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门是雅典的一名贵族,他家的财产有王侯家的那样多。虽然他很富有,但他并不是个守财奴。泰门为人慷慨,花起钱来丝毫没有顾忌。他家里的钱堆得像山一样高,数都数不清。但这些钱慢慢地都被泰门花在不同的人身上了。渐渐地,泰门家的财产越来越少,虽然他家也有进项,但那却赶不上他挥霍的速度。
在泰门慷慨的挥霍中,穷人、富人甚至一些达官贵族都从他那里得到了好处,人们争相去做泰门家的食客和随从,无数穷奢极欲的人挤满了他家的餐桌,对于所有的雅典人而言,泰门家的大门是随时都可以进入的。
人们都以能和泰门攀上关系为荣,不管是那些被泰门帮助过的心思正统的人,还是那些只会谄媚的奉承者,不管是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军人,还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泰门哪怕只是对他们点下头,或者只是看他们一眼,他们都觉得这是可以向别人炫耀的资本,都觉得自己的身价已经比过去长了不止十倍了。
泰门有百万家资,性情又这样豪爽慷慨,自然就得到了大家的爱戴。从那些脸蛋像镜子一样反映出主人当时心境的谄媚者,到那些粗暴倔强的讽世派,各种性情和志趣的人都到泰门老爷面前来献殷勤。尽管讽世派假装看不起人类,对人世间一切都表示无所谓,然而他们也经不起泰门老爷宽厚的风度和乐善好施的性情的吸引,竟然也“违背着他们的本性”来享受泰门豪华的宴席。只要泰门对他们点一下头,或是打个招呼,他们回去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身价涨了许多。
诗人们每完成一部作品,他们都会把作品献给泰门老爷,而泰门则会把这作品里的推荐语写出来。这样一来,不仅这部作品销路有了保障,而且诗人还能从泰门那得到一笔很丰厚的赠金呢。
要是画家画了一幅画,那么他只要把这幅画送到泰门眼前,让他随意地点评几句,那么这些经过泰门“金口亲点”过的画,将会卖上个好价钱。当然,很多时候泰门会直接花大价钱把这幅画买下来。
要是那些珠宝商、绸缎商什么的有些价格太高、一般人买不起的货物,他们只要把这些东西送到泰门那儿去,那么就不用再愁卖不出去了。泰门家就是这样,泰门老爷不管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愿意买。他从来就不知道小气是什么概念,虽然他把那些东西买回来之后大多会扔在那儿不闻不问,但这并不耽误泰门老爷“乐善好施”的好名声。
有一个名叫文提狄斯的不务正业的人欠下了一笔债,泰门知道了这件事情后,就立刻花了五个太伦替他还上。像这样的事情简直太多了,泰门家的钱多得花不完,不论你有什么事情,只要你找到了泰门老爷,那么好吧,你的这个事情肯定会被他完全搞定。
泰门家有一个仆人爱上了一个非常有钱的雅典人的女儿,可仆人的身份地位和他拥有的钱根本配不上那个姑娘。仆人伤心极了,他知道自己没机会娶到那位美丽的姑娘了,因为姑娘的父亲说了,除非仆人拥有和他相匹配的家当和地位,否则别想娶他的女儿。泰门老爷知道了这件事,就慷慨地给了那个仆人足以娶到那位姑娘的财产。
泰门的朋友很多,他觉得这些都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觉得这些人对他说的一切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自己曾经是那样地帮助过他们,自己对他们是那样慷慨,他们有什么理由背叛自己呢?
但他并不知道,这些人之所以围着他,完全是因为他总会傻傻地花冤枉钱,这些人知道能从泰门身上捞到油水。他们只是聚集在泰门身边,随时等待着从他身上大捞一笔,没事的时候陪着他玩,陪着他挥霍,吃他的,住他的,喝着他提供的昂贵的酒。其实这些人只是在瓜分泰门家的财产罢了。
可怜的泰门老爷却并不知道这些,他每天都不停地做着好事,一如既往地施舍着他的慷慨和金钱。泰门老爷简直就是希腊神话中走出的财神,毫无节制地、纵情地消耗着自己的家产。
泰门什么都不想,他乐于每天这样大手大脚地挥霍,丝毫不去想将来。他根本就不考虑等他的家产被他败光了以后会是怎样的光景。那有限的家产,如果照他这么无度地挥霍下去,迟早会有全被败光的一天。那个时候会怎样?谁都不知道。谁会告诉泰门老爷这些呢?那些谄媚者?他们才不可能这样做。
但这并不是说泰门老爷旁边就没有好人了,他的那位管家,诚实的弗莱维斯先生,是那样的诚实,他曾不止一次地把账本放到泰门老爷面前,哭着央求他,劝他不要再这样挥霍下去了,让他考虑一下家产败光后的情形。
但弗莱维斯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白费,泰门根本就不理睬他的忠言,总是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他根本就不想听这些。在泰门的眼里,他家的钱是永远都花不完的,怎么可能像弗莱维斯说的一样,会有花完的一天呢?笑话!
