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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嫁纨绔

【一】

奶妈锦娘进来的时候,楚辞正坐在桌边喝茶。

小姐,程家的公子又来了

话还未说完,只听咔嚓一声,锦娘便发现楚辞手中的杯盏裂了一条纹,她低头擦了擦额际的汗,识相地住了嘴。

楚辞不喜欢程衍,晋阳城里尽人皆知。

程衍喜欢楚辞,晋阳城里亦是尽人皆知。

楚辞拿起剑,刚走出房间便看到程衍徘徊在她的院子前,一副想进却又不敢进的样子。

看到她后,程衍喜形于色:阿辞,阿辞,你终于肯见我了。

他太过开心,竟是连楚辞的警告也忘记了,抓着楚辞的衣袖,道:阿辞,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他边说边从身旁下人的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金银玉器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他抓起一把首饰项链,推到楚辞面前,笑嘻嘻道:阿辞,我这么有钱,只要你笑一笑,这些东西便都是你的了。

首饰被随意丢在地上,他笑得有些猥琐得意,当真是纨绔子弟最卑劣的模样。

楚辞觉得自己仿若青楼里的女子,莫名有种被侮辱的错觉。她心生厌恶,本就清冷的眸子更加冷冽,拔剑抵在程衍的颈子上,冷声道:滚。

冰冷的刀刃吓得程衍直哆嗦,他却仍是固执道:阿辞,你笑一笑,我有钱

楚辞微微蹙眉,再也忍不住,抬手,一剑刺进了程衍的胸前。

她没有手下留情,程衍痛得哀号几声,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程家的下人又是一番手忙脚乱,抬起程衍便往外走。

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程衍是个下流胚子,最近几日看中了楚辞,便使出了些小手段,硬逼着楚辞的爹娘将她卖到程家,给他做侍卫。

虽说是侍卫,但他却将楚辞好吃好喝养了起来,从不逼迫她做一个侍卫该做的事,倒是常往她院子里送东西。

而楚辞亦没有身为侍卫该有的觉悟,她性子偏冷,武功极高,打起人来毫不手软,每次都将程衍揍得鼻青脸肿。

程父生意忙碌,无暇去理会程衍的事,他只知道程衍最近看中了一个姑娘,程家有的是钱,便随着他去闹了。

程父不管,程衍又心甘情愿被打,下人们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只是这次,却严重了许多。

没多久,楚辞便听到下人传来的消息,程衍受伤极重,只差几分便刺中心脏。

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楚辞没有在意,只恨自己没有一剑刺死他。

锦娘看着坐在桌边擦拭佩剑的女子,绝色的容颜上没有表情,不会哭,不会笑,没有一丝情绪,仿若一个精致的木偶。

她苦口婆心道:小姐,程家乃西梁首富,家财万贯,连当今圣上也要礼让三分。那程公子虽然不受宠,但到底姓程,如今你伤了他,程家定不会善罢甘休。

楚辞毫不在意,就算程家知道又怎样,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于是她没有说话,只是专心致志地擦着手中的佩剑。

小姐,不如你去程公子院子里探望一下他吧。

楚辞仍旧不说话,继续专心致志地擦着手中的佩剑。

【二】

楚辞十分讨厌程衍。

城东程家的公子,在晋阳城里无人不知。

目不识丁,胸无点墨。身为世家公子,没有一分该有的贵气,却极为下流。看到貌美的姑娘便迎上去,散尽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

相比之下,程家的女儿却是一个让人艳羡的姑娘。贤良淑德,且十分会打理生意,巾帼不让须眉。

程父每每提起,便会长吁短叹一番。可恨生了这么一个平庸无能的儿子,可叹精明能干的女儿不是男子。

楚辞第一次遇到程衍,正看到他在街上调戏一个姑娘。

他似是做惯了这种事,话语间带着自然而然的痞气下流。

本是十分流畅的动作,可是那一次,他却调戏错了人。

只见他的手还未碰触到那姑娘的下巴,便有侍卫从一旁冲了出来,抓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他被揍得直号叫,那叫声太过刺耳,听得楚辞心中烦闷,于是抬手救下了他。

