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尔书姓想名尔书。
他生下就没名字,爹妈忘了给他取名,又把他忘在了南候府大街的石桥洞底下。他谢天谢地地长到了十八岁,别人仍唤他“臭小子”或是“王八犊子”。直到有一天,他把北漠的鹞子头儿尔苏成的脑袋踩在了脚底下,这才有了名字。
据说这位鹞子头儿是西凉大将尔书水的后人。想尔书没读过书,不知尔书水何许人也,更不知尔书才是姓氏。可他知道尔就是你,你就汝,尔苏成就是你书成——你书成,你书成,那就让老子这个没读过书的来会会你,看看谁书成谁不成——于是北漠的鹞子们自此都唤他“想尔书”。
这一年,想尔书以为自己十九岁。
想尔书的胆子大,比天大。他做了北漠的鹞子头第一天,便把南府晋江候的官服拿来做了被子。第一个月就把自己在北漠最高的望月楼的挑角吊了五天,整五天,就为了看看战天王最宠的一个妃子,胸部上是否真有传说中的“勾魂痣”。
所以别人胆大心细,他是胆大喜高。就好比此刻,他孤零零地站在八九丈高的一杆旗杆顶尖上,仍然虎目长眉单手俯卧,直把香春楼里的行首惊呆了眼。
这天是赵太后移驾北庆宫的日子,北穆皇率六宫侍从、臣僚贵胄,设珍筵开百戏,在北华苑为母贺喜。
宛里的牡丹花团紧簇,苑里的百戏亦是紧簇花团。其中有两处别是引人入胜——北边几十个乐女歌姬个个美如天仙,不时哼唱几声,而这一边想尔书也在房顶上悠高忽下,腾跃如飞,却也是轻疾快意犹如乱坠天花。
想尔书忽如弹丸跳荡,忽如灵猿行空,引得观者无一瞬目,揪心惊呼。忽见他一个失足,从房顶上急坠而下——观者还未及惊声出口,他袖子里飞出一条黑索,锵的一声钩住高墙!一个鹞子腾空又飞回了房顶。
这下兔起燕落,顿然响起一片喝彩。想尔书立在杆顶翘望四方,心花便如牡丹怒放开来。这可是皇帝老儿赏花的地方,北漠城大小鹞子万多双翅膀,从来没一个飞进来过。他今儿个不但进来了,而且还比皇帝老儿站得高,立得俏。
尔书成那时不过摘了一朵皇城得菊花,就牛逼烘烘了半个月。老子如今把皇帝老儿都踩在了脚下,岂非比万岁还他娘还万岁么?——这般想着,他脚底下果然有人高呼起万岁来,直似为他神仙之技折服,大伙五体投地当真要改朝换代了。
然而这个时候,突听身后一声冷笑:“我听说过你,天下第一飞贼?”
他被突来的声音骇了个筋斗,直跃房下那座高墙!惊鸟四顾,却不见一个人影儿。忽又闻房顶上空,有人道:“你贼兮兮的在找什么?我便在这里,可见你有眼无珠。”
他这才看见,房顶挑角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人,素面如纸,似敷了一层老厚的****,眼如鹰眸,正炯炯有神地向他逼视。
想尔书眉头一挑,记起这人曾在南候府御剑吟诗来着,正是南候府的八面佛爷——鬼玲珑。
这位“鬼玲珑”可了不得。开国年间,有剑仙鬼氏玲珑、阳珑、青珑三兄弟,玲珑擅长剑,阳陇、青珑擅短剑,三兄弟曾合创《鬼剑谱》,名动天下。而此人兼得鬼氏兄弟之长,尤其耍得一手好剑,于是自名“玲阳青”。
玲阳青一双明哞打了几个转,斥道:“耍猴么?你鬼鬼祟祟在此做甚?”
“小人……小人初次入宫,迷了路………”想尔书跃上房顶,敷衍搪塞地往宫外挪去。玲阳青望望房顶狼藉之景,冷笑道:“你可真会想,房下这条路可是发达得紧……”陡地看见脚下一处瓦片四分五裂低头一看,他不禁变了颜色,怒道:“你偷了什么?”
想尔书嬉嬉笑道:“这是偷么?分明是盗!”黑爪早如灵蛇般钻出墙外,且挂在树杈,再看他已是游鱼出海,眨眼越树而去。
宫深夜黑,想尔书掣爪飞荡,直将飞檐重楼的行宫做了丛林,不一刻到了宫南。这时间宫里已是乱了营,四下明火隐现,一片缉盗之声。
眼见越过前方城头,便是北庆宫外的夹墙道,北通漠明宫,南通天仙池——想尔书入宫时以想好了这条退路。他方要攀上宫墙,忽听耳嗤的一声疾响,瞬即眼角有一掠白影闪过!然后便听宫墙下的人影里一人咯咯笑道:“你这猴头,脚底抹油的功夫可是不赖。”
随后在月光下现出一张脸来——想尔书登时又是骇了个跟头,不由脱口道:“你、你倒敢比我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