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国。
大殿上,桦帝肃严的脸色,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殿堂文武官员。
“怎么,刚才不是严词激昂,滔滔不绝?现在让你们说个够,却一个个都哑了?”桦帝淳厚的声音清彻响亮,震撼每一个人的耳朵。
他们你瞟视我,我望着你,遂低首沉默,谁也不敢开口。
桦帝从龙椅上起身,迈步走向殿堂,每一步都极其缓慢,却像鼓声般敲打他们的心头。
桦帝在最后一个阶台停下,双手负背,肃冷着语气道:“韩首辅,你来说说朕为何不能立后呀?”
韩首辅一脸无可奈何,心里暗暗恼怒张太尉,若不是他一早惹了陛下,自己岂会被直接指名?这下可好,他倒把事情撇的干净,全身而退,却把他推到风口浪尖。殿堂上谁人不知,自半年前陛下独自送别和亲的文茵郡主,不慎坠入深谷。虽派大军寻找,却一无所获,朝廷官员正慌乱之际,陛下带着一身伤痕回来,双掌几乎血肉模糊。他回来之后性情大变,再也不是往日那个轻狂洒脱,倜傥不羁的黎陌萧。
原来早朝之时,张太尉出例启奏,说陛下登位已将近一年,后宫却一直空置,如此既不兴旺皇室子嗣,对江山社稷更是不利。还陛下及早扩充后宫,繁衍子嗣,振兴昼国。
张太尉府上有二女,容颜姣美,才气过人,皆在选妃名额之内。那料桦帝迟迟不表态,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太尉的话一出口,朝臣们便纷纷谰言,让桦帝下旨选秀立后。
桦帝听罢,慢悠悠说道:“选什么秀呀!朕要的王后不是在宫里么?”
朝臣们傻眼了,瞬间你一言,我一语,顿时殿堂一片喧哗。
惹得桦帝当即怒不可遏大声呵斥!
事情要追溯到半年前,桦帝带回一个女子,入居宫里,说是坠谷时幸得她出手相救,才免难荒野。
令人震惊的是,桦帝居然赐宫苑给她居住,俨然后宫之首的模样!
众人甚是纳闷不解,一个平凡山野女子,她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救了坠谷的桦帝。给些金银财宝作为报答,她岂不感激的涕零泪流,欣喜若狂!可偏偏桦帝极其重视这个女子,领她入住宫苑,还诺许立她为后。
那时,整个朝廷一片哗然,众人惊骇,难以置信这话是自出桦帝之口,他们纷纷猜测,陛下是不是撞邪了?或坠谷时被这个女子蛊惑心智?
可怎么看都不像,除了非要立这个神秘女子为后之外,桦帝并无任何异常。
众人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但他们极力反对,纷纷劝说桦帝三思而行,王后的仪容德表可是关系到国之基本,岂能如此草率封后?
当时的桦帝听了朝臣们苦口婆心的劝说,只道了一句:“此事日后再议!”
这一搁,竟过了大半年,桦帝照样留那女子住在宫里,关于立后之事再也没提,但也不扩充后宫。
朝臣们束手无策,只能旁敲侧击,提醒桦帝该选秀立后了。桦帝听了既不表态也不应允,每次都把话题绕开。
这不,一向深居简出的太后,前一段时间派人督促桦帝选后一事,且交代朝臣们耍协尽全力,为桦帝选出才识德慧的王后。
大概是逃避不了,这次桦帝明确表态,但话一出,朝臣又是震惊无比。桦帝坚持要立那女子为后,否则此生不娶!
这回惊动了太后了,她得知桦帝心思,愤怒不已,一气之下竟病倒了。
桦帝不眠不休守着床榻前,太后醒来,见他一脸焦虑,双眼布满血丝,不由潸然泪下。
太后情绪稳定之后,大以昼国江山,小以母子之情劝说桦帝。
桦帝见母后容颜憔悴,一场病让她衰老许多,心里愧意难息,屈膝下跪,求母后原谅他的不孝。
太后刚擦干的泪又涌出眼眶,她以为儿子放下执念,急忙俯身要拉起他,伸手轻抚他削瘦的脸庞。说道:“你知道悬崖勒马,及时回头,母后甚是欣慰。”
“儿子不孝!”桦帝执意不肯起身,喃喃念嘟着:“请母后责罚!”
