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经进入冬天,赣西南的天气是很冷的,凉风吹来,寒意浓重。由于走得快,心中着急,康克清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在西斜的阳光照射下,亮闪闪,金灿灿,如串申明珠。本来,她是可以留在朱德身边的,可是朱德不赞成,她也不愿特殊,所以仍然是吃在连队,住在连队,工作在连队。但她的心里并不踏实,因而不管事情多么忙,总要抽时间去看望朱德。
连队离总司令部半里多地,康克清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朱德住的地方。站在门前的哨兵陈有才看到康克清,立正敬了个礼,说:
“康指导员回来了!”
康克清还了个礼,说:“我回来看看。总司令怎么样了?”
“他今天好多了。”陈有才答道。
听到说话声,警卫员李少青从屋里走出来,笑着说:
“指导员来得好极了,总司令刚好一点就不愿在床上躺着了,你快去劝劝他吧!”
康克清笑着说:“你都劝不了,我能劝得了吗?”
“你当然能。你是指导员嘛!”李少青说。
康克清边往屋里走边说:“你这个调皮鬼!”
屋里,朱德正坐在桌前看地图,目光在标着的符号间来回扫瞄,不时用手指比划着。看到这种情景,康克清嗔怪地说:“你怎么不休息了?怪不得我没进门小李就告你的状呢!”
“是吗?”朱德把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抬起头笑笑,“只要不向毛总政委告状就行,不然他又该来劝说了,我可讲不过他呀!”
康克清说:“你要是再不好好休息,我可要向毛委员告状去了。”
“不要这个样子嘛!”朱德说着卷起地图,“好,不看了,你坐下,咱们说说话吧!”
康克清在床边坐下,看看朱德的脸色好多了,心想:他就是累的,要么行军,要么打仗,要么开会,何曾有过一会儿空闲时间!这不,休息几天就好多了。
朱德也看着康克清。我有病,也把她累苦了,连队里那么多事情,还得抽时间回来照顾我,即使男人也够受的,何况女人,看她的脸,比过去消瘦多了。
“你太辛苦了!”朱德感激地看着妻子。
“怎么这样说呢!”康克清歉疚地望着丈夫。
这是一对革命的夫妻,他们总是互敬互爱,互相关心,互相体贴。警卫员李少青听到朱德和康克清的对话,心里这样想。那些亲眼目睹的场面,又浮现在面前。
休息的时候,朱德喜欢练毛笔字,康克清就坐在旁边看书,如《共产主义ABc》、《列宁主义基础教程》及《妇女生活》杂志等,有了不认识的字或不懂的地方,就向朱德请教。这时,朱德就放下手中的笔,认真细致地讲解,直到康克清完全明白为止。
吃饭的时候,朱德只要看到桌子上摆了好吃的东西,如猪肉炒冬笋或包子、饺子,就会说:“去把康克清找来,和咱们一起打歼灭战。”康克清来到后,朱德就让康克清多吃一点,算是改善伙食,常常自己少吃一点,也让给康克清吃。
体育活动的时候,朱德爱打篮球,和战士们一起满场奔跑抢夺;康克清和战士们一块儿比赛跳高跳远,热热闹闹。在他们的带动和影响下,直属队的体育运动开展得十分活跃。
他还记得从吉安来罗坊时,是一次转战宁都、黄陂等地的长途行军,每天走60-80里地。康克清一直自己背着军毯、雨伞及干粮袋,和战士一样行军。有时站在路旁,观看本连是否有拉大距离、掉队的。看到有人走得慢了,就会关切地问:“肚子没吃饱吗?还是生病了?”往往不等回答就接过枪支、粮袋,背到自己身上。
人们看到她背的东西太多了,劝她让骡马驮、长佚挑。她就说:
“骡马不会说话,如果累死了,公家还得出钱去买。长佚规定只挑公物40斤,再要加重,是一种剥削行为。公私应当分明。”
朱德看到康克清很要强,就说:
“骑上我的马走一程吧!你不是每月有几天特殊情况吗?”
