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落转告林全,邑王这几天繁忙,丢失贡马一事暂且搁置。不过,邑王有交代,务必全面封锁消息,若有不慎泄露者,严惩不怠。
林全他们只得忧心忡忡等邑王出谋定夺,并加强训练营的巡哨。
大殿上,熵帝目光炯炯,遥望殿门,两边大臣肃然以侍,静谧无言。
须臾,风玄璟一副淡雅洒脱而入,风玄铭紧随其后,只是脸色阴沉郁郁。
一袭月白飘逸的风玄煜执手锦衣华服的风玄晟大步迈进殿堂,风玄晟在两边无数双锐利的眼神注视下,他禁不自禁暗暗微颤。年幼的他几时曾到过这般威严肃静的大殿?还有那些大臣们高深莫测的眼神,尽管身边有着冷峻沉稳的七哥牵手同行,他还忍不住心惊胆悸。
风玄璟与风玄铭礼见了熵帝,遂往左右两边一站。
风玄煜牵着风玄晟站在殿中央,他朝风玄晟微微颔首,深邃的目光淡然从容地凝视他。半晌,轻轻松开手,面朝熵帝行礼,礼毕,侧颜又瞥了风玄晟一眼,逐步往殿前走去。
大殿之中孤零零站着略微怯意的风玄晟,他目光随着风玄煜身影而追随。昨晚长姐谆谆告诫他,在殿堂的礼仪周数,此时他脑袋混淆不清,早已忘了一干二净,只得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伫立大殿前端的风玄煜。
风玄煜站定后再也没有看他一眼,风玄晟抿着嘴沮丧地低垂眸光,他知道七哥一向严厉,决不容许他懦弱。他鼓足勇气正耍向父皇请安,耳边却响起年公公欣喜的声音:“九皇子辰王风玄晟,资质聪慧,智勇双全,虽年幼却颇有大将风度与谋略,故此诏文告示立为太子之誉!今特赐黄金珍珠铸冠一顶,锦帛一披,宝剑一柄,玉印一尊。”
风玄晟有些手足无措,望向风玄煜,终于得到他的回视,从他平静的目光里,风玄晟看到折射出笃定的坚毅,那是蕴含着深意的鼓励。
风玄晟受到鼓舞,精神一振,收回目光,端正身子,伏俯拜下:“儿臣叩谢父皇厚爱,定当不负所期,荣耀大月,辉煌万世!”稚嫩的声音响起,回荡殿堂之上,竟是那般沉稳老练,自有一股震撼人心,磅礴大气的凛然,丝毫不像稚子所言。
熵帝严峻的面容终得舒展,他抚须笑颜,朗声道:“吾儿平身!”遂起身往殿下移步,年公公捧着金丝边的檀木盘随步身旁。
熵帝来到风玄晟面前,停足细端,稚嫩俊颜,眉宇英气,竟与少年时的风玄煜有几分相似!熵帝内心一阵感慨,须臾,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而欣慰。侧身从年公公檀木盘上拿了黄金铸边的珍珠头冠为他戴上,又为他披上锦帛加身,并授予他宝剑玉印。
授礼完毕,熵帝缓缓道:“少年当自律,以克己苦身为根本,方能逆鳞振翅,翱翔高空,才可固国基业,造福天下。”
风玄晟双膝跪地,头顶上的冠冕徐徐生辉,衬得他大义凛然,洪亮高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一日三省鞭策吾身,以上下求索而自知。”
“好!好!好!”熵帝甚是满意,开怀大笑,转身坐回座上。
两边大臣遂俯身朝拜,齐声道:“恭喜陛下,太子殿下如此聪慧,乃大月之福!天下之福!”
熵帝抚须,浓眉喜展,笑意盈然,放眼殿堂,一片和谐景象。
自卫相国通敌叛政,风玄淙遇刺身亡,晏妃逐入冷宫。熵帝已有时日不曾展颜欢笑,年公公心里暗暗欣喜,抬头瞥视殿下。见风玄煜漠然从容,眼神深邃而复杂,年公公暗惊:不是邑王推荐九皇子的么?他为何不欢喜呢?
再看风玄璟,倒是神色自若,悠闲自在,似乎置身事外。朝堂上曾有大臣极力保举推荐他,对于不愿束缚,喜欢云游的风玄璟倒造成不小的困扰。如今太子之位已尘埃落定,他自当松懈一口气。
而风玄铭则阴沉沉着脸,嘴角冷嗤,不悦之情明显呈现脸上,以蒋太尉的拥兵重权,居然无法助他上位太子,还被乳臭未干的风玄晟抢去,他自然怀恨在心,哪里还能笑的出来?
年公公暗自揣测一番,又瞥向满脸笑意的熵帝,忙露出欣喜笑容嘿嘿两声。
晚上,华萃亭,张灯结彩,一路延伸到惠仁宫。
歌舞绕耳不绝,令人眼花缭乱,熵端坐中央,频频举杯饮尽,左右坐着婉雅微笑的苓妃与脸色漠然的筱妃。
宴席下例首位乃晋为太子的风玄晟,身边则是德纯和嘉卉,风玄晟环顾一遍宴会,侧身低声问道:“长姐,为何不见三哥与七哥?”