再简单不过的相遇,可谁都没想到,程衍自此缠上了她。

用程衍的话说,他还没有见过像楚辞这样的姑娘,清冷得像一捧白月光。他从未见过她笑,木偶一样的姑娘,似乎从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

他带着下人日日跟在她身后,见到她只有一句话--阿辞,你笑一笑,我有的是钱,只要你肯笑,这些钱便都是你的了。

他说这话时,几分下流,几分调笑,几分铜臭气。

每一种,都是楚辞极厌恶的模样。

让她觉得,自己是青楼里卖笑的姑娘。

她知道自己有缺陷,天生没有七情六欲,冷冰冰的。她不会喜欢上别人,却第一次像这样讨厌一个人。

楚辞来到程衍院子里的时候,程衍已经醒了。

她站在房顶上,看程父哆哆嗦嗦将程衍骂了一通,末了,问道: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不不知道

程父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巴掌拍在程衍的脑袋上,甩袖离开。

众人离开后,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程衍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辞远远地看着,有一瞬间的怔愣,她第一次见程衍如此安静的样子。

他受了伤,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下巴尖削,眉梢上挑,整个人单薄得厉害,一袭青衫,腰带松松地系在腰间,依稀带着一抹秾艳。

楚辞一直都知道,程衍生得极好,只是他膏粱年少,笑语间便平添了一丝猥琐。

她坐在房顶上看了许久,直到夜幕四合,这才离开。

【三】

程衍一连躺了半月有余,楚辞难得几日清净。

再遇到程衍,是在正街上,隔得还很远,楚辞便看到他和一个女子打在一处。四周围了一群瞧热闹的百姓,皆指指点点,掩唇低笑。

程衍发间的玉冠被打落,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白皙的脸上被抓了两道血印,狼狈到了极点。

不用多想,楚辞便知道,定是程衍又调戏别人家的姑娘,被姑娘给打了。

两个人还在地上撕扯着,楚辞秀眉微蹙,一脚踢开了程衍,将那姑娘扶了起来。

程衍被踢得一愣,待他看清楚辞眼中的嫌恶时,他愣在了那里。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十分丢脸,他也不想这样。

他听府里的下人说,姑娘都喜欢漂亮的绣裙,他便来到布庄。路遇两个村妇,听她们说起楚辞,话语间皆是嘲讽。

和他有牵连的姑娘,名声都不会太好。

他不在乎她们怎么说他,可他不准她们辱骂楚辞。他喜欢的姑娘,白衣白裙,干净得像月光一样。

他当下就和她们吵了起来,最后甚至拳脚相向。

他看着楚辞冷冰冰的容颜,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布包。

他的衣服凌乱肮脏得厉害,可那布包却依旧整洁,显然是被保护得十分好。

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将布包送到她面前,带着讨好:阿辞,我给你买的绣裙,喜欢吗?

楚辞瞥了一眼,挥手甩开他的手。

布包掉在地上,白色的裙角露了出来,沾上了泥污。

程衍哑然地看着地上的衣裙,眼睛暗淡了下来。而后,他听到一把清冷的声音:别让我再看见你当街调戏女子。

他慌乱解释:阿辞,我没有,是她先骂你,我只是看不过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冷冷的一句话,让他所有的解释再也说不出口。

楚辞转身离开,行人也渐渐散开。

程衍坐在地上,一身泥污。胸前的伤又裂了,血浸湿了衣襟。可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一般,他紧紧抱着裙子,望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低喃道:阿辞,你到底喜欢什么。你喜欢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肯笑一笑

可惜,他的声音太小。

可惜,他喜欢的姑娘走得太远。

【四】

程衍第一次遇见楚辞时,便喜欢上了她。

他胸无点墨,翻了好久的书,他才知道,那句话叫作,一见倾心。

他被她救了下来,那时的他躺在地上,青衫上尽是脚印,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带着嘲讽和鄙夷,他早已习惯。可他没想到,一只手来到他面前。