康克清却说:“指挥官不骑行吗?你快骑上走吧!我不累,保证不落伍就是了。”
李少青正这样想着,听到康克清说:
“你还是要好好休息,我回连队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好吧”。朱德说,“要把战士们带好,天冷了,要注意伙食和棉衣。”
“指导员,今晚就别回去了,住在这里吧!”李少青走进来说。
这里比连队的条件好多了。在连队,她睡的是临时搭起的门板,盖一条单毯子,夜里冷得很。可是,她想到她不仅是一个妻子,而且是一个指导员,领导上交给她一个连队,她要把这个连队带好。因而,她对李少青说:
“我要回连队去。”
李少青还想说什么,朱德说:
“让她回去吧,我的病差不多好了,有你们帮助我就行了嘛。”
来到门外,康克清又向李少青和陈有才嘱咐了几句,才大步向连队走去。
天色已经黑了,密密的星星眨着明亮的眼睛,俯视着人间大地。
人逢喜事精神爽
接到通知,康克清和她的连队前往参加总司令部召开的庆祝反“围剿”胜利大会。走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她的心情异常激动。
怎么能不激动呢?国民党反动派气势汹汹的“围剿”被粉碎了,胜利的喜悦充盈在每个人的心头。于对亲身参加了这次反“围剿”战斗的康克清来说,更是兴奋。那凛冽的严寒,那刺脸的冷风,都变得温暖柔和起来。
胜利,是多么激动人心啊!当国民党出动10万军队,分成8路向革命根据地“围剿”的时候,我们只有4万人左右。毛泽东、朱德等人研究后,决定退到根据地内部作战,随后,部队一方面向根据地中心撤退,一方面加紧筹粮筹款,组织广大人民群众封锁消息,掩护和支援红军,并建立地方独立团配合红军作战。
康克清还记得小布(今小浦)的动员会。那是到达黄陂不久的一天,在小布村外一个叫癛石下的河滩上,集中了红一方面军总部和所属的部队。和别处不同,这次大会的主席台不是在高处,而是在低洼处的一片梨树林旁,参加动员大会的部队和群众坐在高坡上。她和她所在连队的干部战士们,就坐在其中,把整个会场看得清清楚楚。特别是主席台两侧两条很长的标语,更是醒目:一边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算”,另一边是“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运动战中歼敌人”。当时,标语上的字她还认不全,是过后问了朱德才认识的,并且知道这标语是毛泽东亲自拟定亲笔书写的。虽然时值隆冬时节,但为即将开始的战斗所激励,军民们的心头都被激情燃烧起了熊熊的火焰。
会上,只有毛泽东一人讲了话。他精辟地分析了国民党反动派“围剿”根据地的反革命目的,红军反“围剿”的有利条件,还详尽地阐述了运用“诱敌深入”作战方针的必要和好处。那通俗易懂的语言,形象生动的比喻,深入浅出的道理,不时激起一阵阵笑声和掌声。最后,他还带领人们呼口号……那热烈的场面,那振奋人心的情景,仿佛就在跟眼前。可那一切,如今都变成了胜利的事实。
康克清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会议地点,在总司令部的一间大屋子里。康克清到达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她和熟人打了招呼后,就找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对这里,她很熟悉,两天前,她就在这间屋子里参加过毛泽东、朱德召集的总司令部各个部门负责人的会议。那次会总结了反“围剿”胜利的经验,并且决定把红一军团和红三军团分散到宜黄、乐安、南丰、广昌、宁都、雩都一带,一面休整,一面协助地方党政机关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筹集资财,加强赤卫队建设,巩固和扩大革命根据地。今天的会议,又将讲些什么呢?
康克清正想着,朱德走进屋内,笑嘻嘻地向人们点头打招呼。然后在大家面前停了下来。他穿着灰棉布面军衣,洗白的地方沾了一点油污;肩膀部位破了一块,隐隐露出变黑了的棉花。前天,康克清就发现了,可她急着回连队没有来得及补,临离开时还嘱咐警卫员要抓紧补上,不然会越破越大的。是警卫员忘记了,还是朱德忙得不愿脱下来?康克清心想,男人们对自己的穿戴总是又粗心又马虎。他对别人却是想得很细,谁病了,他就督促吃药,谁的衣服破了,催着补好,可一到自己身上,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真没办法!
