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钟离春没有能亲自去追孟子,而是派了贴身女官小萍带着她的王后令去追赶离开的孟子。
小萍带上王后令便出宫去了,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齐国边境一座小城镇上找到了孟子一行人的住所。
小萍上门拜访孟子,言明来意求得孟子一见,却不曾想,孟子见了小萍后并没有说什么,两人见面之后小萍十分严肃庄重的阐明来意,并且态度十分谦和地替宣王和王后向孟子致歉,出言挽留孟子,可是这其间孟子非但没有任何回应,反而靠着几案睡着了,这让一路疾行,日夜兼程赶来见他的小萍有些气愤,便说:“弟子齐宿而后敢言,夫子卧而不听,请勿复敢见矣。”
孟子听后,曰:“坐。我明语子。昔者鲁穆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泄柳申详,无人乎穆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子为长者虑,而不及子思;子绝长者乎?长者绝子乎?”小萍听孟子这么一说方放下心中怨气,坐下来。
后来几番劝谏,小萍始终没有劝回孟子,孟子依旧执意要走,小萍又来了怒气,便说:“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泽也。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昼,是何濡滞也!何故尔?”孟子曰:“君何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
小萍听了孟子一席话,羞愧难当,向孟子行了大礼,说:“小女冒犯,夫子莫怪。”
孟子体谅小萍是个小姑娘,年纪虽小但还是有些学文,虽对他有所冒犯,但也是出于对宣王和王后的忠诚,于是便不予多计较,说明了自己必然是要离开后就将小萍送出了门。小萍见孟子去意已决,便只能遗憾离去,回宫复命。
小萍走后,孟子便带着弟子们上路,离开了齐国,路上,充虞见孟子神色不好,便问道:“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孟子答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之后,孟子带着弟子们住到休地,公孙丑在一日问孟子曰:“仕而不受禄,古之道乎?”孟子曰:“非也。于崇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不欲变,故不受也。继而有师命,不可以请,久于齐,非我志也。”
自此之后,孟子便没有再回到齐国,他与宣王之间短暂的君臣缘分就这样结束了。
没有追回孟子让钟离春很是自责,她总觉得是自己这些时日一来对于朝政的忽视和对宣王的放任才使得宣王和孟子之间在产生了隔阂后没有尽早的劝解,让这隔阂越来越深,最后使得孟子灰心离去。原本因为孕期身体虚弱的钟离春现在又多了一个孕期多忧,身子愈发不好了。而见到自己这般每况愈下的身体,再看看如今宣王更加显得形单影只的模样,之前一直坚定要生下孩子的心动摇了。
这一日,钟离春清晨醒来,难得没有再孕吐,人也精神了些许,便起身准备去看看还在上早朝的宣王。用过朝食之后,钟离春去了书房,准备在那里等着宣王下朝,顺便看看书房里有哪些宣王没有处理好的奏折帮着他看看。
因为自与宣王成亲后,钟离春与宣王夫妻二人便共同执政,书房也是共用,所以钟离春进入宣王书房不需要任何通报或许可,可以自由出入,因此钟离春来到书房便畅通无阻地进到了里面,来到宣王日常办公的几案前,跪坐下去,随手拿过几案上的竹简来看,就在钟离春连着看了几分竹简,又再拿起另一份时,一张绢帛从竹简中掉落出来,钟离春见了便放下手中的竹简去将绢帛捡起,打开一看,顿时红了眼。
那绢帛之上画着一个女子的小像,画中女子容貌并不美丽,充其量只能勉强算得上清秀,但是那平凡的面容上是如水的温柔,女子身边有一株盛开得及其艳丽的桃花,还有一行小字,写着:桃花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原来,在宣王心里,钟离春便是他所求的最好的妻子,至此一生,只此一人。
钟离春将那绢帛死死握在手中,脸上早已被泪水湿透了。就在钟离春正哭得时候,奉棋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支开得正艳的桃花。
“见过王后!”奉棋奉了宣王的命去城郊的山上采摘桃花回来逗王后开心,奉棋摘了桃花便赶回来,想着先来书房这里向宣王复命,谁知一进来便看到王后坐在几案前,正看着宣王曾经为王后画的小像流泪,一下子有些吓着了,忙跪下行礼。
“起来吧,”钟离春见有人进来便忙收拾好情绪,抬眼一看是奉棋,又看到奉棋手上的桃花,顿时有些好奇,“这是桃花?现在都五月了,哪里还有桃花啊?”
