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安琪和宁语走在回家的路上,听着宁语气鼓鼓的讲述张良最后的那个条件,心里哭笑不得。不过她从认识宁语到现在将近十二年,还真没见过宁语这么温柔的人有过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但是想想以前也没人敢这么整蛊宁语,因此她还是能理解宁语现在生气的原因的。
宁语九岁和宁叔叔一起来上海,那个时候宁叔叔在上海的第一份工作是给自己老爸当助理,经常让宁语陪着自己玩。后来宁叔生活不那么拮据之后就另起炉灶,自己下海经商,走上了自己的奋斗路程,得到了个很不错的结果,现在宁家在上海也是能立得住脚了,虽然比起上海滩那些顶级豪门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但至少比正常生活水平高出不少,在上海算是三流豪门。而且宁叔很仗义,发迹后还不忘自己家的情义,很多次都有或多或少地帮扶一把,加上宁语的性格温和而且坚强,宁妈妈也是个贤妻良母,因此这一家自己都很熟,而且跟宁语更是闺蜜关系。
然而现在这个闺蜜心情很复杂。
薛安琪自认识宁语后已经摸清了对方的性格特征,她生气的时候往往坚硬微笑一言不发,高兴的时候会有很深的笑容,忧伤往往是一个人发呆,总之薛安琪从没见过现在的宁语。
感觉上她在生气,但总觉得她的心里充斥着淡淡的开心。
薛安琪撇撇嘴,说果然没错,从小到大念念不忘不是喜欢是什么。
宁语比薛安琪只大两岁,但已经在读研一,生生比她高四级。初到上海的时候宁叔直接让她跳一级,上了初中又直接从初二读,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宁叔神经了,结果宁语争气,高考考到了渝州大学中文系。当时高考宁语连身份证都没有,还是办的临时身份证,这个成绩真的是很了不起。
但是真正了不起的是宁语都研一了,连男朋友的影子都没有,而且声明自己很讨厌男生,家里人几乎以为她是蕾丝。
薛安琪是知道原因的,她和宁语有时会聊些情感话题,在她大二那年终于聊到了宁语的身上,在她的旁敲侧击努力挖掘下,宁语最后说出了自己一直讨厌男生的原因。
宁语小时候住在四川广元北边一个小村子里,村子只有十几户,但哪怕是在十几户的小村子里,宁语家的生活也很差,甚至小时候宁叔根本没能力给她买哪怕很便宜很便宜的零食,因为实在太拮据了,连三餐都没有多少时候能够完全保证。村子里有很多年纪相仿的小孩子,偶尔他们的父母看宁语家里的情况实在太差,也会给宁语送点好吃的,但是往往都被宁叔还了回去,宁语只能看着自己的爸爸把自己喜欢吃的好东西送回去,跟在后面不停抹泪却没有阻止。
而且当时因为宁语乖巧听话,很惹其他孩子父母的疼爱,这惹来村子里的其他孩子的不满,他们往往变着花样欺负宁语。其中有个叫张良,小名房子的家伙最可恶,总是抢走宁语身上所有稍微算上有价值的东西,或是吃的,或是玩得。但每次不过几个小时,他就会惊慌地跑回来换给自己一份更好的,然后指着宁语鼻子说她居然告诉他爸,真不要脸。
她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村子里的李阿姨偷偷给了自己一只鸡爪,她高兴极了,道谢之后决定不回家了,因为回家爸爸肯定会让她把鸡爪还回去,可她其实不想还,因为她很久没吃过肉了,结果刚躲到村后面的竹林里,就见竹林旁房子家的门开了,然后房子看见自己手里的鸡爪二话不说就抢。宁语根本不是从小和他爸练武的房子的对手,鸡爪在手上就留下点油花,已经被房子抢走塞到嘴里。
