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是座山城。
张良穿着条修身休闲裤,一件薄韩版衬衫,双手插兜,完全不在乎背上的背包有多重,悠闲而轻松地跟着队伍前行。
多山的渝州尽管近年来城市规划的越来越大,但依然摆脱不了山多林茂的自然地理环境。缙云山作为渝州最著名的景点之一,每天的客流量都很是惊人,更不必说五一小长假的游人会有多密集。张良一行人算了一下,干脆没有去那些公开的景点,而是找了几间民居旅馆,作为自己休息的地方,打算绕过络绎不绝的游人们向着山的深处进发。
缙云山深处景色自然美不胜收,但山深路险,一群人走的还是有点吃力的。崔衡身子瘦弱,最先捡了根长树枝当做拐杖撑在地上,慢慢地向着山上爬去,渐渐和队伍有了一些不短的距离。
一开始,很多人都对崔衡的做法嗤之以鼻,尤其是平时就很是看不惯这个四眼仔的那部分同学,更是不顾及崔衡的感受开口嘲讽,崔衡听着他们的刻薄话语,嘴唇抿得紧紧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击。
平心而论,崔衡其实并不是个多差的人,他有礼貌也有责任心。但是自从军训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站出来踩了一脚胡鑫龙后,大家对他的印象就已经很不好了。之后的校园生活中,崔衡因为说话并不风趣,并不受大家的关注,但问题是他很希望能融入这个班级,能让大家注意到他,得到关心和认可。这种心理是很正常的,但不正常的地方在于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会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久而久之在班里人们渐渐不在乎他,渐渐疏远了他,甚至越来越无视他的感受。
此时,张良背着一只巨大的旅行包走在爬山队伍的最末端,看着前方那些人对崔衡的恶劣态度,默默叹了口气,但没有说什么。
他也经历过这个阶段,但他已经走了出来,不会再哗众取宠,不会再特别在乎别人的看法,只要自己所作所为问心无愧,那他就会无视掉别人异样的眼光。
但是事情越来越不正常。
崔衡毕竟也是个大一的少年人,尽管衡水二中那种强制性服从式教育把他性格中比较叛逆的那部分强行消磨掉,但他还不至于能忍受得了那些同学的冷嘲热讽。尽管他一直没有反驳,可是他心里已经积满了怒火。等到其中一个曾经嘲讽过他的同学也累得不行的时候,他在那人背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挤兑了一句。
“说我的时候跟多厉害一样,怎么自己也开始撑着上山了?”
这话怎么听都不至于算得上恶语相向,但是那个被嘲讽的同学惊讶回头,看着一直被他用语言羞辱的崔衡,感到了不可思议和恼怒。
你算什么东西!我骂你你听着就是了!你还什么嘴!
他瞬间暴怒,把树枝往地上一摔,指着崔衡的鼻子骂了起来:“崔衡!你他妈再多一句嘴!老子捡根树枝你他妈有必要嘲讽我?!你妈你拄着根棍子走了十几分钟了老子说你两句怎么?平时你是什么样子!装你妈!”
崔衡被骂的瞬间找不着北,没明白怎么回事,嘴唇刚张开想要还嘴,结果就听见那人继续骂:“你妈老子最看不惯你这种人!没什么本事还他妈天天说来说去,嘴碎的跟太监似的!你自己的生活过好了?他妈没人搭理你是没时间!不是别人不愿意骂你!”
崔衡脸色灰白,感觉自己好像被人剥光了衣服展示在一个很显眼的位置,明明是那个人一路不停嘲讽自己,自己只是气不过小声还了句嘴,结果现在仿佛对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他越来越委屈,也越来越低沉,努力仰着头怒视着对方,但心里已经很低落。
他说得没错啊,谁在乎我呢?同学们都不喜欢我,宿舍里也没人管我的需求,明明自己已经很大方了,他们却变本加厉要求越来越过分,自己稍微拒绝就是小气,最后越来越不受待见。
可我没有错啊。
崔衡脑子混乱极了,只觉得耳边那人的话句句刻在自己的心上,自己一直以来掩饰的自卑和软弱在这一刻被人掀开伪装,只露出最痛苦最真实的地方。
张良听着那个人的骂声,看着崔衡那明明很执着扬起的头颅,和他那双写满自卑的灰暗的眼睛,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初中和高中被排挤的样子,与崔衡何其相似。
穆羽,我又见着个和咱们情况差不多的人啊。
张良走过去,拍拍崔衡的肩膀,崔衡回头看见张良的侧脸,没明白良哥怎么突然过来拍自己的肩膀,结果就听张良开口:“于乐你他妈有病?你在这一路哔哔半天,崔衡说了句话你就成这副样子,你他妈书读到狗肚子里了?国学系的人你他妈记不记得点廉耻?”
崔衡没明白良哥为什么突然帮自己说话,但是他突然感觉自己有了底气,眼睛里的灰暗褪去了几分,怒视着那个骂自己的于乐,但依然没有开口的勇气。
于乐平时在班里和张良也能说几句话,现在见张良突然为了一个谁也不怎么搭理的崔衡出来骂自己,还少见的骂了脏话,整个人突然就迷糊起来,但现在这么多人看着呢,肯定不能服软啊:“良哥你不知道,这小子在班里不光人缘不好,据说在宿舍他们宿舍的人也不搭理他,小气得很,就是个怂逼。”
“关你什么事?宿舍里本来就要起冲突,”张良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于乐,“你以为我为什么不住宿舍?我以前也被人排挤,但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道歉!”
