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 ：昨天我和阿里斯通的儿子格劳孔一道到比雷埃乌斯去向女神献祭。同时也想看看那里的人怎样庆祝这个节日。因为他们也还是头一回庆祝这种节日。依我看，当地居民的队伍组织得很好，色雷斯人的队伍更是精彩绝伦。我们做完了献祭。看了看表演就往城里走。
塞法卢斯的儿子波列马邱斯老远看见了我们就吩咐他的童奴来追赶我们，要我们等他。那孩子从后面拉住我的大氅，说道 ：“波列马邱斯要您等一下。”
于是我转身问他的主人在哪儿。“他在后面马上就来了。”
他说道：“就等一会儿。”
不一会儿，波列马邱斯同格劳孔的兄弟阿得曼托斯，尼西阿斯的儿子尼塞拉特斯和另外几个人就赶上来了。显然他们都是从游行队伍里出来的，波列马邱斯说道。“苏格拉底。我猜你们两个是想赶回城里去。”
“你猜得没错。”
我说道。
“嗯。”
他说道。“你看见我们有多少人吗 ？”
“当然看见了。”
“那么就这样办吧。”
他说道，“要么你打过这些人。要么就留在这儿。”
“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呢 …”我说道。“我劝你还是让我们走的好。”
“你想要说服我们，”他说道。“要是我们不听呢 ？”
“那就没有办法啦。”格劳孔说道。
“那么你们就好好想一想吧。记住我们是不会听你们的。”
这时阿得曼托斯说道 ：“难道你们不知道今天黄昏为了向女神祈祷还要举行马上火炬赛吗 ？”
“马上 ？”我说道。“这倒是一件新鲜事儿。人们骑在马上举着火炬。相互传递 ？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
“就是这个。”
波列马邱斯说道。“此外。他们还要表演一个晚上。值得一看啦。吃罢晚饭我们就去看热闹。那里会有许多年轻人。我们可以聊天。留下来。别走了吧。”
于是格劳孔说道 ：“看来我们只得留下来了啦。”
“好吧。如果是这么决议的。”
我说道。“那我们就只得这样做了。”
于是我们就到波列马邱斯的家里去了。在那里我们见到了他的兄弟卢西亚斯和欧斯得姆斯。此外在那里的还有卡尔塞东尼安的塞拉西马邱斯和派尼亚的恰曼提得斯以及阿里斯东尼摩斯的儿子克里特丰。
波列马邱斯的父亲塞法卢斯也在家里。我觉得他显得特别苍老。因为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过他了。他坐在一种带靠垫的椅子上。头上还戴着一个花环。因为他才从院子里上供回来。我们坐在他的身边。几把椅子围成一个圈。塞法卢斯一看见我。就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苏格拉底。你很少到我们波拉尤斯来。你应该多来走一走。要是我还有劲能够随随便便地到城里去的话。那就不需要你上这儿来。我们就会上你那儿去啦。所以你就得多上我们这儿来走一走。你要知道随着对肉体上享受的要求的减退。对聊天的要求就变得越来越强烈了。现在你就照我说的话做吧 ：跟这些年轻人在一起。经常上我们这儿来。把我们当作你的朋友。你的亲戚一样。”
“塞法卢斯。我个人。真的我很喜欢同上了年纪的人讨论问题。”
我说。“因为他们是经历了一段也许我们也要走的道路的人。我认为人们应该向他们请教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它是崎岖难行呢。还是平坦呢 ？尤其是应当向您请教。倾听您的看法。因为您现在正处在诗人们称作的 ‘老年的初期’。它是生命中一段艰难的岁月。不然还能是别的什么呢？”
“以宙斯的名义发誓。苏格拉底。我还正想告诉你我的看法哩。”
他说道。“我们几个年龄大约相同的人。履行着古老的格言。经常聚在一起。当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中的许多人就抱怨。渴望青年时期的快乐。缅怀过去的男女之欢、狂饮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他们很难接受目前的一切。仿佛他们被剥夺了某种特别重要的东西似的。那时候他们生活得是何等欢乐。而现在却简直就像死人一样的。有的甚至还为年老受到亲人的冷落而悲叹。抱怨老年给他们造成的种种不幸。不过。苏格拉底。依我看。这些人并没有把他们的指头按在点子上。因为。如果真是那个原因的话。那我也就该遭受到同样的不幸啦。既然它们都是老年带来的不幸。那么每个到了这个年龄的人就都应该觉得是受罪了。可是。事实是我遇到许多人。他们并非如此呀。尤其是索福克勒斯。有一回当我同诗人在一起时。正好有一个人问他 ：‘索福克勒斯。你现在对女人怎么样 ？你还能同女人干那种事吗 ？’ ‘别说了。伙计’。他说。‘我已经非常高兴地摆脱了那玩意儿。我快活得就像从一个狂暴而野蛮的主人那里逃脱了出来的佣人。’我当时就觉得他说得对。现在也还是这样认为。因为。不论从哪方面讲。老年使我们从这件事情中解脱了出来。获得了巨大的平静和自由。当欲望不再使我们神经紧张。而我们得到最终的放松时。索福克勒斯所说的也就在各个方面都可以得到验证了：像从许多疯狂的主人手中逃脱了出来。至于那些不幸和亲人们的抱怨和凌辱。它的真正的原因。不是年老。苏格拉底。而是人们的性格。如果他们是懂道理的人。知道满足。那么即使是年老也就都没有什么大的痛苦了。如果他们不是懂道理而知足的人。那么。苏格拉底。老年和青年对他们同样会是艰难的。”