“同志们,国民党反动派对革命根据地的第一次反革命‘围剿’被粉碎了!”朱德以这样的话开了头,“现在,我们的会就是庆祝这个伟大胜利的!”
朱德的话缓慢而轻松,每个字都十分清晰,像是随随便便脱口而出,又像早有准备和深思熟虑的,送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中和心坎里。
人们听着朱德的话,看着他黝黑的面孔,炯炯有神的双目,眼前仿佛又涌现出那些难忘的战斗情景。他们都是战斗的亲历者,对于自己奋勇出入的枪林弹雨、硝烟烽火,怎么会忘记呢?
山区的深夜,冷风刺骨,他们埋伏在小布周围的山区里,等待敌人的到来。规定是严格的,不准高声讲话,不准有一点火光,连白天也不许煮饭,前线指挥员不能骑马,绝对隐蔽和肃静。可是,连着两夜,敌人都没有来。战士们仍是忍耐着,等待着。原来,敌谭道源部已集合好队伍,准备向小布前进,而且其先头部队已经出发;但因有个反革命分子从红区内部逃出去告密,敌人知道小布埋伏了红军,便停止前进,把先头部队也撤了回去。这使红军没能在小布打着敌人。
当然,敌人并没有逃出失败的命运。红军从小布转移到黄陂西面君埠及其以北地带,隐蔽集结。这时,敌人的前敌总指挥、第十八师师长张辉瓒的部队从东固出发了,红军便准备在龙冈歼灭这股敌人。
特务团三连指导员康克清,一直和连队在一起,跟随总司令部行动。总司令部指挥所设在黄竹岭后面的小山上,毛泽东和朱德就在那里指挥战斗。拂晓时,满山是雾,将群峰笼罩起来,当曙光初照时,枫叶如丹。毛泽东在山坡上,看旭日东升,雾气散去,居高临下地俯视前线部队和敌军来路。他在思谋着即将开始的战斗,也构思了他“雾满龙冈千嶂暗”的诗句。
战斗从上午10点钟左右开始,直到中午,敌人才展开两个团的兵力,向红军猛攻。战斗十分激烈,前方告急。这时,总司令部附近只有一个连的警卫兵力,并且还分散担任警戒和掩护任务。朱德沉思良久,说:
“凡是部下请求增援,就必须派兵去,多少总要派,没有兵就派将。”
于是,他派参谋处长到了第一线的师指挥所。
傍晚来临,夕阳斜照,红军打败敌人,活捉了张辉瓒。这个敌人的前敌总指挥,穿着一身士兵的棉军衣,被捆绑着带到毛泽东面前,又是鞠躬,又是敬礼,连连说:
“润之先生,我们过去见过面。”
毛泽东和他席地而坐,向他讲了革命道理和革命形势,问了一些敌军内部的情况。张辉瓒点头称是,一一回答,并且表示,情愿捐款、捐药、捐枪、捐弹、只请求免他一死……
所有这些,都是人们在霎时间想到的,谁也没有说出来。室内很静,只有朱德的声音回响在人们的耳畔。他从反“围剿”的准备,诱敌深入的方针,一直讲到胜利的经验。他最后提高声音说:
“这仅仅是第一次胜利,今后还有更多的仗要打。我们绝不能骄傲松劲,更不能恃勇轻敌,而是要万倍注意,随时准备粉碎敌人的再次来犯。”
康克清想起来了,早在刚刚胜利的时候,朱德就对她说过:“敌人不会甘心失败的,还会对我们实行第2次、第3次以至更多次的‘围剿’,我们要有准备。”
他的话是在提醒干部战士啊!康克清心里说。
红军内的一次骨肉相残
被第一次反“围剿”胜利鼓舞着的红军指战员,正在黄陂、小布一带休整。
说是休整,其实是进行军政训练。他们总结反“围剿”的经验,深刻理解“诱敌深入”的方针,抓紧练习军事技术,同时广泛地宣传群众,动员青壮年参军,扩大红军的队伍,还筹粮筹款,为反击敌人新的“围剿”做政治、军事和物质上的准备。
特务团三连的官兵们,集合在操场上练习射击和投弹。指导员康克清的短发罩在军帽里,打着绑腿,腰系皮带,一会儿和战士们练投弹,一会儿又到另一个地方练射击,额头上沁出晶亮的汗珠,脸庞红扑扑的。在她的带动和影响下,训练场上热火朝天。
“指导员,保卫局的人找你。”通信员来到康克清身边说。
康克清一愣,保卫局来人找我干什么呢?心里想着,嘴里说:
“我在训练呀!”