于乐脸色铁青,没明白良哥今天哪根筋不对非要当着大家的面折自己的脸,咬着牙齿瞪着张良,张良见他这幅样子,冷冷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你在班里人缘好不好,是怎么回事自己不知道?嘴碎的跟裹脚老太一样,天天哔哔别人的隐私,你真当人家在乎你?你谁也欺负不了,只敢欺负欺负崔衡,现在崔衡也不愿意你欺负他,怎么,不高兴了?我欺负你你有意见没?不然咱打一架?”
于乐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实在不敢和张良顶嘴,乖乖低头狠狠瞪了眼崔衡,捡起自己刚刚扔掉的树枝,扭头往队列的前排走去。
等到了前排,一群人围住他问发生了什么,胡鑫龙本来在排头领着队伍走,后来听见队伍里张良和谁谁谁吵起来了,不禁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发现于乐被张良吵得跟灰孙子似的,低着头往前面走过来,刚打算前去问怎么了,就见薛安琪走到前面问于乐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啊,我就见崔衡那么大个男人走路还要捡根树枝撑着走,我就说了他几句,结果我发现确实挺累的我就也捡了根树枝,然后他就不停嘲讽我,我就气不过和他对骂,然后良哥不知道为什么就骂我。”于乐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小人,几句话就颠覆了事实。
薛安琪一听觉得张良实在过分,气不打一处来,拽了拽宁语的衣袖,说:“丁吾姐,张良凭什么骂于乐?!于乐说崔衡几句,崔衡就要不停挤兑他啊?太不要脸了吧!张良还帮崔衡,什么人啊!”
宁语看着于乐,皱着眉头不相信他说的话,但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结果这个时候站在队伍中间的苏妲己前来听见这话,笑着说了起来:“于乐你怎么这么聪明?明明是你一直嘲讽崔衡,崔衡气不过还了句嘴,你就不停骂人家,张良看不下去站出来为崔衡出头。你这话里怎么你才是受害者呢?”
一群人本来还随着于乐的思路走着,有几个人心里已经觉得良哥这次太过分了,结果苏妲己这话一出来就知道于乐这家伙自己把自己的错全甩给了崔衡。
结果这一幕反转剧情还没来得及被大家消化了呢,就听苏妲己继续说:“我也一直都觉得你很可笑啊,就像个跳梁小丑。天天嚼别人碎嘴,靠着谈论别人的隐私找存在感,你觉得大家很喜欢你?”
一群人彻底懵了,没明白怎么苏妲己也开始数落于乐的不是来了,心里全都是满满的疑惑,于乐本人更是没明白为什么一直对自己冷淡的苏妲己突然就把矛头对准了自己?
整个12级国学系,班里人缘最好的就是胡鑫龙、薛安琪和苏妲己三个人,但是胡鑫龙人缘好是因为他大方豪爽,而且把班级的凝聚力一步步的提高,现在还只是大一第二学期,整个国学系的凝聚力远比其他院系的任何一个班级高得多。而薛安琪是因为她的情商高,而且长得也很漂亮,在国学系里只逊色给苏妲己。至于苏妲己,则是因为她温柔好说话,但十分有主见,大家都愿意和她做朋友。
现在苏妲己这话一说出来,薛安琪立刻皱着眉头盯着于乐,问:“于乐?是这样?”
于乐哆嗦着嘴唇还没说话,就见胡鑫龙走过来:“肯定是啊!我跟你说就于乐这种人我见多了!就会耍嘴皮子,我早烦死他了。”
薛安琪斜了胡鑫龙一眼:“关你什么事啊!”
胡鑫龙耸耸肩膀,没理薛安琪,开口:“于乐啊于乐,我跟良哥聊过他高中的时候,知道他高中也受别人挤兑,你这欺负崔衡,良哥想起自己以前的事能不生气吗?你自己想想良哥当时说他为什么会当兵去的?真是人傻作死不知悔改,呵。”
于乐脸如死灰,想起当时张良说的他高考被人堵在路上把准考证扔了,再想想自己一路上不停用言语挤兑崔衡,终于明白了良哥为什么突然和自己翻脸。
他再看看满脸气愤的薛安琪,看了看冷笑的苏妲己和胡鑫龙,最后回头看见崔衡和张良已经慢慢赶上了队伍,终是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跳梁小丑,没人搭理的时候耀武扬威,一旦有人愿意踩他,他立刻就得趴地上老老实实的。
张良在班里人缘一般,但因为曾是大家的教官,所有人都尊敬他,也因为如此,谁替崔衡出头都不至于把于乐踩成这样,唯独张良可以。
因为他有个小弟叫胡鑫龙,有个朋友叫苏妲己,有个因为自己闺蜜而不停缠着他的朋友薛安琪。
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备受排挤的四万了,他是张良,是国学系的唯一的一个和宁语的地位类似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