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唐阿弯的时候,顾倾城还是个正上高二的男孩子。
紧紧的拽着刚刚从酒吧老板那里支过来的薪水,顾倾城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里没命的往前奔跑着。
为了救活身患白血病的妹妹,顾倾城放下了学校的一切,整日奔跑于酒吧和各个舞台之间,筹集着医院里不停催交的各种费用。
父母在一次意外的车祸中不幸遇难,留下十七岁的顾倾城和小七岁的妹妹顾尹菲,去了另一个世界。肇事者伺机逃跑,警察在那条路上搜寻了半年,始终没能找到凶手。
于是顾倾城只能带着妹妹,靠着父母生前还算充裕的存款,过起了没有爸爸妈妈的生活。
顾倾城喜欢唱歌,喜欢弹吉他,也喜欢在学校过着平静但满足的生活。出事之前,他常常坐在学校顶楼的一角,沐浴着天空下散步全身的阳光,让所有的不快乐与烦恼都消逝在琴弦中。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并不能像之前那样无忧无虑的每天上课下课弹吉他唱歌。
瞒着妹妹,他做过许多兼职,餐厅服务生,送餐员,甚至夜场保安。
半年后,当他终于找到了一份能长期做下去的兼职时,妹妹却患病了。
“你别怕,无论怎样,哥哥都会让你活下去的!”顾倾城坐在脸色苍白的尹菲身边,紧紧的握住她没有血色的手腕,斩钉截铁的说。
房间里到处都是望不尽的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套,甚至连尹菲身上的病服,也是无休止的白。
没有一丝能让人感觉到生命气息的颜色,大概,这就是几近绝望的眼睛里所能看到的东西吧。
顾尹菲紧紧的闭着双眼,在这间没有第二种颜色的房间里,沉沉的睡去了。
倒不是因为这样的冷色调让她不忍面对,而是顾倾城那满怀希望的目光,让她不晓得该怎么去触碰。
快十岁岁的女孩子总是对任何事物都很敏感的,她能从别人异样或者闪躲的眼光里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每次当她见到顾倾城微笑着送来各种营养品时,她能感觉得到,从酒吧到这里的路,是有多么的辛苦。
唐阿弯不安的坐在妇产科外,有些颤抖的蜷缩着单薄的身体,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花板上略带暗淡的灯光一丝丝的投影下来,将她原本瘦弱的身影倒映在光滑而又坚硬的地板上然后拉长,越发显得如同抽掉了花瓣似的的枯枝。
来来往往的患者不时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一番这个看上去瘦小得几乎只剩下躯壳的女孩,然后不由自主的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接着继续向有光亮的地方走去了。
唐阿弯闭着的眼睛当然不会看到,就在不久前这里曾经坐过亲手扼杀掉新生命的形形色色的女人,也经过许多用不友好的眼光投向这里的路人甲乙丙。不过她还是能想象得到,如果她睁着眼,肆无忌惮的玩手机打电话
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必定会遭来更多轻视的目光。
世俗的眼睛总是能编造出比事实更可怕的东西。
所以唐阿弯宁愿闭上眼去反思自己这些年来做错的事,也不想让旁人指责。
渐渐的,走廊里变得安静下来,没有了哒哒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人们说话的叽叽喳喳,只剩下墙壁上滴滴答答走走停停的钟声。
年轻女人从手术室里被护士扶着出来的时候,唐阿弯下意识的抬起头,睁开了眼,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皮,就这样很巧合而又不巧合的和女人的眼睛对视了几秒。
女人看起来还很虚弱,画了淡妆的眼睛里满是疲惫与痛苦,丝毫见不到没进去之前她精神奕奕的样子。
别看了,你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个我。
女人转身独自走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唐阿弯从她的脸上,居然看到了这句话。
她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被手术室里医生的叫唤给拉回了现实。
“下一位,唐阿弯!!”
“来了!”唐阿弯拎起包包,慌忙而又小声的应了一句,有些胆怯却又不自觉的挪动步伐,朝门边走去。
“快点儿,我们要下班了,可别耽误我们回家的时间!”年轻漂亮的护士熟练的拿起器具,见她犹豫不决着,不耐烦的催促倒。
“哦!”唐阿弯乖乖的听了护士的话,躺在手术台上,紧紧的闭上眼睛,心神不安的等待着接下来的时刻。
决定进医院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那时候她坐在电脑桌前绞尽脑汁的搜索着关于流产的事项和需要注意的地方,当然,还有可能引发的各种危险。
所以当她独自做了这项艰难的决定之后,她就没想过一定会活下去。医生告诉过她,由于身体原因,她不能在手术的时候打麻醉药,换言之,她可能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可她还是坚持了。
手术还没开始,唐阿弯的眼睛里就渗出来些滚烫的液体,从眼角边很快的落下,滴在了枕头下面白色的棉絮里。
她一直抓着身下并不厚重的垫单,手背上冒出几股青筋。也许因为不想让医生护士们看见她一定很不好看甚至会狰狞的面孔,她别过脸去,只是紧盯着几米开外白得发亮的墙壁,不做声,也不动弹。
弹。
然而最终疼痛使她不得不咬紧了嘴唇,表情痛苦得几乎扭曲了整张脸,却始终没发出一丝哭声。
半个小时后。
“这女孩也真够胆儿,居然敢一个人来这儿,还忍受住了疼痛,没哭一声,要是换了你,肯定得大吵大闹吧……”医生放下手术刀的时候,还不忘和身边的护士开玩笑。
唐阿弯被她们扶起身的那一分钟里,亲眼看到了圆圆的金属盆里混合着水的一堆血色的东西。
好了,终于一切都过去了。
她这么想着,但是同时,她好像又隐隐约约的看见,盆里那摊模糊的液体,瞬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活动着的婴儿,正狰狞着面孔向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