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溪如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那天在廊道处她被风玄璟一番言语搅得心乱如麻。其实,那日在朝夕亭,她一见到风玄璟心就乱了不成样。以为此生再无可能相逢,在这之前,她从不信缘分更不会忧愁命运的不公,但见到风玄璟那一刻,她相信了,且忧愁了。
她之所不安,还有一点,楚峥居然毫无动静,那日她回复蔡义之后,他尚无任何表示。究竟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当然,她并不知楚峥与风玄璟之间的谈话!原来她只是想着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不留痕迹脱身,初见豪迈的楚峥,她又想着怎样博取他的鼎力相助?可在朝夕亭见到风玄璟,她的心彻底乱了,因为她知道她已经既无法取的楚峥完全信任又不能轻易脱身而去。
在这之前,情爱予她而言,远比不上复国计划,包括她处心积虑接近风玄煜,如果不是因为耍板倒颜家父子,也许她也不会以那种手段对付苏漓若借此来控制风玄煜。甚至不惜造成苏漓若的误会,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对风玄煜是什么样的心态。因恨而设的计谋,也不尽然,因爱不得而怨恨,也不是,她恨风玄煜是事实。这里有一半是他出手协助颜家父子,一半是因他当初舍弃她,致使她计划落空,策略失败,国破家亡。
她最无法忍受的是苏漓若对风玄煜表现出至死不渝的依恋,还有狠戾冷冽的风玄煜对苏漓若的那份宠溺和在乎,都深深刺痛她。
所以她心里的怨与恨,不全然因情爱妒忌,也非毁国之恨。
这样的纠缠不休,她心里也很排斥,甚至痛恨自己一次又一次伤害苏漓若,她可是自己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乱世里惟一的亲人。但她却无法释怀放下,因为她心知肚明,只有风玄煜能力,才可助她实现复国计划!
但风玄璟不同,如果说风玄煜能激起她夺回朝权的决心,统治裕国的野心。那么风玄璟则是一缕天际清风,拂去她的浮躁狂妄,他又似一池碧泉,洗净她的杀戮戾气。
她所有的计划策略都需要借助风玄煜才能实行,一举得逞。
但她的内心深处对风玄璟淡泊悠然的心境,风清云闲的模样,却是念念不忘。
只是,这般为他辗转难眠,惶恐不安,心念百结全然因为这次相逢!
该死!苏溪如低咒一声,烦闷甩甩头,似乎要把这个突然打乱她心思念虑的男人,抛到九霄云外。可是一想起他那天居然伏在走廊转角等她,而霸道拥她入怀,甚至破天荒地跟她解释他与惜瑶之间的关系。她还是会无端地心跳凌乱,脸颊绯红,她,这是害羞?自幼混在男人堆里的她,竟然会娇羞?
她不相信,却心神不安忧虑,这种现象从未有过。她曾经那般仰慕风玄煜,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她记得她面对冷若冰霜的风玄煜,从心里激烈涌动想要征服他的狂妄,以致后来他的狠戾冷漠彻底摧毁她的幻想,她对他只有恨意浓烈的恐惧。
苏溪如拂袖出了房间朝后院而去,跟随的婢女也被她屏退,独自一人逛了偌大的太子府后院。
满园秋景萧瑟,竟生凉意凄切。她自嘲一笑:苏溪如,你居然也会悲秋悯景?简直可笑至极!
她一直很清楚她想要什么,所以才不屑苏漓若的柔弱多愁,深恶痛绝她以诗词歌赋吟人生之境。她以为那些文人墨客最可厌之处便是无病呻吟,倒不如江湖侠士肆意恩仇来得爽快,何须绕着弯!
苏溪如心事重重,一个人拖着缓慢的步伐逛着,其实,所有的景色不过匆匆忙忙,她根本无心观赏。
感觉到异样,她倏地停止脚步,抬头看见楚峥一脸笑吟吟站在面前,一如那天初次见面时的温和,但苏溪如却从他一贯如沐春风的笑容里看出与以往不同的高深莫测。
“郡主好雅兴!漫步满园秋色,远观一幅画,近看是佳人!”楚峥笑着道,声音温和平静,并不同之处,但目光却灼热异常。
“文茵以为殿下乃豪迈之士,谦谦君子,不承想居然是文雅之人?”自从苏溪如卸掉面纱之后,她就感觉到楚峥目光的变化。
“得罪得罪!实在无意冒犯郡主,一时情不自禁。”楚峥听出她言中充满讥讽之意,不由仰头大笑,须臾,收起笑容,正色道:“郡主乃女中豪杰,不拘礼俗小节,是我唐突,还望郡主宽宏大量,不予计较楚峥的鲁莽。”说着,顿了顿,又道:“郡主来柔然多日,我尚未尽地主之谊,不如这样,今日正好我得此空闲,郡主若不嫌弃,请随楚峥出府走一走,且领略我柔然人情风俗...如何?”
苏溪如见他说的诚恳,自然不疑,她也正想着趁此闲暇时日熟悉熟悉柔然究竟有何实力?且让昼国也忌惮三分!
苏溪如点头之际,楚峥已唤来奴仆,备好马车。
苏溪如坐上马车,才发现柔然的马车也不同别处马车,它的不同之处在于篷布遮顶,四面空置,坐在软垫上,可将风景尽览眼底。
这种敞开的马车还真是特别!苏溪如心里暗叹:外界以为柔然人野蛮粗俗,却不知柔然国竟是如此繁盛!也许因它地处险峻,四面岭山峭峰,故而给人一种错觉,柔然荒僻远阔,人文不明,粗狂野蛮。
苏溪如收回领略街巷繁华的目光,投向楚峥,坐在对面的楚峥似感应般抬头,四目相对,楚峥冲她爽朗一笑,苏溪如一怔,肃冷蹙眉,他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念虑?她的一举一动居然逃不过他的眼,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这种感觉非常不好,苏溪如眯着眼:他究竟想要作甚么?
