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续宾在一旁施礼,说道:“骆大人,依在下之见,本军无须改装。逆贼由于轻装上阵,所以善战,我们湘勇也是起于畎亩,与逆贼争锋,全靠短衣草鞋,灵便活泼,还是不要用甲胄束缚他们,令他们胆怯吧。”李续宾此话也许在湘乡勇将领中具有代表性,湘勇此后作战一直不穿甲胄,冲锋时以肉身冒着炮火,对着刀刃,这就是李续宾倡导的勇敢。
六月十二日,曾国藩与骆秉章会奏办理防堵事宜一折。曾国藩又专折奏称:
臣母丧初周,拟回籍修小祥之礼。适闻粤贼回窜江西,臣应留省城会筹防堵,不敢以事权不属,军旅未娴,稍存推诿。
同一天,曾国藩又与骆秉章联合上奏,参劾长沙协副将清德性耽安逸,不理营务,请旨革职,交部从重治罪,以儆疲玩而肃军政。
曾国藩又专折奏保塔齐布和千总诸殿元,说塔齐布忠勇奋发,习劳积苦,深得兵心;诸殿元精明练达,胆勇过人,恳恩破格提拔。为了表明他的保举十分慎重,他说此二人日后有临阵退缩之事,皇上可以将他一并治罪。
曾国藩在大办团练时重用满人军官塔齐布,而他向皇帝奏保的人员,首先就是这个满人武官,可以看出他行事之谨慎。他要向满人统治者表明忠心,借以消除最高统治者的猜疑。
曾国藩训练新军,确实也要借重塔齐布。他和骆秉章将各路兵勇几千人调来省城防守,全赖塔齐布逐日抽调操阅,暑雨不辍。可是塔齐布听令于曾国藩,便间接地得罪了提督鲍起豹。鲍提督来到省城,声称盛夏酷热,不应操练。官兵不愿吃苦,都怨塔齐布给他们找苦头吃。怨气也发到了曾国藩头上,于是正规军与勇队发生争讧。曾国藩奏参的副将清德连忙依附鲍起豹,成为塔齐布的仇家。
但是曾国藩得到了咸丰的支持。咸丰览奏之后,决定将清德革职拿问,交张亮基、骆秉章讯明定罪;同时赏给塔齐布副将衔,将诸殿元以守备补用,先换顶戴,以示鼓励。
这样一来,正规军对曾国藩的怨恨加深,为日后的骚乱埋下了种子。
曾国藩此时还种下了一个苦果。在招兵买马的浪潮中,王珍的积极性最高,一下子就增募了二千人。曾国藩对王珍颇为不满,骆秉章却不反对,留下王珍的兵力作为湖南的游击部队,令他驻扎郴州,以防南路土匪。曾国藩和王珍的分道扬镳,从这时起就显露出征兆。
当时广西会党进攻全州,王珍赶赴郴州防守,不久又到桂东办理团练。他发现桂东民情淳朴而懦弱,若有疾苦不敢言者,于是秘密察访,锁定扰民最厉害的一百多名匪徒,逮捕归案,全部处死,由此民心大悦。王珍趁热打铁,召集乡民,教之战阵,形成几千人的劲旅。
援赣大局既定,曾国藩做了具体的布置,他令江忠淑从浏阳进兵,朱孙贻从醴陵进兵,夏廷樾、郭嵩焘、罗泽南共领兵勇一千四百人从醴陵随后进发。合计援江兵勇三千六百人,这就是湘乡勇出境征讨太平军之始。
曾国藩对湘乡勇特别关心,担心他们缺乏针对太平军的作战经验。他认为,楚勇身经百战,随同前往,可以弥补这个缺陷。江忠源的三弟江忠淑熟悉江家军的营制,曾国藩令他率领新宁勇打前锋。曾国藩又担心楚勇崇尚剽悍精锐,营制却不严密,令千总张登科率领二十名湘乡勇为他们做前哨。
部队出发前,曾国藩对江忠淑和张登科叮嘱道:“必须在百里之外派出哨探,到了瑞州,就停止行军,等待湘乡勇到来,一起前进。”
六月十八日,湖南援赣军的湘乡勇从长沙出发,部队番号为“湘勇”,没有营名,营以下也没有设立哨和队,也就是没有连、排建制。领队的军官,除了罗泽南、朱孙贻、李续宾兄弟,还有夏廷樾、郭嵩焘、杨虎臣、康景晖、杨昌浚、罗信东、蒋泽沄、易良幹、罗镇南、谢邦翰、李杏春,一共十五人。骆秉章和曾国藩没有起用绿营将领,营官和哨官都是清一色的书生。曾国藩对书生的忠诚寄予厚望。
