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雅又冲后面比划了一个手势,将长官的命令准确传达下去后,他便合上车窗,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装甲车像头终于解了禁的困兽那样,冲向前去。再不管有没有土堆或阴沟,就那样一路颠簸,一路呼啸着,带着后面的车队,在混沌的夜色里扯出了一片漫天卷地的尘土的狂潮。
长官掏出他的手枪,又检查了一遍里面的子弹,满满的,而且每一颗都是崭新的、雪亮的。
“我要亲手击碎了那婊子的脑袋!”他再次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不可以啊,长官,她毕竟是‘狼灵’的生母,总裁还要留着她体内的基因去生育下一代‘狼灵’呢!”
其实长官也不过去说句狠话,泄泄愤而已。听到尼雅这样说,他半天都没再吭声。
就在尼雅以为他已经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这次出师不利的追击行动上,又做回了往常那个冷酷、凶狠的指挥官时,却听到他突然冒出了又一声咒骂,“妈的,她怎么能生出蓝爵跟小可可那样两个孩子?真是阴沟里开出了白莲花,邪门儿到家了!”
尼雅并不愿听他提起这些,可长官既然开了头儿,他又不好不接下去,便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听说她年轻那会儿也清纯着呢,只是后来被人贩子强买到泰国,就……”
“在小可可的身上倒是能看出些影子来,可惜呀,那孩子也已经……唉!”
回想起那个小女孩儿绝美的面庞,尼雅就觉得心痛难忍。他在得知了疯人院那个变态院长的兽行后,曾不止一次想把他活活掐死,可人家毕竟是总裁的亲信,总裁都默认了他的怪癖,尼雅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副官又能替谁打抱不平呢?
“总裁留着她,恐怕也是为了之后的‘狼灵’生育计划吧?”
“还能为了什么?那孩子除了美貌,还拥有某些惊人的天赋,她的基因倒是没得说!”
“听说她的长笛吹得动听极了,画儿也画得极好。”
“越出众,就越是她的罪孽。想一想,成年后就要把她配给一头狼了……唉,也是啊,清纯对她来讲又有什么意义呢?”
尼雅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都快刺进肉里了,可他还是不想松开。
他暗自琢磨,这算不算一次机会?
不想放过是一定的,没有人知道心底那个终极疑问已将他折磨到了何种程度……于是他再次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总裁为什么要制造‘狼灵’呢?”
“天晓得!”长官冷不防吼了一声,“为了这五个小狼崽子,作孽的事儿都被他干尽了!”
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尼雅听了也觉得压抑的内心突然痛快了许多。
“您在背后这么说总裁,就不怕他知道了?”
“奶奶的,知道了又怎样,我虽然是他的一个杀人工具,可我还没坏到丧尽天良的程度!我知道这世界上该死的家伙多得杀也杀不完,可我也知道自己手上沾着不少干干净净的血,那些冤死鬼为什么无辜丢了性命,我是没法儿过问,可我在心里把这一笔笔的账都记得清楚着呢!”
“记这些干嘛,你还想着哪天跟总裁算账?”
“我……我……”长官被尼雅堵得一时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这是行不通的,更是不可能的,可出于他那颗本性赤热、果敢的心,他就是怎么都忘不掉。
至少又追出了十几里地,还是不见司机那辆越野车的踪影,惟有远山在逐渐拉近。不知不觉间,尼雅已能从深浓的夜色里感受到它的巍峨气势了。
“那山里有什么?那辆车为什么要朝着它开呢?”尼雅半是出于疑惑,半是为了给长官解除难堪,便这样问道。
“一座荒石山,里面早被挖空了,能有什么?”
“露茜雅带着小可可,难道是想逃到荒山里去躲避风头?”
“鸟不拉屎的地方,连棵树都没有,去那里躲,她们想找死嘛?”
“那就奇了怪了,她们应该是跟着劫走了楚凡的人,而且我看过了”基因水“被丢下的那块地方,没有任何打斗,或是混乱的迹象,只有一处土堆被人踩过,这么说来……”
“用屁眼儿都能想得到,他们压根就是一伙儿的!”
“疯人院被我们的人把控得那么严,居然还能发生这种事……看来总裁从今往后可要重新认识一下被他关起来的那些女人了!”
尼雅的话音刚落,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长官突然僵硬住的面孔。
“你提醒我了……天哪,一定是这样的!”
“您这是怎么了?”尼雅被长官突然严肃起来的样子吓了一跳。
只听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五年前逃走的楚凡的生母,至今下落不明……是她,一定是她!”
“您是说,是她一手谋划了今晚的一切?”
“没准儿******就是她自个儿干的!”
尼雅略一沉吟,也不得不点了点头。“是啊,能从疯人院里逃走,而且到现在都没有查出她就怎么逃出去的……这样一个女人的确有这样的本事,来救出她的儿子!”