“回王后,王城的城郊有一座深山,山里有一篇桃林,不知是不是因为远离尘嚣,时间也慢一些,那山中的桃花开得总比城里的晚一些,城里寻常到了四月就基本上看不到桃花了,可那山里四五月却是桃花开得正艳的时候。王上曾经去过那里,见那桃花开得比城里晚些时候便觉得新奇,也就记着了,这几日念着王后喜爱桃花,城中又没了桃花的影子,便让奴婢去山中采来给王后,只盼王后能一展笑颜。”奉棋跟在宣王身边多年,宣王的心思自然是一等一的清楚,所以在宣王派他去采桃花时便知道这桃花是用来做什么的。
“拿过来我看看。”钟离春听奉棋这么一说不禁动容,眼里的温情似要滴出水来。
奉棋得了钟离春的命令将手中的桃花奉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告退了。偌大的书房里,只有钟离春一人拿着那一支桃花,怔怔出神。
“那深山里的桃林此时开得正艳,要不明日我带你去看看?”就在钟离春看着桃花出神的时候,一道磁性的男声从身前传来,抬头一看,便是刚下朝来的宣王。
“现在已经看到了,何必在费那心去山里看。”钟离春收起神思看向宣王,若不是眼角还有泪痕只怕都看不出刚刚哭过一场。
“阿春喜欢便不是费事。”宣王轻轻一笑,走过去将钟离春抱在怀里。
“辟彊,阿春,不值得你这般。”被宣王抱着许久,钟离春方缓缓吐出一句。钟离春自成亲以来一直都称呼宣王为王上,宣王对她说了很多次让她叫他的名,可钟离春都不愿,有时候气急了会连名带姓叫一声田辟彊,那时候不管再怎么生气的宣王都会瞬间没了脾气,变成个死皮赖脸的二皮脸,而这个时候,钟离春却叫了他的名,若换成其他时候,宣王只怕是要高兴得飞起,可此时却满心心疼。
“只要是阿春,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宣王那脸在钟离春发间来回蹭了蹭,言辞间尽是撒娇的意味。
“一会儿让医官过来给我看看吧。”夫妻两又抱了一会儿,钟离春缓缓说道。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现在让人把医官找来。”一听到钟离春要找医官宣王便急了,想到这段时日钟离春的身体便更加着急上火,忙不迭将人抱起就往书房旁边的小隔间走去,将人放到小榻上便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又要跑出去叫人。
“你别忙,一会儿再叫,你才下早朝,还没用朝食,先用了朝食再说。”钟离春忙拉住人说。
“饭食一会儿再吃也饿不着我,你现在最是要紧,先让医官来看看你。”宣王可不愿多耽搁。
“我想吃,”钟离春见宣王那般急便拿出了杀手锏,“我晨起时不舒服,朝食没用多少,现在有些饿了,你陪我用些?”钟离春难得用了恳求里略带撒娇的语气朝宣王说话,宣王哪里还敢受得了,拒绝的话是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那便让人把朝食端上来吧。”面对钟离春难得的撒娇宣王只能妥协。
最后夫妻两一起用了朝食,可是用食期间都是钟离春在投喂宣王,自己没吃什么,毕竟她现在孕吐严重,身子又虚,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吃那些饭食。
用好了饭食后宣王让人把餐具全撤下,唤来了医官给钟离春诊治。
医官被带到了宣王和钟离春面前,跪下行礼后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听到钟离春的声音:“若此时落胎,可有损伤?”
钟离春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宣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身旁的妻子,医官也呆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上方的君王和王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之前还态度强硬誓要生下孩子的钟离春此时却在问医官落胎之事。
“回,回王后,这落,落胎必是会对母体造成影响,但,但现在月份还小,落胎之后细细将养自然能养回来,王后之前因常年劳作的虚空的身体也能补回来。”一片寂静之后,医官好不容易回了神,找回了声音,磕磕绊绊地解释着。
“若我坚持足月产子,生产之日,保母子万全医官有几成把握?”钟离春没去管宣王在一旁瞪大的双眼,一一询问着医官。
“这,这....”医官有些不敢说。
“汝如实告知。”钟离春温言说着。
“回,回王后,”医官看了看宣王的脸色,硬着头皮说了,“若等到足月生产,母子均安,只有不到一成的把握。”
“那,去母留子呢?”听到医官说不到一成的把握时钟离春身上一软,往一边倒去,还好宣王反应快将人抱住了,不然只怕人就要到地上了,然后钟离春半天才问出一句让宣王目眦尽裂的话。
“两,两成。”钟离春的问话让医官越来越如坐针毡,他都能感受到宣王向他投来的冷冷目光,但又不敢不回答,只能硬着头皮说实话。
“连保孩子都只有两成?”钟离春彻底瘫软了身子,整个人像是没有了生气般瘫在宣王怀里,“我便这般与这孩子无缘吗?”
“阿春,阿春,你别这样,”钟离春之前一下子软倒下来就把宣王吓着了,此时见她这般悲伤的模样就更是心疼,人虽然没哭,却比哭了还让宣王难受,“医官之前和我说了,只要你日后好好养着,等身体好起来,也还是有机会再有孩子的。”
宣王的话让医官不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宣王也在这时睨了一眼医官让他连忙低下头去,而钟离春自顾沉浸在悲伤里没有看到这对君臣的互动。其实宣王和医官心里都明白,宣王的话是安慰钟离春的,就算日后身子养回来了,钟离春的年纪也不适合再怀孕。只是,这些话两人都选择让它烂在肚子里,不告诉任何人。
“医官去准备落胎的药吧。”过了好一会儿钟离春的声音从宣王怀里传了出来,一句话再次让在场的所有人愣住了。
“阿,阿春?”宣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相信一直坚持想要生下孩子的钟离春此时竟然开口让医官准备落胎的药。
“我想好了,我想陪着你,不管有没有孩子,都想陪着你,陪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钟离春将头埋在宣王颈间,在宣王耳畔轻轻说了一句。
“谢谢你,阿春。”钟离春一句话让宣王险些当着众人的面流下泪来,要不是还在意那一点帝王尊严,只怕此时已经抱着钟离春哭出来了,“医官,去准备药吧,切记,尽量不要太伤害到王后的身体。”宣王收拾好情绪吩咐医官。
医官领命下去,将早已准备好的药方拿了出来,又添了几味护养的药材进去便让药童去煎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