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亮,秋风凉瑟,苏漓若倚靠着床头睡了一夜。门外婢女请安的声音,惊醒了她,她轻轻掀开红盖头,慌乱地捡起滑落在地上的簪子。思索着竟然一夜无事?又纳闷自己睡得如此之沉?抬眸触目一室幽静雅致,她的心泛起一丝欣悦,看来这里倒是个好居所。
正当苏漓若打量室内清雅布置,一个小婢女推门而入,行礼道:“美人,奴婢侍候你更衣妆洗!”言罢抬头,眼前的绝色容颜瞬间令她惊呆,半晌才回过神,慌乱低垂脑袋,不敢注视,亦不敢言语。想起总管说的话:“翠儿,你好生照顾凝烟阁主子,毕竟人家是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邑王府,王爷又不疼惜,想想怪是可怜!”她真是想不通,这个美的如画里面走出来的人儿,王爷竟然冷落。听说追云楼那位主子,也是貌美如花,王爷也不屑,唉!不知王爷怎么想得?小婢女心里暗暗惋惜。
苏漓若收回环顾室内的目光,微微颔首。
脱去大红衣嫁衣,卸掉头上珠冠,小婢女为她换上浅粉衣裳,梳发妆颜。拾掇好了,小婢女正耍退下,苏漓若叫住她:“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小婢女福了福身子,轻声道:“回美人,奴婢叫翠儿!”
苏漓若微微莞尔道:“翠儿,你是安排来照顾我的么?”
“是的,往后美人的饮食起居皆由翠儿负责。”她的浅笑细语令翠儿看痴了,情不自禁道:“奴婢从来没见过美人这般俊俏的人儿。”言罢,方觉失态,慌忙俯身,“美人恕罪,奴婢该死!”
苏漓若一怔,不想她如此害怕,伸手扶住她,淡然一笑:“翠儿不必惊慌,起来说话!”
“谢美人。”翠儿见她温良慈善,心里更加喜欢,听竹菊说,她去侍候追云楼侧妃,竟然被撵了出来。看来她很幸运,眼前的美人温柔婉怡,平易近人。
苏漓若看翠儿灵敏乖巧,心生好感,她向翠儿打听小唯现今居于何处,原来从昨日楼馆迎亲队伍到来,她披上红盖头后至今,不曾见过小唯。
翠儿告知她,小唯现在正由彦娘带领,教她邑王府礼仪及府内规矩,待小唯熟悉掌握王府条律,再归到她身边侍候。彦娘是王府专门训练婢女奴才怎样循规蹈矩侍候主子,彦娘为人严谨刻板,稍有差错,她便严惩不贷,她的地位仅次于王府于总管,但于总管他却极其宅心仁厚,所以下人们都很喜欢他。
苏漓若听着翠儿坦诚相告,对王府大概有个了解,但对邑王这个人,她却不敢打听,虽然好奇甚至疑惑,他为何要以隆重礼仪迎娶侍妾?那么他将侧妃脸面置于何地?既然如此看重侍妾,却为何迟迟不曾出现?他不来,这对苏漓若固然是求之不得,但仍令她惶恐不安,不知他为何反其道而行之?这个邑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苏漓若甚是费解,又百般忧虑!
如此忐忑不定过了几日,翠儿终于领着小唯来了。
小唯一见苏漓若,湿润了眼眶,一头扑进她怀里:“若姐姐,可见到你了!”
翠儿惊讶万分,一个贴身婢女竟然与主子姐妹相称?虽然惊奇狐疑,她还是懂事地带上门悄然退出,予她主仆二人方便叙话。
苏漓若轻抚小唯后背:“好了,没事了!让我看看你受苦了没?”
小唯轻轻松开苏漓若,破涕为笑:“嗯,若姐姐放心,小唯吃好睡好,没有受苦,只是那个彦娘有些严厉,但也没有为难我。王府那些规矩都大同小异,唯一条明文规定,不可擅自闯入东楼阁那边,听说那是邑王居住之处,违者可斩…”
苏漓若闻言,心里一惊:莫非此人生性残忍暴虐,否则怎会立此规定?
