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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印论(7)

——《宝砚斋印谱》序

清·吴暻

此句为清·吴暻所录林皋论印语。吴暻(1662-?)——字符朗,江苏太仓人,着名学者吴伟业子。

技虽小道也,然别之以正其体;审之以善其势;离之以发其韵;合之以完其神;纵之欲其肆;收之欲其藏;开之合之而不悖乎理;变之化之而不诡乎道,非是不足语于斯也。

——《宝砚斋印谱》序

清·吴先声

吴先声——字实存,号孟亭,又号石岑,古郢(今湖北江陵)人。工篆刻,所作沉稳恬静,饶有秀韵。着有《印证》、《敦好堂论印》各一卷,成书于康熙丁卯年(1687)。论印崇尚秦、汉而不泥于秦、汉,要求追求义理,通其规律。尝称:“汉印中字有可用者,有断断不可用者,总之,有道理则古人为我用,无道理则我为古人用。俗则陋,泥古则拘。”诚有识之见。

印之宗汉也,如诗之宗唐、字之宗晋。学汉印者须得其精意所在,取其神,不必肖其貌,如周昉之写真,子昂之临帖,斯为善学古人者矣。

古人作印,不求工致,自然成文,疏密巧拙,大段都可观览。今人自作聪明,私意配搭,补缀增减,屈曲盘旋,尽失汉人真朴之意。

……一印之内,少或一二字,多至数十字,体态既殊,形神各别。要必浑然天成,有遇圆成璧、遇方成珪之妙,无龃龉而不合,无臲兀而未安,斯为萦拂有情。但不可过为穿凿,致伤于巧。

运刀之妙,宜心手相应。文有朱白,印有大小,字有疏密,画有曲直,当审去住浮沉,宛转疾徐,如大则鼓力宜重,小则措力宜轻,疏贵有密理,密贵有疏致,曲则流连而有筋脉,直则健拔而有精神。勿泥死板,勿涉软俗,力与意两尽,则刀法之能事毕矣。

朱文须清雅而有笔意,不可太粗,不可盘曲,致类唐篆。不可逼边,亦有四旁出笔粘边者,则边宜细于文,不粘边者文宜瘦于边。粘边朱文,建业文房之法也。粗边朱文,近日之习尚也。不必相非,各存其体可耳。

白文转折处,须有意思,非方非圆,非不方不圆,天然生趣,巧者得之。

白文任刀自行,不可求美观,须时露颜平原折钗股、屋漏痕之意。然此语难会,须得之自然,立意为之,恐伤软弱,非匠石不知其巧。

——《敦好堂论印》

[注释]

周昉——唐画家。字景玄,又字中朗,京兆(今陕西西安)人。工仕女,初学张萱,后则小异,画风颇受当时宫廷和士大夫等所欣赏。相传《簪花仕女图》卷、《挥扇仕女》卷是他的作品。

子昂——即赵孟頫。

龃龉(音“举与”)——齿参差不齐。喻抵触,不合。

臲兀(音“聂务”)——动摇不安。

萦拂——旋回攀绕掠过。

齐白石曾论宗古:“刻印,其篆刻别有天趣胜人者,唯秦、汉人。秦、汉人有过人处,全在不蠢,胆敢独造,故能超出千古。”“予之刻印,少时即刻意古人篆法,然后即追求刻字之解义,不为摹、作、削三字所害,虚掷精神。人誉之,一笑;人骂之,一笑。”

清·丁敬

清·吴骞辑《论印绝句》,辑录丁敬论印绝句十二首,此其一。丁敬(1695-1765)——字敬身,号砚林。篆刻能突破明人一味追摹秦、汉的局限,对历代印章均能取其精华,集其大成,别开宗派。与后来的蒋仁、黄易、奚冈、陈豫钟、陈鸿寿、赵次闲、钱松合成西泠八家,亦称浙八家。卒后何元锡、何澍父子集其所刻印作为《西泠四家印谱》传世,后魏锡曾又辑刻《砚林印款》。