手指白皙纤细。

他抬起眼,看到一个姑娘站在他面前。白衣白裙,眉眼精致,如瀑的长发及腰,银色的额饰在阳光下泛着光。

她身上晕了一层光,那样干净。他突然自惭形秽,卑微到尘土里,那样一瞬间,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摔倒过很多次,所有人都是往他身上丢泥巴,却是第一次,有人想扶起他。

从那一日起,他便缠上了她。

他知道她不爱说话,不会哭,不会笑。他问了大夫,大夫说,这是缺陷,这种人天生没有七情六欲,活着十分无趣。

他不想这样,他想他喜欢的姑娘笑,他想她开心。

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自小失去娘亲的他不受父亲宠爱,商贾之家,连爱都带着利益。

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去喜欢一个人,他记得以前逛窑子时,只要他拿出银子,青楼里的姑娘都会笑得十分开心。

所以,他拿着金银玉器、首饰项链日日追在她身后。

这算什么,程家有的是钱,只要她开心,便是要他散尽万贯家产,他也愿意。

可是,她好像并不喜欢。

他每次都被她揍得鼻青脸肿,日子久了,他也就习惯了。

看,他的姑娘并不是有缺陷,她有情绪,她会生气。

虽然是生气,但他终究是不同的那一个。于是,他便更加频繁地往她院子里送东西,虽然每次都被她丢出来。

程衍的伤又裂了口子,受了感染,到夜里便发起热来。

虽然楚辞整日木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但程衍还是能感觉出来,她生气了。第二日醒来,他便不顾下人反对,挣扎着往楚辞那里走。

楚辞站在窗边,看他在她的院子前徘徊。他探着头朝里看,似是想进来,却又不敢进。

他还记得她的话--没有她的允许,他不准踏进一步。

他的身体还很虚,两个时辰后,他终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程父只是找来了大夫,没有工夫再去探望他。程家的生意出了纰漏,一夜之间损失万金。

那是给三皇子筹备的,知晓的人没几个。府里出了奸细,程父震怒,下令彻查。

一路查到楚辞院子里。

楚辞木着脸坐在桌边任他们搜,只是那些下人搜的时候手里没有轻重,将她房里的花瓶玉器碰碎了不少。

每碎一个,楚辞的脸色便冷上一分。

到最后,一个侍卫看向了她最喜欢的花瓶,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手放到了剑鞘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住手!

他跑得急,额上渗出汗珠,脸上染上了红晕,唇却因伤而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爹,你这是做什么?

程父冷哼:府里出了内奸,都得搜,谁都不是例外!

程衍瞪大眼睛:阿辞不可能是奸细,我相信她!而且,这是阿辞的闺房,您带着一群下人在她房里又砸又搜,您让外人怎么说她!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竟难得一见地带上了一丝怒意。

楚辞终于抬起眼来,看向他。

程父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吼你爹,混账玩意儿!

说完便带着下人离开了。

等到人皆散去,程衍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前的伤口跌坐在木凳上。

他脸色苍白,下巴尖尖,十九岁的青衫少年,竟有些清秀的书生气。

楚辞越来越看不懂他,但当他说出相信她时,她心里突然油然而生一种感觉,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却肯定,那不是讨厌。

程衍粗喘了几口气,待呼吸顺畅时,他庆幸道:还好赶上了,阿辞你这么暴躁,如果不是我,估计这院子里就要血流成河了。

楚辞一怔,心里那一丝微弱的柔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

程衍依旧往楚辞院子里送东西。

楚辞依旧隔着院墙给他丢出去。

程衍似乎能想到她站在墙边,面无表情往外扔东西的模样,莫名地,竟觉得十分可爱。

从金银玉器到首饰项链,从绫罗绸缎到云罗绣裙,从胭脂水粉到发簪步摇

他站在院子外,一样一样地试探。

终于有一天,他送进去的东西没有被丢出来,而他,也被允许踏进她的院子。

他万分欣慰,急急地跑进去,一眼便看坐在院子里的楚辞正兴致勃勃地抱着一堆长剑匕首把玩。

他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末了,只能眨了眨眼安慰,自己喜欢的姑娘果然与众不同

大抵是他送来的兵器兵书十分讨楚辞喜欢,楚辞默许他黏在她身边。

他说:阿辞,你笑一笑。

楚辞抬起眼,有些困惑:为什么要笑?