小唯拉着苏漓若坐下,继续道:“听丫头们私语,追云楼那个侧妃是月国重臣太尉之女,那晚邑王不曾与她过堂拜礼,惹得她一夜哭泣,把气都撒在早上侍候她的婢女身上…”
“什么?”苏漓若更是震惊:“她既是妃子身份又是太尉之女,于情于理都应行成亲之礼,怎可如此草率了事?这岂不折辱她的身份?难怪她会一夜哭泣,迁怒予人。”她心里暗暗叹息:看来这个邑王不仅残暴还无情,怎能这般随意贱踏女子的尊严?让她难堪?
“若姐姐,你怎么为她讲话?”小唯不悦翘着嘴唇:“姐姐为妾她为妃,王爷这般正好削了她的气焰,省得往后欺压姐姐。”
“你这张嘴就是得理不饶人。”苏漓若嗔怪地用指尖轻轻戳了她一下:“只是这个邑王这般不屑她,却为何立她为妃?”
“若姐姐有所不知!”小唯瞥视门口低声道:“听说王爷不近女色,有断袖之癖,那位侧妃或许是他用来避嫌挡箭。”
“啊!断袖…”苏漓若愕然,双眸惊瞪,半晌才喃喃自语似道:“这般倒也好!也好!”
“好什么呢?”小唯急得直跺脚:“姐姐难道要一辈子受困于此?”
苏漓若多日压抑的忧虑一扫而息,她轻盈一笑:“倘若邑王不近女色,自然不来搅扰,如此相安便无事!”她起身移步,长长吁了一口气。“虽然不是长久之计,至少现在是安然悠闲的。”
“可是…”小唯当然明白苏漓若庆幸什么,想想若不是因为王爷不近女色,以苏漓若的性子,现在不知道又捅了多大娄子?
苏漓若在凝烟阁相安无事住了一个月,那个邑王至始至终不曾露面,似乎已把她遗忘了,也许他真的忘了王府里还有个他的侍妾,异国送献的美人。
这天早上,苏漓若待小唯为她妆洗好了,便款款步出凝烟阁,这是她进王府,初此踏出阁门。只因阁门前有一处亭子,亭子边有一池水,苏漓若时常伫立窗前,眸光凝望一池秋水,似乎无限渴盼到池边一走。
今早,她在小唯和翠儿再三劝说下终于跨出阁门,漫步在池水边,粼粼微波倒映着一袭淡绿衣裳,纤弱娇柔的身影,为彷徨的秋末增添一抹妩媚。
累了,她便倚坐亭子长凳上休息,瞥视池边落了一地秋叶,心头无端泛起惆怅。
秋风微拂,抚过她的衣袂飘飘扬扬,眉间含愁,眸光幽然,面容柔美,发髻素雅,空灵纯净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坠尘仙子。
蒋雪珂一眼望见她,便有了此念头。
正当苏漓若沉浸在迷惘心事中,身旁的小唯和翠儿一声请安声音惊了她,她蓦然回首,见到貌美如花的蒋雪珂。小唯低声提醒,她就是追云楼的侧妃,苏漓若缓缓起身,行了礼轻启唇瓣道:“姐姐!”
蒋雪珂心里暗暗震惊,原来这就是昼国献来的美人?一身飘逸,不染尘埃,纯净如水,娇娆如画,惊柔了旁人眼目,无端生出怜惜。
可惜如此人间罕见的一道隽永的风景,竟被不屑一顾弃于冷清的楼阁里,风玄煜简直暴殄天物呀!蒋雪珂愤愤地想,同时心里升一丝莫名的嫉意。
“妹妹今日终得出阁楼,几次姐姐要去看望,都不巧了。”蒋雪珂轻移莲步进了亭子。
“姐姐厚爱,妹妹惭愧!不曾拜访姐姐,妹妹失礼了。”苏漓若眸光柔和看着眼前俏丽的人,她听翠儿提及,邑王下了命令,不准妃妾之间接触!她曾不解,遂似明白,许是他恐妃妾接触频繁,惹生事端。大抵只有隔离各自楼阁内,才可避免搬弄是非。
蒋雪珂肆意打量着她,越看心里越沉重,一个异国送来美人,虽惊为天人。但毕竟贵贱有别,却亨有迎娶妃子之礼仪,原以为是风玄煜对她动心,经她暗中派人监视,风玄煜亦同样冷落她。那他为何以如此隆重礼仪善待一个不受宠的侍妾?蒋雪珂苦思冥想,终于明白:风玄煜无非就是不想让她在王府独占鳌头,拉个垫背削弱她的气焰,辱没她的身份。这一个月来,虽悲愤难当,但想着确实是她用恩惠的手段胆大妄为地要挟了他。想到此,她只得强压心头痛楚,忍气吞声。
“妹妹无须放在心上,你我既是王爷妃妾,理应和睦共融,不分彼此。”蒋雪珂展开灿烂笑容,伸出娇嫩玉手,轻轻握住纤细柔软的小手:“妹妹难得出来,今日去姐姐楼阁坐坐,你我姐妹挚谈一番!”言罢,牵着苏漓若要走。
苏漓若一怔,却不移步,遂轻盈一笑:“姐姐有心了,只是妹妹这几日不慎感染风寒,实在不宜拜访姐姐。待身子好些,定会去给姐姐请安!”说着,抽出被牵握的手,掩住唇角轻咳两声。
蒋雪珂只觉手心一空,脸色呈上不悦,目光微沉:“哦,如此妹妹应当休养身子,今日就不勉强了。不过,妹妹既然身体抱恙,怎可迎凉风临池边?万一病情加重,身子岂不受罪?”