“他们许是事务繁忙,无暇来此!”德纯端雅执杯,轻抿一口,含糊其辞。
“哦!”风玄晟失望地低垂脑袋,倏地,一双温暖细腻的掌心握住他,他抬头解及长姐关怀的目光,他的心泛着阵阵温馨淌着暖流,耳边响起谆谆细语:“晟儿如今是大月太子身份,言行举止须当谨慎克己,不得再似往日那般随意!无论遇事待人理应张驰有度,不亢不卑,切不可擅随私意为之,以免留下祸端。”
“晟儿定遵长姐嘱咐,铭记于心!”风玄晟低声道。
德纯温和淡然一笑,心里却暗暗叹息,涌动着忧虑。
秋夜暮色,无端令人凄切,心生荒凉。
风玄璟跃上红墙绿瓦,一袭洒脱伫立,掏出长箫,吹一曲流水行云以慰围墙内,锁门闭窗的房中人。
惜瑶望着襁褓中的婴儿,目光悲戚,密布愁绪,须臾,暗自垂泪。
一婢女入内,轻唤道:“王妃,怎地又伤心?看皇长孙多惹人怜爱。”
原来,风玄淙出事后,虽按皇室礼仪殡葬,例入皇陵,但却贬号为王,拟为澈王。只因太子一位悬空,自然有皇子入位,着实不宜以太子身份入陵。
如此身为太子妃的惜瑶只能以澈王遗孀为妃,故而婢女称之为王妃。
惜瑶抬眸,拭去眼角泪珠,悲戚道:“我此生已无望,心伤成疾,只是不忍我儿尚在襁褓,本应万千宠爱,却随我飘渺无根,不知该何去何从?”
婢女掖了掖襁褓中的婴儿被褥,道:“王妃宅心仁厚,遣散了一众仆婢,给足了银两,自己反倒清苦守着诺大王府。不过,奴婢相信陛下不会置皇长孙不管不顾的!”
惜瑶含泪苦笑,便不再言语,低垂眸光凝视婴儿。想着风玄淙短短的一生,却极度奢侈挥霍,荒淫放荡,而晏妃攻计后宫,陷害曦妃,虽已打入冷宫,只怕熵帝此生都不会释怀母子所犯滔滔罪孽。
她原以为此生郁郁残了,那料得,居然被风玄淙下药迷惑而怀孕生子?她悲苦万分,去留惘然,惆怅难消。
一曲箫声飘来,悦耳沁入,惜瑶怔怔出神,心随箫声,沉沦碧海晴空。许久,她沙哑而颤栗问道:“何人吹箫?”
婢女茫然摇头道:“奴婢不知,早上外出采购,碰见公主府的珠儿,说今晚皇宫欢宴,为庆新太子上位。许是宫里乐师吹奏,咱们府邸离的近,方能入耳听见。”
惜瑶的心倏然一揪,猛地站起来,只因起的急,她一阵眩晕,跌跌撞撞,几乎摔倒。
婢女惊呼:“王妃!”且伸手去扶。
惜瑶稳住身子,摆摆手,道:“你看着颢儿!”便踉踉跄跄奔出去。
她随着箫声来到园子里,举目望去,屋顶上一抹儒雅身影,她恍然如梦,呆滞原地。
风玄璟触及隐患灯光下纤瘦虚弱的她,箫声嘎然而止,他不曾想她会出来?多年未见,遥遥相望,泪眼朦胧了视线,竟然彼此看不清!
惜瑶颤抖着身子,泪水泛动的同时,恨意汹涌,犹如飘落秋叶,颓然跌倒在地,浑身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去支撑满腹的悲痛,她哽咽喃喃:“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现在才来...”
多少个日夜,她伫窗而立,从日出盼到日落,望穿春夏秋冬,始终盼不到他的身影。她朝思暮想,甚至伏地哀求,期望他能冲破一切束缚,不惧世俗来带她离开这宛如人间的地狱,然而,一次次希望落空,最后绝望到心如死灰。
风玄璟见她倒她,疾速跃下奔至。
“不耍过来!”惜瑶痛苦撕叫:“夜深,凌王来我孤儿寡母府上作甚么?难道不怕流言蜚语,影响凌王大好前程?”
风玄璟脚步一滞,看着她憔悴而恨意浓烈的目光,他再没有勇气靠近。
“惜...惜瑶!”风玄璟触目她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往日那貌美如花的佳人竟已不复存,只剩满目疮痍。他喟然长叹:“是我害了你,此生...只要我一口气在,定护你母子周全,你无须顾及什么!”
惜瑶凄惨一笑,悲痛至极:“凌王何等清誉傲骨,岂可为我们母子而毁于一旦?惜瑶至死不敢奢求,毋须凌王费心!”言罢,咬牙支撑起瘦弱而摇摇欲坠的身子,决然转身蹒跚而去。
风玄璟紧攥手中长箫,她的言语如锋利刀刃刺进他的五臟六腑,他知道她怨恨他,怨恨他的懦弱,不敢越池,不敢破俗带她远走高飞,致使她一生颓败。但他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悲戚,落得这般郁郁凄苦!