曾国藩在密切注视着增援江西的湘勇会有什么样的作为,但他并不把这支援军的胜败放在心上。曾国藩更加关心的是,他家乡的这些带兵的书生,到了残酷的战场上,究竟有没有胆量一搏?这次观察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到他对湘勇的
信心。
湘乡勇出发后,途中都能找到民舍住宿,但李续宾反对借宿民宅。他说:“军队最宝贵的素质就是不侵扰百姓。”他建议设置帐幄,开壕筑垒。湘勇表现出了严明的军纪和亲民爱民的态度。
左宗棠镇守鄂北
援赣军从长沙起程的时候,湖北的官军感到了太平军从河南方面的威胁。
咸丰三年六月十九日,林凤祥的南下派遣军从罗山县西南一带继续南下,第二天抵达纲庄,然后奔赴龙旺和宣化等镇,于五天后抵达大胜关,进入湖北地界。王家琳从河南带兵跟踪追入湖北。
早在这支太平军抵达河南许州时,湖北官军就已做出反应。左宗棠令按察使唐树义领兵赶赴应山和孝感防御。张亮基对左师爷深为倚重,每晚手持总督关防,交给左师爷,叮嘱道:“军情一起,便是燃眉之急。关防放在你这里,紧急时你可先发公文,再向我报告。”
太平军抵达罗山县以后,距湖北孝感北界的九里关及黄陂北界的河口一带不远。左宗棠料定太平军会从麻城、黄冈的内河进入长江,上攻武汉,令唐树义手下的许连城等部从河口赶赴黄安阻击。许连城所部抵达麻城,几千名太平军刚从河南杀到。许连城兵分两路,将太平军击败。
唐树义认为这支太平军是由李开芳率领,根据探报,他们已于六月二十七日进入黄安。唐树义的通讯兵快马加鞭,深夜将告急信送到左宗棠手中。
左宗棠还未就寝,急调省会城防部队三千多人,全部交给都司董玉龙和同知张曜孙率领,令他们星夜驰往鹅公颈集结,全力扼守团风镇。董玉龙的四百多人在太平军之前赶到了团风镇,张曜孙的部队也赶到了团风镇的鹅公颈,唐树义火速赶到黄安县坐镇指挥。官军到位不过一两个小时,太平军便分水陆两路杀到,企图夺船入江。官军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太平军大乱,夺路而逃。官军分两路追赶,将这支太平军击溃。
七月三日,同知伍煋等部从东湖追到张家集,太平军见官兵扬帆追及,纷纷凫水登岸,淹毙无数,四十多人被俘。官军夺获敌船三十七只,烧毁敌船十多只,夺获骡马四十匹。另一股太平军大约千人,奔至马鞍山一带,被许连城追上,五十多人被俘,二百多人丧命,内有长发太平军五十多名。这股太平军已经溃散,成股者不过二三百人,其余都弃械剃发,纷纷逃匿。
左宗棠事先已命令各州县官员通知各地乡团,遇有零星敌军逃入辖境,必须迅速抓捕,送至官衙。他还要求各地在交通要道上多设陷阱,水路要将船只驶走,桥梁都要拆掉,把敌军困死在辖境之内。
尽管左宗棠做了周密的部署,但各地报来的敌军人数大大超出他的预料。他匆匆去见张亮基,说道:“制军大人,河南巡抚通报,窜入湖北的余贼不过几百人,可是本省各州县禀报,都说有一万多人。根据我的情报,从罗山仙花店进入黄安和麻城的敌军确有三千多人。黄安一战,敌军溃败,于六月二十九日奔赴麻城。从六月三十日接仗,到七月四日为止,从麻城到罗田,官军毙敌已近千名,其溺毙逃散者不计其数。根据派出的军官查验,长江和内湖浮出的敌尸已有不少,此刻还有敌军在逃,各路官军正在分途兜剿,可见窜入本省的股匪不止几百人。但从罗田逃往安徽的敌军估计不过两三百人。”
张亮基说:“我这里也得到情报,六月二十四日又有一千艘敌船从湖口驶入江西,号称二万人,加上现在攻扑南昌的贼军,人数不下两三万。由此看来,从扬州和金陵两处窜出的敌军,共计已有七八万之多,而分窜河南、江西的逆贼越来越多,困守金陵、扬州的逆贼却不见减少,岂非咄咄怪事!”
