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梆子敲到第四声，天空中响起了巨雷。
夜梦中的人不少被惊醒，还未回神，便听着屋顶上大雨倾盆而下的哒哒声。
有人匆匆起身，去关上敞开的窗户。
“这天气，怎说变就变？又下起大雨来了。”老仆嘀咕两声，抬眼看隔壁房间还亮着灯，不由皱眉。
从上路开始，每每夜班起来，总会看到主子的房间灯火亮着，无声无息的，也不知道是人睡着还是没睡。
老仆打了个哈欠，脱了鞋袜上榻，沉沉睡了。
寂静的隔壁房间，桌上的烛火被风吹得有些摇曳。
边上的软榻躺着个婢子，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嘴砸吧了几下，翻身背对着窗外。
八仙桌旁，穿着单薄里衣的少女把几个白色的小瓷瓶盖上盖子，收进袋子里放好，这才起身去躺下。
窸窸窣窣几声之后，寂静的夜又恢复平静，只余外面更加大的雨声。
*
天色大亮，不远处，陆续有马车驱向官道上，前往川山的路并不好走。
客栈门口，老仆看着面前的马匹，气恼的说道：“钱两又没少了你们的，不过才住了一晚上，这马就蔫了，我们怎么上路？”
“这大雨天气的，咱们又不是神仙，哪能说照顾好就照顾好，你这马体弱的，不过受了一晚的寒雨便这样是你们的事情，怎的就怪起我们来了？”小二皱眉说道。
路边有不少人经过，或戴蓑衣，或撑油伞。
闻声都望向门口，瞧着无精打采的黑马，确实是不能赶路了。
略有些昏暗的客栈内，婢子从楼上下来，手里握着孟宗竹的油纸伞，伞面撑开，露出其上一只白鹤。
“怎么回事？”婢子问。
王管事看着蔫蔫的马，气道：“昨日下这客栈时，说着今日要赶路，便多给了一两银子让这厮好生照料。可如今这……如何赶路？”
“怎么这样？”景帘眉头大皱，拿着伞撑在头上，迎着门内跨出来的少女。
少女一袭素白长青，腰上陪着一块褐色雕花木质挂坠，蓝灰色的流苏随着走动微微摇晃。
脸上，带着一面绣花白纱，只露出一双如墨黑眸。
“娘子，马病了。”景帘注意着不让雨落在陆吟霜的身上，说道。
马有气无力的样子，还能站着已经不错，若是赶路是不能的。
王管事看着，问道：“娘子，要不，我去马市那边另买一匹？”
“不用。”陆吟霜抬头，看了眼仿佛无休无止的大衣。
几人瞧她抬脸，也下意识的看了眼天空。
一滴雨落在小二的眼珠子里，他抬手，揉了揉。
“这雨，暂时不会停，过几日再说。”陆吟霜说道。
“不走吗？”王管事疑惑说道。
景帘也疑惑，说道：“娘子，再赶一日的路程，我们就能到川山了，川山才是大城，到了川山，您要的东西就都能买得到的。”
娘子总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大多还买不到。
陆吟霜微微摇头，转身跨过门槛。
“真不走了？”王管事跟上两步，说道：“那马……”
陆吟霜回头，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他，说道：“按着这个方子，找齐了，煮水喂。”
咦？
王管事接过，看单子上的字，娟秀精致，是娘子的手笔？
娘子真是写的一手好字，好字。
只是，这些能治好这病马？
王管事抬手，挠了挠头。
景帘合了伞，瞧他发愣不动，说道：“娘子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只管做就是。”
“景帘姑娘说的是。”王管事嘿嘿笑道。
景帘拍了拍竹伞，说道：“王管事叫我景帘便是，都相处几日了，没那么多规矩，都是娘子身边的人。”
“是是是。”王管事笑容更大了。
这婢子小小年纪的，心直口快，却也是个爽朗的性子。
婢子转身，欲要跟随上楼，抬头能看到少女单薄的背影已经到了房门，抬手轻轻推开。
“其实……你要跟着娘子，我很感激你。”景帘扭头，看着王管事说道：“谢谢你，能信任娘子。”
“……”王管事愣在原地。
景帘已经迈步，迅速上了楼，推门进去反手关上。
眼前，似乎有少女羸弱的身影面容，有恶毒长辈的苛待毒骂。
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披上蓑衣出门了。
厢房内。
婢子放好了伞，去拿了披风给陆吟霜披上，倒了茶，又去把窗纱拉开。
“娘子，为何不让王管事再买一匹马？”她问。
陆吟霜喝了口茶，抬眼看她。
“因为不急。”她说道，手缓慢的转动瓷杯：“有事要做。”
有事？
这大雨天气，在这南岭小镇，能有什么事情要做？
陆吟霜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瓶子，递给景帘。
“这几日，我们的汤中，加一颗。”
往汤里面加药？
景帘不懂，娘子心里想的什么，但还是点了头。
“好。”
“忙你的吧，有需要我会叫你。”陆吟霜起身，步向床榻。
“娘子要睡了吗？”景帘说道。
“嗯。”陆吟霜点点头。
景帘忙上前，帮她脱了鞋袜，放下床帘出去。
这般大的雨，哗啦啦的从天上兜头淋下，本该一两日便消停了。
但天却像发了怒，足足下了七日才稍有减缓，从大雨转成了小雨。
川山的泾河浑浊的河水滚滚而下，伴随着各种东西。
路边，有人正看着淹没在浑浊水里的田地，泪流满面。
没了，这个季节的收成全没了，全没了。
“走吧，别看了，在看也是没用。”一人经过，轻拍老汉的肩膀。
老汉抹抹泪，转身要走，迈出几步，却突然看到前面几人呕吐，咳嗽倒地。
“怎么回事？”有人看到上前，扶着晕倒的人。
“快送医馆，快送去医馆。”有人喊道。
几人上前，帮忙把人抬起，往镇上去。
*
门外，婢子看着天上的雨滴细小飘下，转身拿了披风帮少女披上，细细绑好，把长长的青丝拢出来散开。
“娘子，您先行。”婢子笑道。
少女迈步出了门房，轻踏而下，婢子提着包袱跟出来。
王管事在门口付了所有的钱两，上前接过包袱出去，塞进马车里。
前几日蔫蔫病倒的马经过几日照料，此刻精神抖擞的。
“小娘子，我方才听到消息，川山那边正在闹疫病，我劝你们还是别去了。”小二从外面拎着东西回来，精细的双眼瞧了瞧戴着面纱的少女，对婢子说道。
景帘闻言一怔，看向陆吟霜，小声说道：“娘子，川山闹疫病，那怎么办？”
王管事拿着踏凳的手顿了顿，放下。
陆吟霜迈步，跨上了马车，弯腰进了车里。
“走。”她说道。
真，真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