风玄璟目送她落寞蹉跎的背影,悲哀油然而生,顿时,愧疚难当,又责恨自己。
夜幕下,他屹立不动的身影忽明忽暗,悲凉了秋夜,冷得刺骨椎心。
另一侧的屋顶上,苏溪如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一阵心痛袭来,她压抑地咬咬唇,冷哼一声:他喜欢谁,与她有何相干?他只不过是她利用接近风玄煜的手段罢了!她居然鬼迷心窍偷偷潜入凌王府,正巧碰见他心事重重出去,便一路尾随跟踪至此。
他跃上屋顶吹箫,箫声吟风悦耳,使她暂缓心中重负,释放烦闷,沉迷难得的舒坦。这一刻,她突然很怀念,甚至眷恋在凌王府时,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洒脱,抚弦吹奏,沁人心脾,又引人入胜。她往往被他的音律所吸引,情不自禁抽剑飞舞一曲。
往昔历历在目,她的心已深陷沉迷他的箫声中,倏然,飞奔出来的纤瘦女子悲愤万分,而他亦难抑痛苦,且流露对她的怜惜悲悯。苏溪如瞬间清醒,耻笑自己太傻,居然对他念念不舍,以他王爷的身份,何处无芳香?以他淡泊的心性,恐怕早已把她忘了干干净净。
想着自己傻傻跟他至此,原来人家是来会旧识人,倾诉心意,尤其他重如山的许诺,只耍他活着一口气,定然保护她周全无恙。听到这话时,苏溪如几乎怒火攻心,恨不得飞身上前,后一转念,哑然心痛,他已把她忘到九宵云外,她却嫉恨他与别的女子倾诉衷肠?真是可笑至极!想罢,苏溪如冷冷地别过脸,漠然腾空而去。
苏溪如一路狂奔,最后瘫软在地,她喘息吁吁,捂着胸口,阵阵刺痛令她愤怒自己。她极力想摆脱这种撕裂的疼痛,却发现无能为力,束手无策,她狠狠咒骂自己,倔犟地挺身而起,继续向前奔跑,也许这样才能发泄她心中的愤懑,缓解她满腹的嫉怒。
墨轩居。
风玄煜出了房门,独自踱步园子里,越接近他的计划,他的心却越惶然,他究竟在惧怕什么?归来复仇一直是他十余年的心愿,支撑着他度过艰辛逐流蛮荒的日子,顽强地与猛兽搏命,坚韧地活着。
熵帝的面容浮现眼前,他对他流露慈父般的赞赏,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甚至忍耐。
一幕幕温暖涌上心头,悄然无声地吞噬他的狠戾,优柔寡断着他的冷若冰霜,他的心渐渐缠绕,竟舍不得下手,甚至看到他的笑容,他的心居然会莫名痛楚,不忍面对。今晚,他特地回避,没去参加庆贺风玄晟立太子的宴席,因为他不想被他欣喜的笑容瓦解心中根生蒂固的仇恨。
然而,他却无法逃避他冰冷的心逐渐融化,夜已深,他依然不得入眠,听到苏漓若均匀的呼吸声,他翻身披衣步到园子里徘徊。
一缕异香绕息,风玄煜蹙眉,眯着眼,浑身散发冷冽寒气。
苏溪如硬着头皮从暗处走出,她一路狂奔竟然到了邑王府围墙边,她心间一动便跃入府内。她想着宫里宴会,风玄煜肯定不在府上,她原打算看看若儿就走。那承想,一入墨轩居,就发现风玄煜步出房门,独自踌躇园子。她一时好奇,何事会让风玄煜如此犹豫不决?她又忌惮万一被发现,风玄煜决不会放过她,想起他冷漠残忍的目光,她就不寒而颤。
苏溪如悄悄掏出迷魂散。
沉浸心事的风玄煜一时不察,待他感觉异样,已吸入不少迷魂散,他冷冷地瞥着她。
“邑王,别来无恙!”苏溪如想着因为若儿,他始终不敢把她怎么样!
风玄煜沉下脸,没想到她居然又返回?还敢潜入墨轩居,甚至对他下药!风玄煜自然明白她有持无恐的背后,无非拿准他因为若儿而不会对她下狠手。
苏溪如微微一笑,道:“若儿既在你身边,邑王不必这般仇恨我,倒是昼国太子对若儿用情至深,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风玄煜负背双手紧攥,眸光阴沉,他暗暗咒声:该死!不知不觉竟吸进迷魂散,侵入体内。
苏溪如见他脸色阴森可怕,转身欲飞奔离开,蓦地一转念,她似乎明白什么,遂回身靠近他,低声笑笑,讥诮道:“风玄煜,没想你也会有落败的时候...”她余光一瞥,那嫣然身影入目,她倏地扑入他的怀中,道:“王爷!”
风玄煜正运用真气排解入侵体内的迷魂散,苏溪如突然扑入怀中,她反常且不怕死的举动令他心头一震。
果然,轻盈的脚步伴着一声惊呼:“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