那个时候宁语真的是委屈的啜泣起来,房子一看宁语哭了,这下慌了神,急忙跑到家里,从家里拿出来一只猪蹄塞到她手里,还小声威胁她不要告诉他爸,小心他对她不客气,这只猪蹄就是封她口,宁语捧着猪蹄破涕为笑,在房子的注视下啃完了猪蹄,临走还把骨头摔倒房子身上。
经过这些经历,宁语哪里会对男生有什么好感觉。
但是薛安琪听完后却觉得很是有趣,因为故事里宁语从头到尾都在侧重于那个房子,其他孩子都是一语带过,连名字都没有,龙套中的龙套,这极不寻常。
她有种预感,其实宁语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个当年明明很傻却总要装聪明欺负她的小男孩。但是说什么也没用,谁也不知道那个房子还在不在那个村子里,就算在,以宁语现在的身份和素质,房子如果依然在小村子里过着平凡的生活,那这两个人绝对不合适。
但是军训时,她发现教官的身份……好像有点耳熟。
张良,四川人,92年生比自己大两岁,从小习武,而且旁敲侧击之后得知他昵称叫房子……
我靠不会这么巧吧!当时薛安琪感觉这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惊喜之下她急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宁语,结果宁语听完之后发了好久的呆,最后摆手说怎么可能呢,语气里却是惊喜和怀疑混杂。
然而自己就是相信缘分就这么巧,于是自顾自的组织一场真心话大冒险,问出了张良现在和以前的感情状况。
加油啊丁吾姐,妹妹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然后……然后今天自己带丁吾姐来酒吧玩就碰见了张良,丁吾姐过去整蛊他结果被反整一道,让丁吾姐咬牙切齿。
薛安琪看着那个虽然很生气但总觉得很欣喜的背影,心里摇摇头……
啧啧啧……
第二日,张良把胡鑫龙叫了起来,然后两个人洗漱后吃了点东西,张良把背包塞到衣柜的保险格内,锁上后叫着胡鑫龙走向渝州大学。
他其实并不怕宁语会不会因为昨天的事刁难自己,生死走过几圈的人,没有必要怕这些。所以他一点也不紧张,和胡鑫龙一路谈笑,胡鑫龙都惊异于他不把这么严重的情况当回事,以为他在强撑,开口安慰道:“良哥,别担心,宁女神很高冷的,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你这种凡人发脾气的。”
张良:“……”
胡鑫龙见他不说话,拍拍他的肩:“真的,宁女神脾气很好的,不会太在乎你这种凡人的。”
张良:“……”
胡鑫龙又没得到回应,扭头看着张良,发现丫跟看傻子一样看自己呢,不由疑问道:“怎么了?”
张良:“你个贱民。”
胡鑫龙:“……”
到了教室,整个班看见跟在胡鑫龙后面的张良都愣了下,有人问:“教官你怎么来了?!”
张良挥挥手,说:“我现在上学来了。”
“啥?真的假的!大学还能插班的?”
“怎么做到的啊?”
一群人本来坐的有些分散,结果现在都坐到张良的旁边来,聚集在一片,张良和他们说着话,回答着问题。
很快上课了,教室门被人拉开,一袭俏丽的身影走了进来。国学系的男生们都静了下来,等着女神上课。
然而今天的女神好像失去了以往的温柔从容……
宁女神踱步到张良所在的座位外面,隔着好几个人看着张良,问:“这位同学是?”
众人瞬间把目光再次聚集到张良身上,心里不知道这俩人什么情况,怎么感觉宁女神有点故意找茬的意思?难道昨天那条微博里的泼妇骂的其实是张良?