她长到十七岁,从未笑过一次,她从不觉得有什么事值得开心。

他说:因为我喜欢你啊,我想你开心。

他不止一次说喜欢,她却是第一次没有拔剑相向。她一直觉得,他这样风流的纨绔子弟,他所谓的喜欢,便是青楼里的姑娘和嫖客经常挂在嘴边的那种。

少骗我。她侧过脸,挑起眼梢看他,奶娘告诉过我,喜欢一个人就是陪在她身边一辈子,你敢娶我吗?

啪嗒一声,程衍手中的茶盏掉到了地上。

感情白纸一样的楚辞居然木着脸问他敢不敢娶她,这样的楚辞真是可爱极了。

他眼睛有些湿,活了这么些年,他终于有了想守护的东西。

他太过激动,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院子,跑到了程父的书房里。

他跪在程父面前,带着信仰,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说一句话:爹,我要娶阿辞为妻。

程家富可敌国,怎会允许家里唯一的公子娶一个平民家的姑娘?

程父大发雷霆,抓起手边的杯盏朝程衍砸去:我不同意!

杯盏砸在程衍的额头上,当即就有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热水泼到了他的脖子里,猩红一片。

他被程父赶了出去,跪在书房门前。

程父只觉得他是一时兴起,他的儿子他了解,风流惯了,怎会是一个长情的人?

府里的下人亦是这么觉得,连楚辞也这么认为。

可是,程衍一跪便是两日。

到了第二日夜里,下起了雨。

楚辞撑着纸伞站在几步远外,看着那抹消瘦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摇晃不定。

奶娘终于不忍再看下去,低声说道:少爷,你应该知道老爷心中所想,只要你肯低头,老爷定会同意小姐进门。

程衍眨了眨眼睛,手指紧紧攥在了一起。而后,挣扎着站了起来。

【六】

程父终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成亲那日,程衍紧张得手直打战,府里挂满红绸,在红烛摇曳的夜里妖娆得像扶桑花一样。

他在房间门前徘徊了一圈又一圈,想象着喜穿白衣的楚辞一袭大红喜服的模样,到时他揭开她的盖头,她会不会像别人的新娘一样,满眼娇羞地看着他?

他带着期待,推开雕花木门,朝里看去。

然,却见楚辞坐在床上,盖头凤冠早已摘了下来。

程衍心里有些失落,但看着穿着霞帔的楚辞,在摇曳的红烛中,莫名比以往多了一些娇俏。

他的心瞬间柔软下来。

他笑嘻嘻地朝楚辞走去,想去拉一拉她的手。

然而,还未碰触到她,他便被楚辞一脚踢下来床!

他跌坐在地,还没来得及睁开眼,有被褥砸在他脸上。

你睡地上。

程衍抱着被子坐在地上,脸上两行清泪,他突然觉得他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十里红装,程家这场婚礼在晋阳城里着实风光了一把。

程衍以前的酒肉朋友来约他喝酒,宴席间,众人皆炫耀自家的娘子多么娇羞可人,独他一人坐在角落里,回想着他娶了楚辞这么久还没牵过她的手,欲哭无泪。

程衍渐渐开始学习家族里的生意,他也还算聪慧,接手极快。

出门谈生意时,只带着楚辞一人即可,很大程度地节省了家里的开支。楚辞武功极高,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每次遇到山匪,他躲在楚辞身后还没反应过来,楚辞已经收剑回鞘,周围躺了一地尸体。