古人篆刻思离群,舒卷浑同岭上云。看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

——丁敬诗

清代论印诗渐多,然多应酬溢美之辞。丁敬此作表达了个人对六朝及唐、宋印章的关注,其独特包容的审美眼光对后世拓宽印章的取法有着深远的意义。

齐白石也曾用诗歌表达自己对印章的审美观点:

做摹蚀削可愁人,与世相违我辈能。快剑断蛟成死物,昆刀截玉露泥痕(世间事贵痛快,何况篆刻风雅事也)。

维扬伪造与人殊,鼓鼎盘壶印玺俱。笑杀冶工三万辈,汉秦以下士人愚(维扬铸工笑中外收藏秦、汉铸印者太愚)。

纵横歪倒贵天真,削作平匀稚子能。若听长安流俗论,汉秦金篆尽旁门。

清·袁三俊

袁三俊——字吁(音“玉”)尊,号抱瓮,吴郡(今江苏苏州)人。不屑科举,唯肆力六书,在村塾中即喜篆刻,父师呵责不能止。印章师法秦、汉,兼得顾云美、汪虎文神韵,着有《抱瓮印稿》、《篆刻十三略》。

学古

秦、汉、六朝古印,乃后学楷模,犹学书必祖钟、王,学画必宗顾、陆也。广搜博览,自有会心。

结构

结构不精,则笔画散漫,或密实,或疏朗,字体各别,务使血脉贯通,气象圆转。

章法

章法须次第相寻,脉络相贯。如营室庐者,堂户庭除,自有位置,大约于俯仰向背间,望之一气贯注,便觉顾盼生姿,宛转流通也。

满,非必填塞字画,使无空隙。字无论多少,配无论方圆,总以规模阔大、体态安闲为要。不使疏者嫌其空,密者嫌其实,则思过半矣。如徒逐字排列,即成呆板。

苍兼古秀而言,譬如白尺乔松,必古茂青葱,郁然秀拔。断非荒榛断梗,满目苍凉之谓。故篆刻不拘粗细模糊、隐见剥蚀,俱尚古秀,不可作荒凉句秽态。

光即润泽之意,整齐者,固无论矣。亦有锋芒毕露,而腠理自是光润。否则似物迷雾中,不足观也。倘运腕无力,仅事修饰,必犯油滑之病,又非所宜。

沉着

沉着者,不轻浮、不薄弱、不纤巧,朴实浑穆,端凝持重,是其要归也。文之雄深雅健,诗之遒炼顿挫,字之古劲端楷,皆沉着为之。图章至此,方得精神。

停匀

人身丰瘠不齐,而有肉、有骨则一也。图章亦在骨肉停匀。骨立者未免单薄,而臃肿膨脝,又邻于俗,且有骨无肉,若韩干画马,其不贻凋丧之讥者几稀!

灵动

灵动不专在流走,纵极端方,亦必有错综变化之神行乎其间,方能化板为活。

写意

写意若画家作画,皴法、烘法、勾染法,体数甚多,要皆随意而施,不以刻划为工,图章亦然。苟作意为之,恐增匠气。

天趣

天趣在丰神跌宕,姿致鲜举,有不期然而然之妙。远山眉,梅花妆,俱是天成,岂俗脂凡粉所能点染。

黄鲁直云:惟俗不可医。人有服饰鲜华,舆从络绎,而驵侩之气令人不耐者,俗故也。篆刻家诸体皆工,而按之少士人气象,终非能事。惟胸饶卷轴,遗外势利,行墨间自然尔雅,第恐赏音者稀。此中人语,不足为外人道也。

——《篆刻十三略》

[注释]