众人心里乱糟糟的,张良心里也很惊讶,因为他还真没想到宁语居然真的就直接在课上开始针对自己,这有点太小气了吧,心里腹诽着,脸上却迅速堆起笑:“新生,新生。”
宁语没好气道:“这又不是高中,哪来什么新生,你是不是旁听生?我的课不许旁听。”
张良无奈,耸耸肩:“我真是新生,因为有事推迟入学的。”
宁语看着他,笑了笑:“那你拿出证据,在证据拿出来之前你说的一切都不算,你还是得出去。”
张良看着她的脸,张嘴欲言,可到底没说什么,心里知道昨天那事把这女生得罪惨了,叹口气抬脚就往外走。
走到一半,宁语又发话:“如果可以的话,把门带上。”张良回头笑了笑,还真就把门给捎上了。
张良走后,宁语开始上课,但是有很多一部分人都发现,宁女神好像不在状态。
课上到一半宁语索性不讲了,让大家自由讨论,很多人窃窃私语讨论着宁语和张良的关系,试图分析出这二人的爱恨纠缠。期间有人突然想起什么,又把苏妲己和薛安琪加进了讨论圈,苏妲己听着自己躺着也中枪真的是五味杂陈。
苏妲己抬头看向讲台上的那个女生,发现她正支着脑袋发呆,眼神空旷幽远,不知道想些什么。
然而此时,门开了。
张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系主任……
系主任是个50多岁的清瘦男人,须发皆白,中山装旅游鞋,胡子是山羊胡,怎么看都不好看。
这就是现在中国国学领域泰山级人物——白槐。
白槐本是中文系教授,尽管在学术界并没有什么名气,但那是因为他所思所著全都没有外泄,只有少数几个朋友看见过这些论著,其中对儒家、兵家、道家、法家、纵横五家思想的剖析很是精妙,发前人所未发,想前人所未想,深受大家认可。
然而当渝州大学校长提议为他出版这些论著的时候,却遭到了白槐的拒绝。
白槐之所以拒绝,是因为他觉得现在的中国还没有到需要从祖先的思想中二次吸收的阶段,按他的话说:“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如今中国太多方面畸形,但总之还是好的居多,如果有一天中国开始彻底走下坡路了,那这几本书的价值远比现在这种纸上谈兵有意义得多。”
然而渝州大学校长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如果有能力防患于未然,还是不要冒那个有可能万劫不复的险,尽可能采取温和的方法去向国人灌输祖先的智慧,耳濡目染的更正社会上存在的问题。最终校长说服了白槐,但白槐只答应自己可以来渝大教书,只要给他设个系。校长想了想,从中文系分出一部分生源,就这样设了这个国学系。
如今,国学系已经有了三届,但是教授和导师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和中文系公用的,甚至有点像自己这面就是中文系的附属,白槐倒也聪明,权当不知道,不去想这些烦心事。
今天是自己关门弟子宁语的课,想想昨天校长说给自己系里又塞了个人,因此自己觉得有必要走过来看看,结果就发现门口站了个家伙。
这不问不知道,这家伙就是新来的,而且是被自己弟子给赶出教室的,白槐心里好笑,让他推门进去,结果小子还问自己能不能担得起他们老师的火,真是蠢得可以。
白槐没好气的说自己能担得起,那小子这才点点头,走了进去。
张良进门后立刻把身子闪到一边,让出了跟在他后面的小老头,生怕宁语再因为这事更针对自己,结果就见宁语吃惊地站起来:“老师?你怎么来了?”张良这才知道这小老头就是宁语的老师,自己的系主任。
白槐伸手点点张良:“这小子什么情况。”
宁语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没什么,我没见过他,以为他是旁听生,就没让他听课。”
其实她心里知道张良不是什么旁听生,但真正的原因这怎么可能说出来?
果然,白槐点点头:“他不是,他是新生,校长塞进来的。”
宁语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对着张良说:“回去吧。”
张良耸耸肩,表示自己很无辜,宁语看见之后瞪了他一眼。张良抬脚就要往后面座位上走,结果白槐突然开口:“别急,我问你一个问题。”
张良停下身子,转过来看着白槐,歪着头不明白这系主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转身过来前好像大家表情有所不对,不知道什么问题让大家能有这种反应。
他并不知道,自白槐在中文系任教以来,这个问题问过不下千人,但是最后能给出一个相对满意答卷的,只有一个宁语。而宁语就靠着这份答卷,直接被收入门下,当了这位国学大师的关门弟子。
“中国古代著作里……你觉得有那几本注定永垂不朽?”
张良诧异地看着白槐,心想这什么问题,但他还是低头思索起来,边沉吟边说:“唔……诗经肯定算……”
“文言精粹,的确不朽。”白槐点点头。
张良看了看他,不明白怎么还带点评的,但是没多想,继续说:“……据说庄子也很有内涵……”
“老庄出世,确实不凡。”这话虽然带着褒许,但其实白槐并不赞成老庄之道。一旁的宁语听见这个答案,心里也叹了口气,知道张良接下来的回答如非完美,那老师肯定是不会动爱才之心的。
“……还有史记……”
“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想不出来了,哦对,还有一本,虽然名声不好,但我觉得也是不朽的。”张良本来已经放弃,突然想到了一本书。
白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问:“什么?”
“金……瓶……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