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形天族见到族长形天后,提出了他们的条件,形天却不急于与他们讨价还价,而是把他们带到了社庙中,让他们见到了同样已奄奄一息的炎居,只见炎居被绑在一棵大桑树上,头无力地耷拉着,已陷入昏迷状态,身上虽没有什么伤痕,但脸色却像蚕丝一样白里透青,瑶姬气得粉面通红,喝问形天对哥哥用了什么样的刑法,形天“嘿嘿”坏笑着,用下巴颏朝聚在社庙里的妇人们一指(此即后世成语中所谓“颐指气使”,因为“颐”就是下巴颏),立刻过来几个身材如木桶一样的妇人,直奔炎居身边,一把掀起遮蔽炎居下体的丝裳,瑶姬和巫师这才看清,炎居的两腿之间又红又肿,像插了根陶杵一样直立不倒。瑶姬大叫一声,冲上前去,用双手推开那几个妇人,然后像只母鹅一样扎煞着双臂,护在哥哥的身前,两只眼睛里冒出两股灼人的火苗。
形天这才慢悠悠地对巫师和瑶姬说:“交换人质的根本原则是要对等,你们抓走的人质只是我们族里一个普通的战士,而我们手里掌握的却是你们族长的公子,这能叫对等吗?”
巫师哑口无言,求援似的看着瑶姬,瑶姬轻蔑地瞪了巫师一眼,转脸对形天说:“我是族长的长女,我愿意做你们的牺牲,换取我哥哥的生命,因为我哥哥是我们族长的继承人,如果你们杀了他,就等于要消灭我们氏族,我们会与你们拼死一战,你们未必是我们的对手,哪头轻哪头重,你自己掂量吧。”
巫师对瑶姬说:“是不是回去和你父亲再商量商量?”
瑶姬没有理会,两眼仍然瞪着形天,等待他的决定。
形天嘬了半天牙花子,才不怀好意地对瑶姬说:“你知道作为牺牲意味着什么吗?”
瑶姬坚定地说:“只要能救我哥哥的命,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形天沉吟半晌,终于点头说:“好吧,就照你说的。来人,把这小子放了!”
那几个妇人相互对了下眼,不无遗憾地过来解开捆绑炎居的绳索,巫师和瑶姬赶紧过去搀扶,形天却大吼一声:“把这丫头给我绑了!”又过来几个如狼似虎的妇人要绑瑶姬,却被瑶姬一声断喝吓得住了手。瑶姬说:“我是炎帝之女,说话算数,用不着绑我。”形天只好示意那几个妇人放了瑶姬。巫师背上炎居,羞愧地看了眼瑶姬,然后冲出了社庙。
四
按照形天族的习俗,每年的仲春时节,除未婚男女在白水河畔歌舞、沐浴以外,已婚而未育的妇人都要在社庙里咀嗜青壮男子的体内精华元素,以求子嗣,当然这个男子也是从敌对氏族中抓来的。与此同时,他们还要举行族里的成人典礼,选择族里最聪明、漂亮的年轻巫女,作为那些刚刚成年的男孩子们的启蒙老师……而今年,因为瑶姬的出现,形天决定让瑶姬来替代族里的巫女充当这个角色,因为他觉得瑶姬无论是美貌还是智慧都远胜过族里所有的巫女。
瑶姬被形天族的妇人们寸步不离地看守着,为她从里到外洗了三遍,并要为她换上洁白的丝裙,但瑶姬坚持要穿自己最喜爱的红衣,因为她知道这可能是她短暂生命的最后时刻了,她要穿上象征本族图腾的红衣去见自己的祖先们。妇人把瑶姬的意思转告了形天,形天觉得瑶姬穿上红衣比穿白衣更好看,也就同意了她的抉择。
这一天,形天族的春社大典达到了最高潮。瑶姬被带到了社庙里的祭坛上。十几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在社庙外排好队,只等族里的高媒一声令下,就要挨个进庙,登上祭坛,在瑶姬身上完成他们的成人典礼。因为这是他们人生经历中的第一次,因此他们每个人都显得十分紧张,第一个走上祭坛的少年竟然两腿发抖,尿湿了下裳,羞愧地低着头跑了出来,引起在庙外围观的成人们的一片哄笑。少年的父母脸上挂不住了,气急败坏地把少年往庙里推,厉声训斥:“没用的东西,再去,做不了男人就别出来!”少年只得“二进宫”,不一会儿又兴奋地满脸通红跑出来,高喊着:“我是男人了!我是男人了!”他的父母这才喜笑颜开,拉着儿子挤出人群,而且逢人便说:“我儿子是男人了!我儿子是男人了!”在社庙外等候的少年的父母们也用这个少年的成功给自己的儿子鼓劲。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去,又一个接一个地出来,那些已经成人的少年被成功的喜悦激动着,又排到了队尾,准备再次享受成功的快乐。就这样,他们在庙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沙哑的叫声也越来越大,成人典礼也从日出一直进行到日落,直到这些少年把一肚子坏水挤得干干净净,累得筋疲力尽,才意犹未尽地走出了社庙。
当社庙里再也没有一个少年,高媒才走近祭坛,不一会儿就惊恐地跑了出来,对形天耳语道:“那丫头怕是不好了!”