他突然觉得楚辞对他很好,以前他拿钱侮辱她,她居然没有要他的命。

大抵是身在商贾之家,程衍十分会做生意。每次都笑嘻嘻的,猥琐极了,待把别人恶心够了,谈笑间就把价钱压得很低。

楚辞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他,或许他并不是像她看到的那般平庸无能。

只不过,程家最近似乎得罪了人,多处仓库被烧毁。

那些仓库里藏着兵器火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不能报官,程家只能吞下这口恶气。

程衍近几日睡得很沉,每夜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了,日上三竿才能醒来。

他有些困惑,不经意间提了两句。

那时楚辞正坐在桌边擦剑,闻言,愣了一下,道:大抵是你最近太劳碌了。

说完,她便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眼睫掩去她微微闪烁的眼神。

曼陀罗花粉,能让人一夜昏睡。

程家富可敌国,和朝中势力多少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当今圣上龙体欠佳,几位皇子对皇储之位虎视眈眈,三皇子势力极大,早有逼宫谋反之心。

而程家仓库里藏着的,都是程父给三皇子买的兵器火药。

这事做得极为隐蔽,程家知晓的统筹只有五人。

那夜,楚辞看着程衍睡过去之后,便像往常一般,穿着夜行衣飞身去了书房。只是,她却没有翻出仓库的藏匿地点。

她找了许久,心渐渐凉了下来。房门突然被推开,在寂静的夜里,让人心惊。

烛火被燃起,她回过头去,看到程父面色阴郁地站在门前。

【七】

程衍从开始便知道,楚辞怎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他在雨中跪了两天,他的父亲说:你厌恶商贾铜臭,厌恶权势争夺,所以从小就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平庸无能的纨绔子弟,我纵容了你这么些年,也是时候了。我知晓你想带着楚辞远离纷争,但是这世间怎会有两全之事。

我准许你娶楚辞,但你必须接手家族生意。

他装疯卖傻了十九年,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离开晋阳。可是他父亲的一句话,便让他放弃了一生的自由,换来了一个根本不喜欢他的姑娘。

他以为只要他对她好,她终会喜欢他。可是他现在才发觉,一切不过是他自欺欺人。

他想知道她最终的目的,可他却没想到,他父亲居然也怀疑了她。

她被他父亲关在了程家的地牢里,四周泼了酒,等他赶过去的时候,正看到下人将火把扔到地上。

火势瞬时而起。

他发了疯一般,推倒阻拦他的下人,跑到了地牢中。

等他找到她的时候,大火已经将地牢吞噬,他的姑娘,那个一直清冷如皎月的姑娘,倒在地上,浑身尽是纵横交错的鞭伤,血污染红了她干净的白衣,她内力被封,仅存一丝微弱的气息。

他慌忙扶起她,朝地牢外走。然而,出去只有一条路,那条路上被泼了酒,如今燃着烈火,地上的青砖都烤红了。

他没有多想,弯腰抱起了她,冲进了大火里。

步履不知何时已被烧得残破不堪,他赤着脚,踩在烧红的青砖上,每走一步,扎在他心上的针便更深一分。钻心的痛意撕扯着他,他似乎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在一片烟尘中,清晰得可怕。

到最后,他渐渐麻木,双脚再也没有一丝感觉。

他似乎从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不单是脚下的大火,还有他怀中的姑娘。她昏睡着,额头抵在他的颈间,如此乖巧地任由他抱着,这辈子,怕是只有这一次了吧。

【八】

楚辞醒来的时候,痛意席卷着她的身体。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得衣物。

周围的一切太过陌生,不是程府。

她抬了抬手,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她有些惊慌失措,一个暗卫,若是失去了武功,就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缓缓推开。

她抬起眼,看到逆光中的程衍渐渐出现她的眼前。

不一样的程衍。

坐着轮椅的程衍。

他笑:烫伤了,过几日便好。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掩盖了他所承受的生不如死的痛楚。

他笑得极为清淡,脸上再也没有那些刻意表现出来的猥琐下流,玉冠青衫,唇红齿白,璞玉一般。

他轻轻地牵起她的手:阿辞,我们终于可以离开晋阳了,以后我们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没有权势,没有争斗,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烟花三月,西湖断桥,流水人家,他想了十九年的自由,还有他喜欢的姑娘。

这是这世间再美好不过的一件事,他想着就觉得开心。

可是,一把清冷的声音传来,让他的心凉个透彻。

给我解药,我要回暗卫营。

他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不知是笑还是怒,最后淡淡道:阿辞,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明知道你是有目的才会嫁给我,可我仍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你演戏。

万贯家财,也只有他当作儿戏,拿程家百年家业,陪她演一出折子戏。

阿辞,如今我等了那么久才有机会等到你,你觉得我会放你离开吗?