通信员道:“说有急事,请你马上到连部去。”
“好吧。”
康克清没有多想,从练习射击的地上起来,拍拍手上的土,又弹弹胸前衣服上的草屑,随通信员回到了连部。
来人是保卫局的两名干部,见康克清走进屋,连忙起身,恭敬地说:
“康指导员回来了!”
“坐吧。”康克清边走边说,“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保卫局的一个人说:“是这样的,你们连的战士×××是AB团分子,我们奉命来抓他。”
AB团?康克清心里一惊。这些天来,不知怎么刮起了一股打AB团的风,说是“赣西南党、团和各级苏维埃政府里充满着富农分子”,所以“必须严厉地镇压AB团,处决AB团的一切活动分子”。这股风也刮进了军队,说AB团分子已打进了红军里搞破坏活动,于是抓了一些人,严刑拷打。有些人受不了皮肉之苦,就瞎编乱咬,把自己的老乡、朋友都说成是AB团,而那些不承认是AB团的人,则被当作“死硬的反革命”枪决。这个战士怎么也成了AB团呢?
想到这里,康克清问:
“你们说的AB团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一些死心塌地的反革命!”一个人说。
“说这个战士是AB团,有什么根据吗?”康克清平静地问。
另一个人答道:“是他的同伙供出来的。”
康克清说:“请你们讲具体点。”
“关于AB团的事,连队无权过问。”先前那人说,语气很强硬。
康克清心里很气愤地望着保卫局的人,但还是平静地说:
“我可以让你们把他带走,不过,没有问题就赶快放他回来。”
保卫局的人没说话,就把那个战士带走了。
可是第2天,保卫局的两个人又来到连队,逮捕了另外两个战士。
康克清听到消息后,立即赶到现场。两个战士看到康克清,大声哭喊叫冤:
“我们连什么叫AB团都不知道,怎么会是AB团?指导员,你帮我们说说话吧!”
这凄厉的声音,刺痛了康克清的心。多么年轻可爱的战士!在战斗中,他们不怕流血牺牲;在平时,他们不怕吃苦受累,这都是我亲眼见到的。有这样搞破坏的吗?她走到跟前,对保卫局的人说:
“他们的表现很好,不会是AB团,请你们不要把他们带走。”
没想到保卫局的人连客气话也没有了,把眼睛一瞪,说:“你少管闲事!”
康克清真的生气了,嘴唇在发抖。这些人怎么这样对自己讲话呢?且不要说现在是红军的指导员,即使在家当童养媳时,也没有人这样讲话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些人已经蛮横地把两名战士带走了。更使她气愤的是,接着几天,又被逮走了几个战士。
康克清的内心斗争很激烈。把自己的同志、战友当成反革命抓起来,甚至杀掉,不是敌我不分吗?如此搞下去,将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她本想去找朱德,但又一想,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只会使他更加生气。就在不久前,部队在行军途中找一个农民做向导,农民说前面没有敌人,可到那里后敌人却来了,有人就说这位农民是AB团,把他给杀了。别人都不敢讲,她去告诉了朱德,朱德摇了摇头说:
“这怎么能行呢?敌情是变化的嘛!”
但一说到AB团,朱德也沉默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