左宗棠冷哼一声,愤愤地说道:“前此江苏大营尚时有捷报,近来阒寂无闻。贼逸我劳,贼锐我钝,师老饷竭,言之寒心啊!长江流域,从金陵到江西,一千几百里,毫无阻遏,敌船来往自如。上月初旬,江西敌船一百多只满载米粮,运到金陵。如今正值秋收季节,到处都有余粮,贼匪运输十分方便,金陵的逆贼恐怕是饿不着肚子了。如果他们找到机会,突出包围,大举他窜,后果不堪设想!看来还得请皇上号召文武百官踊跃献策,痛除谎报军情、贻误军机的积习,才能迅速荡平。”
张亮基说:“季高所见甚是。如今盘踞东南三城的贼匪未见有减于前,而各处分窜的贼匪几于策应不及,不知以后的局面如何收拾!你就代我写个折子,如实奏报吧。”
左宗棠连夜起草奏疏,如实向朝廷反映敌情的严重性。写完之后,想到湖北官军近日的作战,在自己的指挥调度之下进行得有条不紊,连获胜仗,颇有成就之感,于是,他又提笔给女婿陶桄写信,回顾近几个月从铲除浏阳征义堂以来的各次战役,不无炫耀之意。
仆自去年佐制军平浏阳土匪,解长沙重围,今年平通城、广济土匪,剿此股贼匪,颇有阅历,其实与平时所论相合,尚有见到而未能行者。
左宗棠已经完成了从理论到实践的过渡。他平日纸上谈兵,如同在电脑网络上面反恐,纵然精彩绝伦,却没有实战成果,难以取信于人,自己毕竟也是心中无底。如今几仗打下来,指挥调度,都是神来之笔,验证了他的才干。还有一些军事行动,是他已有筹划却来不及实行或没有条件实行的,都已经证实他的学问不是空谈,完全具有可操作性。
这样就够了。诸葛亮的再世,已经活生生地摆在世人面前。
左宗棠经此一战,将林凤祥的南下派遣军消灭在湖北,致使他们无法实现南下长沙的战略。但因派遣军人数大大超出预料,仍有小股太平军逃到安徽境内。安徽官军了解到的敌情跟左宗棠得到的情报有所出入。据报,从罗田逃入安徽的太平军有一千多人。七月六日,此股太平军扑入英山县,开监放犯。第二天,他们向安徽的太湖进军。抵达太湖后,攻破太湖县城西门,烧毁县衙,然后乘木筏沿太湖河东进石牌抢掠,北进到安庆以西的三桥头,插上太平天国的旗帜,声称要攻打集贤关、练潭和桐城。
各路兵勇集南昌
交代过了湖北的战情,回头来看南昌的攻防战。
前面说过,太平军在攻坚战中擅长挖掘地道,埋设地雷,轰塌城墙。南昌守军虽然已经几度破坏了太平军的地道攻势,但仍然承受着城墙被爆破的危险。得胜门外仍有许多民房尚未捣毁,太平军隐藏在民房内偷挖地道,官军防不胜防。
鉴于这种情况,张芾、陈孚恩和江忠源商议秘密调整部署,将机动兵力与驻守永和门、顺化门、进贤门、惠民门的楚勇,大约一千兵力,加上浙江的抬枪兵,全部调集到得胜门,昼夜严防。为了防止中计,不论太平军如何挑衅,这里的驻军不再出城迎战。江忠源叮嘱道:“逆贼有可能在多处爆破城墙,楚勇军官要分段防守,不得顾此失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