“可怕的女人,可怕极了!难怪总裁当年曾一度想杀了她,就因为她的脑子实在太聪明,任何人都不是她的对手!”长官不再跟尼雅说话,而是自己在那边没完没了地嘟囔了起来,后面他又说了好多,可尼雅都听不清了。
又驰过了一座土堆,又高又陡,装甲车在半空中飞驰了一段,才“砰”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颠簸来得过于猛烈,尼雅和长官都被震得从座位上弹跳了起来。
车前的灯光也跟着明晃晃地抖成了一片,前方的景物就这样被瞬间模糊了。可尼雅还是感觉到了某种强烈的闪光,那是车灯照在一大片金属上,反射回来的。
“见鬼!”
他一边大声叫骂着,一边猛地将刹车踩到了底。
车子简直是在嘶吼,轮胎摩擦着坚硬的地面,那声音真是刺耳极了!
终于停下来了,尼雅紧握着方向盘,满头大汗,愣愣地看着前方的玻璃窗,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那片光亮的金属就紧贴着车灯,相差最多几厘米,如果他反应稍慢一点儿,就将酿成车毁人亡的惨祸!
“是什么鬼东西?”长官显然比他镇定,刚才的惊吓只是激起了他的怒火。可他也只这样吼叫了一声,紧接着就跟尼雅一样愣住了。
后面是一辆辆装甲车急刹住的嘶吼,距离都是那样的近,每响起一声都足够叫人汗毛倒竖、魂飞魄散。
可跟眼前的景象相比,就都显得毫不足道了。
尼雅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大得好像一次海啸。但他的心跳要更加狂躁,急促得就像上紧了发条,就在他的耳膜之上跳动着,“咚咚……咚咚”,擂鼓一般。
刚才他险些撞上的是另一辆车子,车头正对着他们。
正因为距离太近了,尼雅这辆车前的两排灯光便被挡住了大半,几有些许残余的光亮向上斜射入了那辆黑漆漆的车子里。也恰恰因为这样,才将那车里血腥的一幕映衬得格外惨烈和狰狞。
一颗血淋淋的女人的头颅,被一条皮带笔直地挂在后视镜上,鼻尖就顶在窗玻璃上。
那张面孔呈现出异常痛苦和恐怖的表情,眼睛和嘴巴都张大到了极点,而涂在上面的厚厚的脂粉和鲜红的唇膏、墨黑的眼影更将这种极端的表情激化为了一种“惊悚”,令见过无数张死人脸的长官在看清了一切之后,都受到了深深的惊吓。
“我的天哪,露茜雅,怎么是她?”
深夜的荒石山,仿佛一片遗世孤立的真空。
夜风从山口呼啸而过,那凄凉的呜咽令人想起某种阴柔的疯狂。只有咫尺之遥,两旁的山上却是葱郁一片,即便在这深浓的夜色里,还是感觉得到老树被强劲的风摇撼着身躯,那耸天触云的蓬松树冠犹如巨大绒毛般的柔软曲线。
而这一座,这突兀地插在密林披身的两座大山之间的荒石山,却是寸草不生的。
只有一块块光秃的岩石裸露在天穹下,像极了一个不知羞耻的老朽的女人,任谁都不愿把视线在她的身上停驻片刻。
许多年前,山里面就已经被掏空了,因为这里出产一种名贵的矿石。
而那么多的矿石后来都被运到了哪儿,换取的巨额财富最终又落入了谁人的手中……这一切便不得而知了。
甚至直到今日,费城人都不清楚那种传说中价值连城的矿石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它宝贵极了,小小的一块就抵得上成百斤的黄金。
大山被掏空后,为了不让后来的人懂清楚里面的真相,所有的矿道都被炸塌了,之后又被那个神秘的开采团伙用成吨的巨石封死了。
在荒石山的脚下,和背阴的那处山坡上,星星点点散落着一个个土堆,不用细看也知道,那是些潦草堆起的坟茔,掩埋在其中的也是些死因不明的孤魂野鬼,没有石碑,也不见墓牌,姓氏、身份、年龄、籍贯……统统没有留下。
这世上有千百种或凄惨,或寒酸的死法,这些人也算是其中死得极致的了。
今晚,那山坡上又新添了一个土堆,一个长发及腰的小女孩正跪在那儿,一把把地往上捧着碎石子,要把它尽可能加高。就算夜色再深浓,也掩藏不了那个小小身影的美态,就像一个精美绝伦的剪影。
如果离得够近,你还能看到那张洁白如雪的面庞上,一滴滴滚落而下的泪水,犹如怒放的白莲花上凝结的露珠。然而,她的嘴角却挂着一抹惬意的微笑。
她当然知道躺在那堆碎石里的无头女尸是自己的母亲,她不是正在一丝不苟地掩埋着她嘛?
可她居然在这样情不自禁地笑,笑得是那样陶然自得,却又叫人触目惊心。
山下停着一辆车,黑色的越野,车里僵卧着一个男人,在后排座上,胸口插着一把瑞士军刀。因为他的体格太过高大、魁梧,简直就是个巨人,所以一边的车门只好敞开着,让他的两条腿伸到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