可怜的好管家,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大把大把地挥霍着家财,看着那高楼大厦里的酒池肉林,看着那些排满了长街的食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委屈地流眼泪。弗莱维斯当然知道这些围在自己主人身边的人图的是什么,他知道,只要泰门老爷一变穷,这些人肯定会立刻消失。
事实就是这样,任你有金山银山、万贯家财,如果你不加节制地挥霍浪费,迟早都有挥霍光的时候。现在的泰门老爷再也不是以前的他了,虽然他还想像以前一样转移弗莱维斯的话题,但那些摆在桌面上的账目让他不得不大大地睁开眼睛。
在这些年的挥霍中,泰门家的很多田产已经被变卖换成了现金,还有一些已经被抵了债务,最让泰门接受不了的事实是:他现在所剩余的所有财产,连他一半的债务都偿还不上,也就是说,泰门老爷已经是穷人了!
“怎么会这样?”泰门惊讶地看着弗莱维斯,“从雅典到拉西台蒙的路上,到处都有我的田产啊,怎么现在都没了,它们都去哪儿了?”
“我的老爷,”弗莱维斯说,“世界再大,也不是无穷的大啊。您再富有,也是有限的啊。即使全世界都属于您,只要您说一句话,那么一切都会被您送出去,送出去之后呢?您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天哪,”泰门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过他又想了想,说,“不过还好,还好我过去没有帮助过坏人去做坏事情,尽管我过去的行为是那样地愚蠢,但至少我没有用钱去为非作歹,我所有的钱都是为了我的那些好朋友花的。我的好管家,弗莱维斯,你就放心吧,只要我还有这么多高贵的、真诚的好朋友,我们就不会缺钱用的。我的朋友们一定会支援我们的!”
于是,泰门老爷就派随从去找他的朋友们了,比如路西斯、路库勒斯和辛普洛涅斯这些贵族,他们都曾受过泰门的好处。而其他的像文提狄斯这样的一些人,泰门也派人找上门去,毕竟他也曾大方地帮助过这些人嘛。泰门相信,他只是向这些人每人借五十个太伦,别说是这个小数目,就算是五百个太伦,他的朋友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拿给他的。
泰门的仆人第一个找的是一个名叫路库勒斯的卑鄙的贵族,当泰门的仆人找上门的时候,路库勒斯正在做着美梦呢。他梦到了一只银盘和一只银杯,所以他一听说是泰门的仆人来了的时候,马上就心花怒放了,他觉得这一定是泰门派人来给他圆梦了。
可当路库勒斯知道泰门并没有给他送来银盘和银杯,而是向他借钱的时候,他脸上的热情瞬间变为冷淡。路库勒斯淡淡地回绝了仆人借钱的请求,并说:“看吧,我就知道,这个泰门老爷一定会把家产败光的。以前我陪他吃饭的时候,多次都想要提醒他注意这一点,可他却是那样地不听劝告。”
卑鄙的路库勒斯简直就是个说谎话的天才,他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完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谎言,然后又拿了一些钱给那个仆人。“来,勤劳的侍从,”路库勒斯说,“拿着这些钱,这是我打赏你的。但你并不能白花我的钱,回去以后,你要和泰门老爷说我不在家。”
第一个仆人以失败告终,而那个被派去见贵族路西斯的仆人也没得到什么结果。这个满口谎话的路西斯肚子里装的都是泰门家的酒肉,他的富有几乎都是因为泰门的慷慨赠予。但当他听说泰门家变穷了的时候,他就装穷说自己手里没有钱,因为钱都被他买别的东西用了。这个无耻的家伙最后居然还说了一些抱歉的话,说什么不能帮助泰门,是他这一辈子最遗憾、最悔恨的事情。
慢慢地,出去借钱的仆人们陆续都回来了,但没有一个仆人给泰门带回来好消息。这些人对泰门的态度已经大大地改变了,改变的根源自然就是泰门变穷了。他们好像忘了之前是怎样巴结、逢迎泰门的了,他们如今就像躲避疯狗一样地躲着泰门的仆人。
如今的泰门府早已不再门庭若市、人来人往了,它现在被无数要债的人充斥着。这些人毫不留情地逼迫着泰门,恨不得把他的血肉都榨取出来换钱。泰门被逼得走投无路,假如他的每滴鲜血都值五千克朗的话,那么就算把他浑身上下的全部血液都抽出来,也不够替自己还债的。
但正当所有人都认为泰门家要倒了的时候,泰门老爷居然向那些他过去经常宴请的人们发去了请帖。人们都还以为泰门老爷只是装穷呢,所以又都高高兴兴地聚到了泰门家。这些人争相奉承着泰门,装腔作势地说他们其实都知道泰门是故意装穷的,所以才做出那副样子来陪他玩。可泰门却大度地说那根本不算什么,他早就把过去的不开心都忘干净了。
音乐响起来了,当宾客们看到侍从手里端着的食盘里散发出腾腾热气的时候,他们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泰门老爷一定是在拿我们开玩笑,如果他真的穷了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多热气腾腾的饭菜呢?