他不着急也不催迫她举行大婚典礼,既不表态,还能若无其事地带她领略柔然繁华风采!
且不说他如何跟皇室及满朝大臣交代?和亲乃两国为边境的百姓免受战火摧残之苦,所订的和平盟约,难道...他欲反悔毁之?
不可能!苏溪如即时否定,以她这些日子对楚峥的观察,以及一路上蔡义的描述,她心里笃定楚峥绝非泛泛之辈!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另有计谋!
他在等待时机成熟,或许,他的条件还不允许他冒险,所以,他不止在等机会还在等...人!
那么这个人是谁?
苏溪如沉思之时,马车已停下,楚峥道声:“到了!”待她回神,他已站在马车旁,伸手展开厚实的掌心。
苏溪如也不扭捏,坦然将手搭在他掌心,楚峥小心翼翼扶她下来。
苏溪如这才发现,马车居然到了郊野一座府邸,触目绿瓦红墙,巍然屹立,风景如画,悠静怡人,她想这必定是富贵人家的避暑之处或候门贵族的闲乐之地。
果然,楚峥侧身道:“早些年与玄璟相识游玩至此,深感这里风景幽雅静怡,适于避世隐居之处,便在这里建了别苑。”
原来是他的休闲别苑,难道如此气派又不失雅致!倒也符合他与风玄璟的作风。只是,苏溪如心里有些疑惑,楚峥称风玄璟乃他的知己好友,以他跟风玄璟性格,苏溪如根本不相信俩个完全搭不上边人的居然会是至交挚友?
即便十年前偶遇,相谈甚欢,许是一个谦谦君子,一个翩翩翩公子,大抵相见恨晚,推心置腹,惺惺相惜。年少轻狂,为了难得一知己而把酒言欢,醉卧山涧深谷倒也无可厚非。可是,为此而耗费人力,散尽财物,兴工建筑一座繁华锦苑,以便二人定时聚合一起把酒言欢?这...未免过于奢肆之举,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以风玄璟的悠然自得,淡泊心境,当初楚峥斥巨资建造锦苑,事先他肯定并不知情。一年或一段时日再游至此,才发现楚峥建造一座锦苑以供二人相聚畅谈之所。
苏溪如思及至此,不由疑窦丛生,她微微颔首,目光却瞥向楚峥紧攥的手,从马车下来,他竟不曾松开!
苏溪如皱着眉头,正要欲言,别苑大门适时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精锐老人出来,对着楚峥深深一揖,恭恭敬敬道:“殿下!”
楚峥嗯了一声,便牵着苏溪如进了大门,院子里一片景色盎然映入她眼底,与别处不同,这里似乎只有春日风景却不曾秋冬萧瑟。
果然是个好地方!苏溪如望着幽静和煦的院子,一时竟失了神,自幼乔装隐身孔武有力的男人堆,长期混迹鱼龙混杂之地。即便偶尔居住或身处清雅之所,她也无心欣赏,这一刻,不知为何她的心会这般恍惚?
待她的眸光与迎面而来的一袭风轻云淡相触,她才幡然回神,原来,她敏锐早察觉到异常,而她的心却变的茫然迟钝!
风玄璟淡然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移目注视苏溪如的手被楚峥裹在掌心,而楚峥侧以非笑似笑的诡异表情看着他。
“今日我得空带郡主出来游玩,不觉便到了这里,寻思着你如今非以往孑然一身,定是闭门甚出,所以进来叨唠一番!”楚峥拉着苏溪如上前,展颜笑道。
风玄璟淡然一笑,拂去深沉不悦的,平静道:“此处乃你之所,何来叨唠之说?这般岂不逆道行而,反客为主?你来则来则,去留自得,无拘无束!”
苏溪如心里一惊,似乎明白了什么?楚峥此番带她前来锦苑绝非路过这么简单!她斜眼瞥向他,一脚狠狠踩在靴子上,趁着他吃痛之际,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手。
风玄璟见楚峥咧嘴呲牙,莫名其妙地怔了怔。
楚峥挑眉嘿嘿干笑以饰尴尬,他上前意味深长道:“玄璟,你忘了当初我说的话?别苑是我赠予你的,所以呀!你才是真正的主人!别说一处府邸,即便与你平分天下又如何?”
苏溪如心头一震:原来他要等的人是风玄璟!
风玄璟沉吟不言,转身吩咐下人备水沏茶。
三人来到一处假山旁的凉亭里,下人已备了点心沏了茶,风玄璟一脸凝重坐下,默不作声。
楚峥始终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脸色晦暗难懂。
苏溪如冷眼瞟了二人,执着茶杯,饮了一小口。
气氛似乎有些沉重!楚峥笑笑道:“玄璟,上门是客,你这般闷闷不乐,岂不让郡主误会,以为打扰到你?”
风玄璟目光一沉,瞥视他。
苏溪如微怔,她从风玄璟的眼里看到警告?
一阵脚步声传来,苏溪如回首,老管家带着一个秀丽端庄的女人款款而来。苏溪如脸色大变:惜瑶!虽然早已知晓风玄璟带她离开月国,历游天下,当亲眼看到时,她的心划过一道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