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杨玄考虑了一段时间,到底还是没有辞去手拉手的领队工作,只是在李伯庸那里挂了一个“风控顾问”的名,每周五晚上参加一次例会,下班或者周末的时候帮忙写写策划,对每一个项目的风险做个大概的预测,交到李伯庸手上,以供参考。
李伯庸虽然对此很不满意,但是也知道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想吃成个胖子,也要一口一口来,并且时常需要提防拉肚子。
杨玄则是觉得自己会有些适应不过来,她已经游离于职场时间太长,需要很多的精力来恢复状态。换工作简单,但是适应一种转变的生活方式就没那么容易了。
三年,很多无名小卒成了新的炙手可热的人物,很多好像能一直翻云覆雨下去的人黯然离场。而她本人……也每天变成了一个混日子的大龄女青年。
可是杨玄心里一直知道,人是不能一直这样活下去的。
有的人生而恬淡,只要给她一个美好的家庭,物质上质保穿暖、不用到为钱发愁的地步,她就能高高兴兴的过一辈子;有的人要求更高的物质条件,奢侈品就是必需品,她必须要穿最贵的名牌,必须要提最贵的包,必须要有一柜子拖出来能直接办展览的鞋;还有的人专注于精神需求,她们需要偶尔文艺一下,总有好多感慨,需要说给“懂的”人听,不然就会觉得日子过得很寂寞。
而还有一种人……她既不要求物质,也不要求精神,她分不清两万的包和二十的包有什么区别,无论是坐保时捷还是坐奇瑞QQ,都不影响她的自我感觉。她也不要求过多诗情画意的日子,不会给随便出去走走转转起个名叫“旅行”,对大多数文艺青年必读书目不感冒,神经粗大得也不会对突然黄了的叶子和突然跳起来的音乐喷泉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对她而言,没了什么都没什么大不了的,除了吃的饭喝的水和呼吸的空气,只有一样是生活必需品,就是要“了不起”。
不一定非要流芳百世彪炳千秋,但至少自己要觉得自己了不起,在任何环境下都能游刃有余,都知道怎么进,怎么退。
李伯庸终于隐隐约约地摸到了杨玄的生活偏好,明白了赵轩那里的经验都是放屁,鉴于赵轩一辈子都没有对付过杨玄这种类型的人。
手拉手义工领队虽然说起来是全职,但是其实没有那么忙,光看杨玄还有一个同事居然是“在读全日制”学校的研究生就明白了。
以至于她第一天出现在百兴公司的时候赵轩眼都直了。
房宵偷偷摸摸地捅了捅他:“哎,我说你看什么呢?管好你自己那爪子啊,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那是老大看上的。”
“不……”赵轩半天才气如游丝地吐出一个字来,“我只是有点感慨。”
“哟呵!”房宵顿时高看了他一眼,“你还会感慨了?我以为你是一头只会追求感官刺激的低级趣味的禽兽,什么时候进化的,也没说一声,咱们这么铁,怎么也得送点礼恭贺乔迁之喜啊!”
赵轩一只手拢到他脖子上,狠狠地往下一按,然后在看见穆晓兰从对面过来之后,立刻人五人六地放开了房宵,整了整衣襟,做风度翩翩一本正经的儒雅状,头也不回地对房宵说:“我是感慨,原来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真的是不怀好意求搅基!”
房宵知道徐暨是谁,但是毕竟不是那圈的人,不大清楚杨玄做过什么,但是他知道一点,能随便跟徐暨呛声的人,就算她没本事,身后的人脉也不会少——任何方面强出别人都是牛掰的一种。
可不知为什么,那么一瞬间,房宵突然有点不好的感觉。
好多年以后,高铁出轨之前,很多平衡感太好的人坐动车的时候都曾经有过同样不好的感觉——太快了,快得让人心里不安。
房宵觉得李伯庸最近有一些太急躁了,用那句时髦的话怎么说来着?平常心没了。
百兴原本有计划,按部就班地走得挺稳当的,什么时候生产出什么东西,怎么试探市场,合适了怎么样,不合适了怎么样,怎么和原来的客户现在半个竞争对手处理关系,如何平衡各方的利益纠葛,这些本来都是商量好的。
可李伯庸突然让大家人算不如天算了。
高洁和赵轩都几次三番地提示过他,李伯庸都用“要用事实说话”给掐了回去。杨玄呢……杨玄好像来了以后就不大出过声。
公司上下对这个突然空降而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问”热烈讨论过一番,尤其以办公室八卦重灾区——人事部门为最,先后传来“这是个准备投资入股的富家女”“未来老板娘”等等不靠谱版本谣言。
大家都擦亮了眼睛,准备聆听这位顾问的高见,可结果这位顾问简直就是来打酱油的。
于是大家越发肯定了谣言的真实性——这姑娘是来当壁花的!
有一天连穆晓兰都看不下去了,偷偷给杨玄说:“姐,我老板房宵说你开会的时候连话也不说一句,你怎么不出声呢?”
杨玄眨眨眼:“我没什么好说的啊。”
穆晓兰往旁边看了一眼,露出个有点怒其不争的表情:“没有也要编啊,总结陈词也显得你比较有水平啊,你总也不出声,公司里都有闲话了!”
杨玄确实没什么话好说的,风险评估都做成书面形式发给大家了——虽然估计也没什么人看,在她看来,目前百兴无论是试行还是正在投入生产的项目本身的风险都在可以承受范围。
商场上瞬息万变,有时候几分几秒就是成百上千万乃至上亿的资金流动,不是事业单位大家坐在一起倒杯茶,没事互相检讨一下,自我检讨一下,唠叨一下午安全廉洁的重要性就能下班的。
她认为,每次开会的时间都不应该超过二十分钟,有话说有屁放,风险超过预期了就提出警告,没事不用显摆自己语言组织能力好。
而这种情况,一直到一家风投机构找到了李伯庸的时候。
周五例会,手拉手那边那位全日制研究生先生找到了新的实习单位,周姐在办公室里给他开了个告别会,杨玄还稍微迟到了一会,李伯庸打了两三个电话来催,等她急匆匆地赶到百兴,正好各个部门汇报完一个礼拜的工作,李大老板开始站出来总结陈词。
然后杨玄就听见他非常高兴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会议室里立刻四处开起了小会——风投,就是风险投资,当时还是一个特别新的概念,在我国,一般是特指针对发展阶段的民间中小型企业的创业投资。
拿到百分之二三十的控股权,万一这公司将来踩着****运上市了,风投通过IPO的方式资金回流,一般就挣海了。当然风险也很大,因为民间中小型企业这玩意不确定性实在太大,有的时候不起眼,过不了几年就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有的时候特别起眼,过了没几天黄了,关张倒闭,活像放个屁一样轻描淡写得不足为外人道。
风投,有时候和倒卖古董有那么点小类似,都考眼力,还都可以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而对于企业而言,特别是对于李伯庸这种野心勃勃地打算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风投带来地钱可能是他未来很多年的收益,有了这玩意,这就是一支激素,一管化肥,一大陀兴奋剂。
谁知就在这时,来了以后就找了个角落随便坐的杨玄突然开口:“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