膨脝——腹膨大貌。

韩干——唐画家。京兆蓝田(今陕西西安)人,一作大梁(今河南开封)人。

贻——遗留。

黄鲁直——即北宋书法家黄庭坚(1045-1105)。

驵(音“脏”上声)侩——牲畜交易的经纪人。

清·孔继浩

孔继浩——字愚斋。阙里人,生平事迹不详。《篆镂心得》手抄本,成书约在乾隆七年以前(1742)。是书对篆刻刀法、章法、印章种类、篆书书写、各类印材以及印泥制作等诸多问题阐述周全,书中所记述的印学内容多出自实践,而以“十戒”尤为精要。附录中辑录了自唐张怀瓘至明赵宧光等人对篆书、古文奇字的论述篇章。此本据《续修四库全书》影印国家图书馆清抄本收录。

戒好奇第一

凡事不可尚奇,而印篆尤不可奇,奇则未有不伤于理诡于正者。学者须于此处立定脚根,具定法眼,不为魔道旁门所移,方能入圣超凡。总要师古,然古人性情不同,趋向各别,择其善者而从之,则朴中自古,拙中自奇。神而明之,方有真古真奇之妙,否则日就支离,莫可医药矣。

戒欲速第二

子曰:欲速则不达。凡学者易蹈其辙,不可不知。用刀如用笔,执刀于手,勿得轻下,聚住精神,如控千钧劲弩,郑重为之,方不虚此一刀。每笑门外俗汉,动辄曰何至作如此景,设使草草完局,日可作百余字,非徒代作嫁衣,与我无涉,而筋力一疲,印之丰神随减,虽多奚为,若因应酬自屈,宁不作此冷淡生活也。

戒俗态第三

此道虽鼯技,而书卷气断不可少。一入俗套,根牢蒂固,百药难疗。学苍古者,或仅得其皮毛。工妩媚者,或只传其形似。初视之亦觉眩目,及至细玩,则俗态彻骨,一团匠气,其章法、刀法俱无是处。学者于入手时,即当辨其是非雅俗,分晰宜早,分晰不明,自必受误不浅。

戒自欺第四

语云得失寸心知;又曰勿自欺。而自欺之念最难摆脱,即如镌篆一道,或作一字,或成一方,稍有不合古人,不慊己意,必当磨去,别开生面,虚心推敲,自然日跻高明。苟且塞责,自欺之道也。

戒杜撰第五

字之边旁,不相称者,屈伸点画以避之,太繁者减除之,太疏者补续之,亦必窃取古人,或出于何碑,起于何代,乃可拣用。学者方才入门,便思杂以己意,踰乎规矩,而不流于恶派者几希。

戒杂配第六

篆籀之有家数,犹人之有同族,物之有比类,人物不可并居,鸟兽难以相聚。初学不辨明字体,率意乱配,往往于小篆中,忽杂一钟鼎,或加一鸟迹,原非一家,自难合拍。殊不知同出一书,同为古文,不能一律而不相配者,临时尚然拣用,况难配乎。

戒放心第七

诗文字画,以及百工技艺,放心时俱不可为。原欲借之以求放心,此心一放,视尚不见,听尚不闻,自然手作一事,心想一事,岂能专一,即置之莫为可也。而镌篆更要心与手眼俱到,三者缺一不可。

戒懒惰第八

《论语》首云:学而时习之。只此一语,已包括无遗。凡事不能熟习,安望其巧。欲留心此道者,当先临摹各古碑,次要多识篆字,方能拣用,结构甄别不差。镌石固不可急于求成,亦不可一暴十寒,要在绵绵密密,不使有丝毫间断处。所谓用一层工夫,自有一层进步也。