“你这孩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太后叹息道:“母后怎会忍心责罚你?后宫空置,于国于民不利,你身为一国之君,理应为皇室繁衍子嗣,旺盛支派,如此也不枉母后多年苦苦支撑。”
桦帝黯然垂首,仍然跪地不起。
太后见他一脸神伤,顿时感觉不对劲,颤声问道:“你,你这是...”
桦帝低首答道:“儿子不孝,若不能立心仪的女子为后,此生宁愿孤独!”
“什么?”太后脸色大变,原来好话歹话劝说了这么多,他的心意一点也没改变。
太后气的浑身颤悠,几乎晕厥,桦帝眼疾手快,掠身扶住她。
侍候太后的老嬷嬷急忙上前顺着气,半晌,待太后一口气缓过来,老嬷嬷低声劝说:“陛下就迁就太后这一回吧!”
桦帝沉吟不语。
太后摆手阻止老嬷嬷不必多言,她对自己的儿子太了解了,他就是个倔脾气,否则当初也不会废妃革妾,冒充使者去月国寻找苏漓若。太后缓了缓神,冷静问道:“究竟滞留宫里的女子是谁?”
桦帝抬头瞥视太后,却不言不语。
太后目光一顿,惊呼道:“是她?她没有离开?是你故作玄虚,欺瞒哀家?却把她安置宫里,执意立她为后?”
桦帝神情落寞摇头,低声道:“不是,她早已离开锦绣别苑不知所踪!”
太后怒瞪双眼,手掌紧紧抓着床沿,厉声道:“你对她痴迷至深,不顾礼仪体统,执意妄为!哀家不相信,除了她,你还会心仪何人?”
桦帝心头划过一道猝不及防的刺痛,他低首苦笑:所有的执着,轻狂妄为都过去了,她心上有人,谁也叩不开她的心门。甚至,连最后的告别都不曾予他一言半语的叮嘱!
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耍守着她可能经过每一个地方,跟她相遇。但此生,他与她也许永无相见之日!
桦帝不言,默默转过身,只因他的眼眶潮湿了,怕一不小心滑落,他不愿意让母后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桦帝转身之际,说道:“我痴情的人,今生无缘,我承诺的人,定然遵守。”言罢,毅然离去。
太后愕然,怔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俯首低泣。
老嬷嬷摇头叹息,上前安慰道:“太后息怒,陛下只是一时糊涂,想明白了,自然会顺着太后的心意。”
“不会的,他的脾气倔强的跟父皇一样,都是深陷泥潭的痴心情种呀!”太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此时,韩首辅心里早把张太尉狠狠咒骂了一顿:这好不容易刚平息的话题,却被别有居心的张太尉给挑起,连太后都没辙的事,让他能说什么?
韩首辅硬着头皮例出,上前两步,拱手施礼道:“陛下,臣不敢妄言!”
张太尉目光沉了沉,暗暗腹诽:好你个韩首辅,你的职责所在,理应矫正陛下不确行事之风,却故意推脱,不就是看陛下心意已决,不敢得罪!
“朕准你所言,恕你无罪,说吧!”桦帝挑了挑眉,朗声道:“朕的王后是要母仪天下,韩首辅有责任为朕分忧解难,如今这满朝文武不让朕立后,莫不是...要朕孤独终老,断了子嗣后代呀?”
“臣不敢!”韩首辅扑通一声汗颜跪下。
“臣等万死不敢!”朝臣们心里大惊,随着韩首辅跪倒一片。
张太尉见状,急忙也跪下。
桦帝嘴角划过冷笑,寒声道:“既不敢,为何阻止朕封后,尔等究竟是何居心?”