苏漓若心里一愣,脸上却柔然依旧,轻轻道:“姐姐说的极是,妹妹任性了。”
蒋雪珂深深看了一眼:“妹妹好好休养,今日姐姐就不打扰了,来日静候妹妹临于楼阁,再置心叙话一番。妹妹别忘了!”转身飘扬而去。她的贴身婢女香梅,还有照顾她饮食起居的竹菊紧随身后。
“是,姐姐慢走!”苏漓若微微俯身行礼,侍她脚步远去才缓缓直身,眸光若有所思望着她的背影。
俯首低垂的小唯与翠儿也直起身子,走近她身边,小唯不解问道:“若姐姐,你何时感染…”
苏漓若回头,目光示意,及时止住小唯的话语。脸色微泛倦意:“进去吧!今日我身子不适,甚是乏力。”
小唯幡然明白她何意?顿住话语不言。
翠儿伸手搀扶着苏漓若:“都怪奴婢,疏忽了美人身子虚弱。”
小唯搀着另一边道:“秋末风寒,姐姐怕是吹重了冷风,赶紧回屋休息!”
苏漓若微微点头,随着二人搀扶回楼阁内。
追云楼,蒋雪珂托腮深思,想着那倾世美妾,看似柔弱不堪,却深藏不露,方才淡然应对,决对不是泛泛平凡女子。
她的眸光隐含傲气,神圣不可侵扰,倘若她只是一介世俗,怎会有与生俱来的高贵傲气?若是身份贵重,怎会遣送他国沦为侍妾?
“小姐,奴婢看那凝烟阁的也太不懂事,竟然枉视小姐的邀请,胆敢拒绝小姐一番心意?”香梅为她斟茶,忿忿不满道。
蒋雪珂斜视一眼香梅:“她哪里是不懂事,只是为了自保,不触犯王爷立下的规矩,宁可得罪我,也不屈服。看来她不简单呀!”
香梅这才想起王府特定的规距,妃妾之间禁止逾楼越阁来往,倘若违反,轻者杖责示警,重者驱逐王府。“即便如此,她只不过是侍妾身份,理应屈服小姐权下,这般无礼,日后定耍给她一些苦头,她才会…”
蒋雪珂的目光狠狠瞪向香梅,吓得香梅猛然住口,忙低垂下头。
蒋雪珂回头瞥了瞥垂立一旁的竹菊,脸色有些阴沉。
东楼阁,风玄煜正伏案阅卷,卷内详细记录蒋太尉与筱妃乃属亲关系,蒋太尉通过一些手段将筱妃送进宫侍候熵帝,又如何以家族功勋荣耀取得手握一半兵权!
夜影推门而入:“王爷!”
风玄煜抬眸:“何事?”
“彦娘方才来报,凝烟阁那位今早踏出阁门,在池边置留游玩,后来,追云楼也出来,二人相谈甚欢。还邀请临于楼阁挚谈,不过,凝烟阁婉言拒绝了。”夜影上前一步,低声道。
“哦,相谈甚欢?”风玄煜蹙眉,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楼阁内挚谈?看来蒋雪珂没把本王的话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