戒志满第九

天下义理无穷,一人知识有限。《经》云:谦受益,又曰:集思广益。若一涉自满,则日趋于下,不特图章为然。

戒寡闻第十

孤陋寡闻,我辈大忌。须要博览群书,以阔胸襟,广阅诸谱,以开眼界。再与二三知己,交相切磋,互相辩论,如遇同癖者,即以我所阙闻就正之。彼是则法,彼非则戒。倘己所未臻之境,为他人指破迷津,岂非快事?常见有获己之短,羞于见人者,更有本无家数,因其管见竟自以为是,不屑与人折衷者,及遇识者,叩其所造,亦复空空。试浅言譬之,如学扑跌者然,须是多会几个高手,相与扑跌几场,方信得过。若闭上门在自己屋里,与自己撕扑,即信以为无敌于天下,恐他日出得门时,徒逢劲敌,未免受其扑跌,甘拜下风也。

识白文

其字虚而地实,今之所谓阴文是也。总要令其活,不可使其板。易于板而难于活。利用切刀兼埋刀之法,使直下而藏其锋,太缓则无神,太急则失形。至于顿挫迟速,如日月之转昃,进退浅深,若风雨之应时。一点一画,必期尚追秦汉。印于纸上,有苍松古柏之象,圆满活泼之致,令观者不敢目为时下物。若任意随刀,是取巧而转拙,求妍而反媸者矣。得心应手,又有一段领略意外之想,非言所可罄也。

识朱文

字有多寡,石有阔狭,字形有疏密,石质有强弱,总欲去尽实地,而独存边与字也,失于嫩者多,求其老者难。石强则用正刀,石弱则用迟刀,是难定论。若夫强者迟之,弱者正之,轻于所不得不轻,重于所不得不重,疾一分失之太过,徐一分失之不及,妙出于心,锋应乎手。抢而上之,则作倒薤;泐而下之,则作悬针。法不可泥,巧不能与。仅举其大略云。

——《篆镂心得》

[注释]

鼯技——比喻浅薄的才能。

慊——嫌恨,不满足。

跻(音机)——登,升。

阙——同“缺”。

泐(音勒)——通“勒”,引申为书写。

清·徐坚

徐坚(1712-1798)——字孝先,号友竹,别署邓尉山人、洞庭山人、澡雪老人,吴郡(今江苏苏州)人。工丹青,精篆刻。曾摹汉官印成《西京职官印录》并附《印戋说》等,成书于乾隆十九年(1754)。辑有《友竹印稿》。

去古日远,字趋简易,正草迭兴,籀篆若无所用矣。然今作印,必用籀篆者,为其仍古也。然则印虽小道,而具复古之意,若乃私心增损,任意屈信,钟鼎籀篆,杂然并进,欲求合于古,盖难矣!

章法,如名将布阵,首尾相应,奇正相生,起伏向背,各随字势,错综离合,回互偃仰,不假造作,天然成妙。若必删繁就简,取妙逞妍,则必有臃肿、涣散、拘挛、局促之病矣。

今观秦、汉印中,壮如鼓剑,细如抽茧,端庄如搢笏垂绅,妍丽如春葩,坚卓如山岳,婀娜如风柳,直如挺戈,屈如拗铁丝,转折如脱刃、如折竹,密如布棋,疏如晨星,断如虹收,联如雁度,纵如纵鹰,收如勒马,厥状非一,其妙莫穷者,惟一片神行其间,以故能出于无法,臻于极法。今试以作书之法,心摹而手追之,可渐入乎堂奥。若专求工致,或以剥落为老,断续为古,过肥过瘦为朴,颠倒欹仄为奇,非不可观,识者终恶其凿。

——《印戋说》

[注释]

拘挛——拘束。

搢笏——插笏版于腰带上。

垂绅——形容臣下对皇帝恭敬肃立的样子。

清·陈链

陈链(1730-1778)——字在专,号西庵,又号链玉道人,福建日安人,后流寓华亭(今上海松江)。精研印学,初得朱修能印谱,悉心师承。后与汪启淑交游,得睹秦、汉铜印数千钮,于是上追秦、汉,篆刻乃大进。着有《超然楼印谱》、《秋水园印谱》、《印说》。《印说》中多有前人论说,而参以自己的心得体会,成书于乾隆庚辰年(17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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