“这...”朝臣们面面相觑,一时没了应对,陛下这倒打一耙的本领简直出神入化!
张太尉左顾右盼,无人接应,暗叹一声,壮着胆说道:“陛下明鉴,臣等切盼陛下为了江山社稷,早日封后,岂敢阻止?只是,陛下决意要封一个来历不明的山野女子为后,臣等惶恐,此事亘古未有,陛下若一意孤行,岂不令天下人诟病我朝,颜色尽失!”
桦帝眸子锐利,冷声问道:“谁告诉你,她是山野女子?”
张太尉愣住,悻悻低头,讪讪说道:“臣等猜测...”
“大胆!”桦帝怒斥道:“你的意思是嗤笑朕愚蠢,竟把山野女子带回宫里封后?”
“臣一时失言,望陛下开恩。”张太尉慌忙伏地,“臣即便向天借了胆,也不敢嗤笑陛下的决择!”
“哦,如此...是朕误会了!”桦帝缓了缓怒颜,语气也温和了下来。“都起来吧!”
桦帝说着,大步回到殿上,端坐座椅。
朝臣们忐忑不安地起身,只有韩首辅还跪在殿堂。
“怎么,韩首辅有何见解?”桦帝淡然问道:“朕不是恕你直言无罪?”
“臣心中有愧!”韩首辅低首,诚恳道:“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反而妄自揣测陛下之意,让陛下深受困扰,心神烦恼,臣无颜立足殿堂之上,只能跪地谢罪,以示心安!”
桦帝扯扯唇,心里暗骂:这只老狐狸!倒挺会见风使舵,但一转念,他这般顺水推舟,确实为自己解了围。
桦帝当即温声道:“韩首辅不必自责,是朕一时疏忽,竟让众爱卿误会,以为朕要封个山野女子为后。其实不然,当时朕的骏马忽然受惊...”
朝臣们全神贯注倾听桦帝讲述坠谷的惊险和奇遇,尤其听到他阐述一个女子从天而降,救他脱离险境,自己却不慎受了重伤,差点掉了性命。皆感叹这女子善良仁慈,如此心怀大爱,确是女子学习的楷模。
桦帝最后感慨叹息道:“要不是她,朕只怕葬身荒野无人知晓,是她给了朕重生的机会,朕若不报答舍身的救命恩人,岂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张太尉正要开口,却被韩首辅抢了先,漫声道:“陛下所言极是,如此仁义德慧的女子,堪当大任,表率天下。”
朝臣们话锋一转,附和着韩首辅,顺着他的话意表示赞同。
桦帝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目光意味深长地瞥视着韩首辅,道:“如若无事,退朝!”
“臣还有事启奏!”韩首辅趁着桦帝心情不错,干脆把事情都挑明了说。
“准奏。”桦帝饶有兴趣地看着韩首辅。
“赵先生辅佐陛下多年,相随左右,可谓劳苦功高,鞠躬尽瘁。”韩首辅道:“赵先生自文茵郡主和亲柔然,便身体抱恙,准了假例已有半年。臣斗胆,请陛下召回赵先生,继续为陛下出谋献策,效劳朝政。”
桦帝微微颔首,心里对韩首辅今日的表现甚是满意,看来这个老头子越来越懂的迎合他的心意!
其实,桦帝自有打算,赵越虽知晓赵子衿被苏溪如替换之事,但他并不知道桦帝带回赵子衿,以为从此天涯海角,父女相见遥遥无期。
这一段时间,桦帝为了实行对赵子衿的承诺,费心周旋太后和朝臣之间,实在无暇顾及,便顺了他的心意,准了他假例。
桦帝道:“好,朕正有此意,那这事就劳烦韩首辅去办,将先生请回。”
“臣遵旨!”韩首辅这才起身。
“退朝!”桦帝离座而去。
朝臣们行礼恭送,礼毕,各自交头接耳,低声讨论桦帝所言之事,似乎他们今日早朝,听了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难怪陛下执意要立她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