但当食盘的盖子打开的时候,宾客们都傻眼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食盘,确切地说,他们是看着食盘里那散发着热气的东西滚烫的热水。
“来吧,狗们!”泰门大声地喊叫着,“看看这些水,它就像你们一样,不冷不热,滑溜无常,舔呀,你们这些寄生虫,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这些趋炎附势的牲口。你们就像是贪得无厌的小丑,你们这些酒肉朋友,怎么配成为我的朋友?”
在泰门的谩骂和殴打中,宾客们四散而逃,他们逃走的速度,丝毫不亚于当初在泰门有钱的时候奔向泰门的速度。当这些卑鄙的小丑都离开以后,伤心的泰门也离开了雅典,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待了,这些卑鄙的丑陋嘴脸,他再也不想见了。泰门离开了,从此和雅典还有雅典的人们告别了,他一个人进入了森林里。
“这座可恶的城市,”泰门诅咒着,“我希望这里的城墙倒塌,希望所有的房屋都把他们的主人掩埋在里面。我希望瘟疫、战争、暴力、贫穷和疾病常年笼罩在这里。我祈祷,祈祷公正的天神来毁灭这里所有的人。”
一边诅咒着,泰门开始了在森林里的生活。他把自己脱得光光的,然后挖了一个洞穴居住。他就像野兽一样生活,在他眼里,生活在森林里的野兽比外面的人类好上一万倍。他吃的是树根,喝的是溪流里的冷水。
上天仿佛很喜欢和泰门开玩笑,当泰门穷困潦倒,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的时候,上天却送给了他一些礼物。那是一些不知道被哪个守财奴埋在土里的黄金,当泰门发现它们的时候,它们的原主人早就死掉了。
“这些可恶的东西,”泰门看着手里的金子,“这些东西只会给我带来不幸,我看到这些讨厌的东西就厌烦!”泰门本想把黄金再埋回去,但他又想到了金子的其他妙用:它们可以给人们带来贪婪、贿赂、暴行和凶杀,他要用这些黄金去做这些事情。
正在这时,一支军队走了过来。这支军队的领导人艾西巴第斯是反对雅典官僚的,他带领着军队来攻打雅典了。泰门找到了艾西巴第斯,并把黄金送给了他。
“我把这些黄金全部送给你,”泰门对艾西巴第斯说,“但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做些事情。我要你带着你的军队把雅典城夷为平地,把所有的雅典人全部杀光,不管男女,不论老幼,我要他们全都死在你的军队手里。”
军队离开后不久,泰门这儿来了一位客人,那是他的老管家弗莱维斯,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这一个人对泰门是真诚的。他来到这里,找到他的主人,只是为了陪着泰门在森林里过日子,他要好好地服侍泰门,就像以前一样。
又过了一阵子,另外一些人也找到了泰门,这些人都是泰门最痛恨的人,那些曾经对他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贵”人们。他们之所以找泰门,完全是因为泰门曾经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他们以为泰门还会像以前一样为他们去战斗,去帮助他们。
但是他们想错了,如今的泰门心中只有憎恨。不论他们如何流着泪恳求,泰门都不为所动。泰门才不会管艾西巴第斯如何屠杀他的同胞,相反,他更乐于看到这样的场景,因为这些都是他盼望看到的。
“不过,”当那些人要离开的时候,泰门对他们说,“我倒是可以给你们一条去路。”泰门指着那棵他居住的洞穴旁边的树说:“看到这棵树了吗,我可以用它来为你们这些还没死的雅典人做些善事。如果你们不想被艾西巴第斯残忍地屠杀的话,倒是可以用这棵树来自杀,至少那样还可以保留一具全尸呢!”
这是泰门最后一次对雅典人表示他的好,这也是人们最后一次见到他。不久以后,一位士兵在路过一片海滩的时候,在海边发现了一座坟墓,从墓碑上刻着的字可以看出,这是泰门的坟墓。
墓碑上写着:“他活着的时候,痛恨一切人类;他死去了,仍然希望一场瘟疫能把人世间所有卑鄙的人统统杀掉。”泰门就这样离开了,只留下这一座孤坟。他坟墓旁这一片不停咆哮着的大海,藐视着人类的伪善和不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