轮椅咕噜咕噜离远,她闭上眼睛,心中冰冷一片。

她总觉得,他是个胸无点墨下流无耻的纨绔子弟。第一次见他,他当街调戏妙龄少女,被人摁在地上打,当真是惹人厌。

她一直觉得他平庸无能,可到今日,她却觉得他才是这世上最精明的人。他将自己伪装得那么好,到头来他算计了所有人。

他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答应程父接受程家的生意,明明知道她做了什么却依旧云淡风轻,而且故意抖搂给程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制造一个他们死在地牢中的假象,然后从密道中悄悄离开。

到头来,她和自由,他都有了。

以前她对他的所有轻视和鄙夷,现在想想,竟是那么可笑。

她躺在床上,不吃饭,不说话,他来看她,她也不愿睁开眼睛看他。

她置气,他便陪着她耗;她绝食,他便陪着她不吃饭。

过了五日,年迈的大夫告诉他:公子,少夫人身受重伤,若再不进食,怕是性命堪忧。

他坐在她的床前,抵着她的额头,终于忍不住,落下一滴泪。

他是不是错了,将自己逼成这样,将他喜欢的姑娘逼成这样。

他不过是喜欢她而已,他不过是,想陪在她身边而已。

他不想她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哪怕是哭,哪怕是难过,也比这样静静地躺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要好。

他想她开心,想她学会笑。

可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却是他这辈子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的奢求。

再这样下去,他会逼死她,也会逼死自己。

他认输了,从他喜欢上她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一定会输给她。她可以对自己狠心,可他却做不到对她狠心。

阿辞,我知道你想要我父亲勾结三皇子蓄意谋反的证据。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但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程家可以毁,但你必须保我父亲一命。

阿辞,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娶别的姑娘,你想离开可以,但走之前,你必须给我程家留一个孩子。

【九】

迟来的洞房花烛夜,身下是他喜欢的姑娘。

他那么开心,不住地呢喃:阿辞,我喜欢你

是吗?她说,那你的喜欢真让人恶心。

她眼中的恨意如一柄利剑直直地刺入他的心,他心中一痛,低笑着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一夜又一夜,他忍受着她的恨,对她做着这世间最亲密的事,他又何曾不痛苦。

终于有一天,大夫笑道:恭喜公子,少夫人有喜了。

那一刻,他的眼眶微微湿润,连手指也有些颤抖。

而她,缓缓抬起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样的眼神,程衍只觉得后背泛凉,就像是被一道利刃划过。

可他又那样开心,他抱着她,手轻轻抚上她的小腹,低声道:阿辞,你感觉到吗,这里有我们的骨血,有我的孩子。

阿辞,我好欢喜。如果是女儿该多好,她一定长得和你一样好看。

不,还是儿子吧,这样他就能替我照顾你了。

楚辞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放在他背后的手紧紧攥着一支发簪。

他那样激动,连话也颤颤抖抖说不清了。

楚辞瞥过他的腿,小腿微微蜷缩着,已经畸形了。

那场大火,烧掉了他的双脚,烧毁了他的双腿。

此生,他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她扬起的手,缓缓放下。

程衍那样期待这个孩子,每日陪在她身边,给她讲一些趣事,逗她开心。而她一直神色淡淡,没有一丝情绪。

他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那一日,他像往常一样揽着她,她突然说:我有东西想送给你,在书房里,你去拿吧。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说话,第一次送他东西,他微微一愣,而后激动地连声说好。