形天问:“怎么个不好法?”
高媒回答:“我看她一动不动,肚子鼓得老高,只是圆睁着两只眼睛,就用手在她鼻孔前试了试,好像已经断气了。”
形天说:“死就死了吧,找人把她埋在山上就是了。”
高媒答应着,转身去找人。
形天则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内心感到十分满足,离开社庙,去找自己的相好去了。
让形天没有想到的是,在埋葬瑶姬的地方,几天后竟然长出了一种草,叶片绿油油的,十分肥厚,还开出了朵朵金黄色的小花,待花瓣凋谢之后,又结出菟丝一样的果实,有个族里多年不育的妇人无意间吃下了一颗这样的果实,居然怀了孕,而且从此一发不可收,连着生了十几胎,而且还有双胞胎和三胞胎,这下可不得了,远近氏族的妇人们不论有没有孩子,都要到山上采食这样的果实,以求家族人丁兴旺。族里人不知道这种草的名字,就以瑶姬的名字命名,叫它瑶草,而且把生长这种草的山叫作姑瑶之山,后来被记载到我国最古老的百科全书《山海经》中,到了战国时期,更衍生出高唐神女的传说,由楚国的大才子宋玉写下了不朽的名篇《高唐赋》和《神女赋》,传诵至今,但同样的传说在瑶姬的母族人心里却有着别样的感受,最终成为炎帝族剿灭形天族,砍去形天首级的动因。
五
瑶姬已逝,刑天族的人质也便成为炎帝族人泄愤的对象,他被五花大绑地押着从每家门前走过,每家人都要从他的头上拔下一绺头发,以便埋进自家的田地里,因为在族人的心目中,谷物和人一样,也是有头有身有生命的,每年秋天他们割下的一穗穗谷物就是在割谷神的头颅,因此要想使谷神再生,就要把人的头颅给谷神安上,否则谷神就不会再给人类贡献出谷物,这就是他们每年将人头悬挂在矩形木杆上一年的原因。同时,谷物上的那些芒刺就是谷神的头发,他们也要把人的头发还给谷神,因此这一趟走下来,人质的头发便被拔得精光,而且连皮带血,使他的头颅最终成了一个“血葫芦”,而谷物的秸秆则是谷物的身躯,因此还要把人质的血肉之躯还给谷神。
在这一天,人质被绑在矩形木杆上,全体族人在巫师的率领下,围着人质又唱又跳,还要给人质喝一种用草药煎熬的液体,好让人质被麻醉,最后由巫师割下人质的头颅挂在木杆上的木笼中,换下已经成为骷髅的人头。人质的肉体则由巫师按族中的户数,平均分割,让每户户主领走一块,埋到自家的田地里,以祈求来年的丰收。剩下的骨架则被砸成碎末,与草木灰拌在一起,平均地撒在族中的每一块田地里。换下的骷髅头也有用处,那就是给族里的男人轮流放在裆里摩擦几下,以增强他们的性力,因为族人们认为男人的精华都在头脑中。
炎居被背回族里后,休养了很长时间,直到树上响起了蝉的鸣叫,才逐渐恢复了元气。他康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求父亲发兵刑天族,为妹妹瑶姬报仇,也为自己血耻。炎帝族凭着人多势众,没费多大力气就使刑天族遭遇灭顶之灾,老人和成年男人一个不留,全被杀死,女人和孩子成了族中各家的奴仆,并将其族名和族长名易为“刑天”,因为“天”本是个象形字,突出描绘的是人的大脑袋,“形天”的意思是说族里的人以大脑袋为美,而“刑天”的意思则是砍掉这个大脑袋,如此方解了炎居的心头之恨。可是,他和父亲都没有想到,把刑天族的男人都杀光了,到了第二年初春需要用人质祭祀谷神时却遇到了麻烦,到哪去抓这个人质呢?
眼看着就要过了祭祀谷神的时限,全族上下仍是一筹莫展,还是巫师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在族人中选出了一个最强壮的男子扮演人质,他的头发不再被拔光,而是用剃刀剃光。麻醉药还是要喝的,但头颅不再被割下,只是以这个男人暂时的昏迷象征死亡,待药劲过后自然苏醒,象征谷神的再生。因为这个被选出来的男人有一个“假死”的过程,因而被冠以“公尸”的名义。各家也不再以人质的血肉之躯祭祀谷神,而是以全族成年男女在田野间的公开交合,为谷神献上人体中的精华,一样达到了祭祀谷神的目的。
谷神的再生没有了血腥的杀戮,而代之以戏剧性的狂欢,文明也就在与野蛮的斗争中又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