走了出来,结果拐杖,另一只手紧握着苏荃。
“老师,您一路辛苦了!”
“人老了,辛苦觉不得太多了。倒是你啊,还年轻,这身衣裳穿在身上真是笔挺呐!”
苏荃笑了笑,道:“老师就喜欢拿学生开玩笑,若没有您当日的提携,哪来我今日的成就。”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若不是你悟性好,勤奋刻苦,就算我再教你十年的理论又待如何?”
“是,师傅所言甚是,是弟子愚钝了。您的大恩大德苏荃永生难忘!”
墨褚眯着眼摸了一把胡子,笑着看了看身旁的年轻人,果然,当年那个只会在雪地里打滚的孩子现如今是真的长大了,江北九省最属竹节富庶,当真还是有本领啊!
苏荃一边搀着墨褚上台阶,一边试探的看着他脸色。两人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仿佛空气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终于,苏荃按捺不住自个心里的话,先开了口:
“老师,昨日收到冯门的暗迹,您觉得冯丞年这次会在哪里行动?”
不过话刚一说完,他又后悔了,这不是自个给自个挖了个坑跳下去么,他又不承接这繁务,如此这番倒显得他很越界。
果不其然,墨褚手里的拐杖“噔”的一声敲在了地上,与一路走上来的平静相比,这一声响确实厉害。
眼看着就要走到最后一层台阶了,墨褚握着苏荃的那一只手突然更紧了,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老师——”
“嘘,你看今天的天蓝吗?”
老人捋了捋胡须,侧着头望了一眼万里无云的蓝色天空。
还未待苏荃开口,墨褚立马便堵住了他的话。
“古人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
“老师的意思是我们要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墨褚双目炯炯的看着苏荃,沉吟了一声,道:“你啊!若不开口,老夫还真以为你把《二十四史》读完了呢。”
苏荃听罢有些瞠目结舌,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很狼狈,便连就赔礼道:“对不起,老师,这次是学生冒失了。”
墨褚眼神从他上收了回来没再说话,也不想再开口多说什么废话。
于是两人便在沉默中一步一步向主厅走去,主厅是正庭正门进去的一个会客厅,绕过主厅几步路的距离便走进了书房。
门口的小厮恭谨的叫了一声:“墨老,苏先生。”便嘎吱一声推开了门,两人进去时秦尉迟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仿佛一直在等着他们。
“老师”,苏荃后退了一步,墨褚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朝秦尉迟走了过去。
秦尉迟忙上前搀扶,道:“岳父大人,无须客气,快请坐吧。”
墨褚爽朗一笑,挨着他缓缓坐在了那西洋买来的橙皮沙发上,拐杖斜靠在一旁。
苏荃坐在两人对面,小厮手捧着茶盘走了过来,按着顺序把茶杯一一放下后又退了出去。
墨褚笑着抿了一口茶,“是前西湖龙井?像又不像?”边说边摇头。
苏荃也端起茶喝了一口,他不轻易品茶,也喝不出这其中的好坏,只觉得此茶清香中却透着几分冽齿。
“岳父,果然是只喝醴泉水,只修老庄道!”
墨褚听罢,大笑了几声,“孤家寡人,闲云野鹤,不值当不值当的!”
“岳父这是哪里的话,您可一点都没老呐!一点都不老啊!”
苏荃将茶杯搁在桌子上时,手无缘故的抖了一下,迎面便撞上了秦尉迟的目光。
“苏先生,没有找到云初吗?”
“是,方才我找遍了整个府门,也没有见到大公子人,想来是潜邸事多他一时半刻抽不开身吧。”
“你倒会替他开脱。”
“您这可真是拿我打笑了。”
“算了,既然他不在我也便不派人再去找了。”
秦尉迟摆了摆手,一派领导者的模样,苏荃再一次端起了放在桌上的茶。
“岳丈,依你看,眼下这形势如何?”
秦尉迟一边说一边将地形图铺了开来,墨褚眯了眯眼,一眼扫过那片不大不小的纸。
“如今欧阳家雄踞西北,地大物强,似在颐养天年却也不外乎随时会出击。至于东北方的冯丞年,野心倒不小,总想趁虚而入却不过个虎脑之辈。北方何琰,这小子比起他老子倒平静,这么多时日竟也没泛起来半个大波浪,但,或许这是一计声东击西呢?你我都不是他肚里的蛔虫,谁也说不准啊。”
秦尉迟话说了一半看了看墨褚,苏荃咽了口唾沫,接道:
“那如此一来我们做事就难免有些施展不开拳脚?”
“不然不然。”
墨褚捋了捋胡子,拇指搓着食指,接着开口道:冯家虽强悍,但人却不甚团结,欧阳家更是如同一个纸老虎,门下并无几个依靠得住的得力下手,至于何琰那小子,倒是年轻有为,不可小觑啊。”
“依岳丈此言,只要欧阳家一倒西北就唾手可得?”
“话这样说倒也不假,以秦家在江北虎踞东南经营数年的实力来看,确确实实只有欧阳家的威胁最大。”
苏荃听罢,拍了拍手。
“老师不愧是江北的文胆,这一席话简直如同醍醐灌顶,学生佩服至极啊!”
“哈哈,你看看我这学生,现如今都学会拍他老师的马屁了!”
墨褚一边捋胡子一边仰天大笑,秦尉迟和苏荃也跟着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