他刚拄着拐杖踏出房门,却听见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哼。

他跌跌撞撞跑回去,却见楚辞倒在地上,全身颤抖,身下流出的血水渐渐染红了她白色的绣裙。

妖娆而又刺眼。

她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轻轻笑开:你的孩子,没有了。她终于肯对他笑,他却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像她这么残忍。

怒火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紧紧掐住她的脖子,那么白净纤细,只要他稍稍一用力,这个不断折磨他的人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楚辞!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伤害?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要遇到你。

他松开了手,踉跄了两步。

看,这就是他用尽生命,用尽一切去喜欢的姑娘。

他突然低笑,眼眶微红: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永远不要遇到你。

永远不要喜欢你。

一个白色瓷瓶滚到她的手边,他说:这是解药。

执着这么久,他终是要放弃了。

【十】

锦娘找到楚辞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人了。

当初接到命令,楚辞化身一家农户的女儿,而她以楚辞奶妈的身份进入了程家。

程家富可敌国,若是和三皇子勾结在一起,那便对东宫极为不利。

她们进入程家就是为了毁了程家给三皇子买的兵器火药,然后找到他们勾结的证据。可是有些消息太隐蔽,必须成为程家人才能得到,所以她让楚辞嫁给了程衍。

那个自小在暗卫营长大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是情,不知道什么是爱,更不知道,寻常人家的女子嫁人意味着什么,让她嫁,她便嫁了,能陪到她最后的,只有她爱的那柄长剑。

这几日,晋阳城里人心惶惶,人们都知道,程家公子程衍私自购买兵器火药。说来也怪,揭发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触犯皇权,被判斩立决,尸体吊在城门处三日,以警醒世人。

人们都不明白,那时他已经离开了晋阳,为何还要回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在最后再为喜欢的姑娘做些什么。暗卫完成不了任务,是要受鞭挞之刑,那个清冷干净如月光一样的人,他怎舍得让她沾染血腥。他的父亲勾结三皇子,父债子偿,死的只能是他。只是他那样不孝,没能给程家留下一个孩子。

马车一直朝晋阳城外驶去,路过城门处,锦娘看着身边的女子,道:你不去看一眼他吗?

楚辞低头瞧着手中的剑:有什么好看的。

她突然想起,他们从相遇便是一场欺骗,那时她接到命令,去接近程家的公子,趁机拿到程父结党营私的证据。

那时她看着令牌许久,脸上木木的,有些困惑,该如何去接近程家公子,直接将人揍一顿绑过来吗?

其他的暗卫哄堂大笑,纷纷逗笑道,英雄救美就很不错哦。

那时他们的意思是,让楚辞故意扮柔弱,然后被程衍救下来。

哪知道,木头一样的楚辞会错了意。她低头思索了许久,然后跑到街上,跟了程衍几日,才遇到程衍被一群人揍。

她看准了时机,想着这就是英雄救美的最佳时刻,于是她拔剑出鞘,转身之间将那些侍卫砍了一地。

她不是英雄,可她认为程衍是美。十九岁的青衫少年,长得略显稚嫩,唇红齿白,包子一样。她呆呆的,情不自禁朝他伸出了手。

她不懂什么是爱,不懂什么是喜欢,不懂为何寻常人家的姑娘遇到自己的良人会羞红了脸。自小在暗卫营长大的她,没有像一个姑娘一样活过一日。

她突然想起,她应该也曾害羞过一次。那时在地牢中,他将奄奄一息的她抱在怀中。她悄悄地将额头抵在他的颈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一刻,她心里似乎真的有一种不同的感觉,只是那种微乎其微的感觉,在她还没有发现就是心动的时候,都被他之后的所作所为扼杀得无影无踪。

她不想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她能记得的是,当初在晋阳街头,那个浑身脏兮兮鼻青脸肿的青衫少年,他拉着她的手,笑得有点腼腆:在下程衍,敢问姑娘芳名?

一切仿若昨天。

她突然静静地笑了,低头抚了抚温暖的小腹,低喃道:暗卫十五,楚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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