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宇的外公是陈家二公子,早年留洋在外,多年后归国带回个蓝眼卷发小女婴,人人道是陈公子与外族女子生了情有了这女娃,这事在我们当地掀起了一股风潮,有钱的没钱都想一睹小女孩的容颜,并以此稀罕事津津乐道,蓝眼卷发小女孩就是陈浩宇的亲妈,这位亲妈给我们这个小山村吹来了第一股洋夷风。
世事翻滚,时光如梭,陈家早已不复往日繁荣,喝过洋墨水的外公上过批斗场住过牛栏扫过厕所弄残了一条腿,后带着蓝眼卷发女孩种菜为生。
七十年代末期,我们这山村来了一支着装整齐说话带京腔的队伍搞地质勘察,在我们村驻扎了半年就走了,出落得如花似玉的蓝眼卷发女孩也跟着消失了,瘸腿的陈外公出外寻找数月都没找到她的下落,我们当地人都谣传是跟那地质队副队长跑了,又传那副队长是将门之后带着金丝镜梳着中分头很是一表人才,这洋夷女子这下怕是要富贵了哦,这位亲妈给我们小山村吹来了第二股夷风。
一晃数年过去,人人都渐渐忘记了蓝眼女孩,偶尔茶余饭后聊,个个都道,那女子哦,个没良心的,也不回来看看她的老子。
一个风高月黑之夜,全村的狗吠得撕心裂肺,陈家的木板门被拍得噼里啪啦响,不一会儿灯亮了,外公的咳嗦声起,有女子嚎啕大哭声,夹杂着孩童的娇弱喊叫声,好一番折腾,到天亮才消停,早上出工的人们说,怕是那陈家女子回来了,又有人说,是回来了天刚亮就走了哦。
这沉闷的小山村年复一年无甚好玩的事,东家一个屁西家都说把他家瓦震碎,陈浩宇的亲妈半夜归来晨曦归去,但留下了一个卷发蓝眼的男童,我们村里人终于有了众志成城的事可干,成群结队的去观赏他谈论他,也有人留下个把鸡蛋炸麻花之类,这位亲妈给我们这个小山村吹来了第三股洋夷风。
陈浩宇还记得第一次来乡下的时候,他抱着布娃娃坐在外公家门口眼泪汪汪,对门的小女孩坐在自己家门口双手托着下巴注视了他一个下午,天微黑的时候,她走到浩宇身边,拍了拍浩宇的肩,像个大人一般说:“你是想妈妈了吗?不要想了,我会陪着你”,然后挨着浩宇一屁股坐下去。浩宇这才止住哭泣,看着这个小女孩,她的脸色像外公中午炒的那盘菜一样青黄不一,稀拉拉的几根头发无精打采的覆在脑顶,只是那双眼像极了五月的蜜桃温润饱满似含了粉嫩的果肉和香甜汁水,浩宇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眼,满足的说:“恩,你要陪着我”。
浩宇第二天起床就站在门口等那个小女孩,小姑娘姗姗来迟站在自家门口也不过去,浩宇一着急就屁颠颠跑到她面前,问:“你昨天不是说要陪我玩吗?”
小女孩很认真的说:“嗯,我是说了,但是今天我不想跟你玩了”。
浩宇一听着急了,问她:“那你要么样才跟我玩?”
小女孩伸出手指着浩宇外公家门口两株桔树说:“你去把那些桔子摘来给我吃我才跟你玩”
当外公给菜浇完水回家的时候发现门口桔树上的小果子所存无几,一大片大片的枝桠都被折断丢弃在地上,长叹一声折了个小竹条瘸着腿满村寻那罪魁祸首。
此时的浩宇和小女孩正拿着一把剪刀剪开屁股带花的小桔子,小桔子尚未分瓣结实得像块石头,他们同心协力剪开桔子皮,小女孩舔了一口,丝的吸了一口长气,就将桔子递给浩宇:“你吃下去我就跟你玩”。
浩宇吃了一口,也是丝的吸一口长气,可怜兮兮的看着小女孩:“可以不吃吗“
小女孩哼了一声:“不吃我就不跟你玩!”
浩宇硬着头皮将那个桔子吃了下去,小女孩又剪破一个让他吃,他不吃就威胁不跟他玩,小浩宇在恐吓威胁之下硬是吃了十几个花蒂还未脱落的小桔子,他那上下两排小牙在此后好几天里连豆腐都咬不动。
他们玩耍了几天,小女孩又让浩宇下水摸螺蛳,浩宇害怕水里那些个软体动物,不肯去,小女孩端着个面盆一脸凝重:“你不去啊,那我就不跟你玩!”
浩宇只好颤巍巍下水扳石头掀泥巴的给她找螺蛳,她头顶荷叶坐在石头上喊着“浩宇加油浩宇加油”,这一声声的呐喊助威,让浩宇英雄气陡长,小面盆不一会就装满了,两个小人抬着一面盆螺蛳回家,外公看到晒得跟非洲儿童一般的浩宇先是愣了楞,接着哈哈大笑,豪爽的说:“不错,很好!”,外公和小女孩的爷爷晚上就着这一盆螺蛳炒了个下酒菜喝了几盅。浩宇嫌辣不肯吃,小女孩刺啦啦的吸着螺丝肉鄙夷的说:“是男人不?哪个男娃不吃辣?”,浩宇的自尊心很是受伤,喝一口凉水吸一口螺蛳,一顿饭下来肚子被凉水给灌得像个皮球。
她后来又说想知道山那边是什么,浩宇一马当先陪着她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她想要看小鸟下蛋,浩宇历尽劫难学会爬树后猴子见了都自愧不如,夏日要萤火虫冬日要凌冰,浩宇熬夜田间寻萤火虫冒寒****双手捧凌冰,浩宇就差上天摘星辰下水摸月亮给她,只为了她那一句:我陪你玩。
果然,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并不是天生的,是后天恐吓威胁出来的,而一旦养成习惯,却是理所当然的事了,这是浩宇后来告诉我的。
这个小女孩就是我,老实说,小时候的我觉得陈浩宇真丑啊,蓝眼卷毛,跟西游记的某些妖怪一样,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村里的娃娃们都不喜欢他。忘了说,村里娃娃们也不喜欢我,我出生几个月父亲架着拖拉机拉着母亲居然将拖拉机开到池塘里,他们双双翻压在下面,等人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拖拉机拉起来的时候,父母已双亡,盛传是因我命硬伤人,据说村里某年来了个算命的,命好的他就收两块钱,命不好的不收钱,算到我的命的时候,他硬塞给我爷爷两块钱。村里娃娃们从小就被父母耳提面命,离安妮那丫头远点,他们害怕我这命波及到她们的子孙,结果传着传着说我是这山间骇人的妖怪投生的,谁离我近,就会索了谁的命。
外来的陈浩宇不懂这中间的曲折,竟当我是人间至友,我爷爷说这是因为陈外公喝过洋墨水,不信村里的歪说,我爷爷还用他那老树根的双手抚摸我的脸,说我家妮子是天上的仙女呢,只是幼小的我内心很是恐慌,爷爷,我会不会克了您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