“我对他所说的充满了疑惑。想听听他还说些什么。我煽动地说 ： “塞法卢斯。我相信很多人不会接受你对这些事情的看法。他们会认为你之所以能如此轻松地忍受老年。不是由于你的性格。而是由于你拥有巨大的财富。他们说富人可以享受的安慰多。”
“你说的是对的。”
他说道。“他们不会接受我的看法。而且他们有他们的道理。不过也不完全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多。塞米斯托克勒斯有一句名言这里正好适用。当一个塞里福人诽谤他。说他之所以声名远扬。不是由于他有什么了不起之处。而是由于他所在的城市 ——雅典时他回答道。如果他是一个塞里福人。他固然不可能成名。但是如果那个人是一个雅典人。那个人也还是不可能成名。这个论据也适用于那些并不富有。而老年艰难的人。一个体面的穷人固然老年不易挨过。一个不体面的人。即使富有。他也不感到满足。
“塞法卢斯。”
我说道。“你大部分的财产是从祖上继承下来的呢。还是你自己挣来的呢 ？”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自己挣来的。苏格拉底 ！”他说道。“作为一个赚钱的人。我是一个介于我祖父和我父亲之间的人。我和我祖父同名。他继承的财产几乎同我现在拥有的一样多。而且他还把它增加了几倍。可是我父亲卢桑尼阿斯把它花得剩下的却比现在的还要少。如果我能给我的儿子们留下的不比我继承的少。而且还多一点的话。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知道。”
我说。“我问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不像一个过于贪财的人。因为不亲自挣钱的人多半都是那样。而那些亲自挣钱的人则对钱比旁人要看重得多得多。正像诗人们喜爱自己的诗。父亲喜爱自己的孩子一样。赚钱的人也特别关爱金钱 ——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产品。钱是有用的。所以他们必然像其他人一样。特别关爱它。因此。和他们也很难相处。因为他们只赞美财富。”
“你说的一点也不假。”
他说道。
“确实是这样。”
我说道。“不过我还想请教一件事。你认为你从巨大的财富中获得的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
“我要说的也许许多人不以为然。苏格拉底。你要知道。”
他说道。
“当一个人感觉到他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就会对许多他从未思考过的事物感到一种恐惧和焦虑。传说中的关于地狱里的那些故事 ：什么一个人在阳世上做了不义之事。在那里就一定要受到惩罚等。以前他还会拿它们开玩笑。现在则不一样了。它们使他心惊肉跳。因为他害怕那些都是真的。不管是由于年老体弱的缘故。还是由于他已经日益临近它们。而对它们了解得更多了些的缘故。可以说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是对它们充满疑虑和恐惧了。于是他常常会回顾他的一生。看看他是否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一个发现自己做了许多坏事的人常常会像小孩子那样在睡梦中惊醒。生活在不安之中。一个自己清楚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坏事的人。就会像品达所说的那样 ：甜蜜和美好的希望 ——像他老年的护士一样时刻陪伴在他身旁。苏格拉底。你知道。品达在谈到一个一生正直清白的人时。他写得确实是太好了 ：他老年时期的护士 ：
甜蜜的希望。陪伴着他。
抚慰着他的心灵。
甜蜜的希望。
为凡人不断变化的观念导航。
“他说得真是太妙了。我认为这是拥有财富最有价值的好处。当然不是对所有的人。而只是对那些体面而明白事理的人。拥有财富可以使他不必要去行骗。或者违心地去说谎。而且更主要的。在他将离开这个世界而到那个世界去的时候不必因为亏欠了上帝的祭品或他人的金钱而惶惶不可终日。当然。它也还有许多其他的好处。不过。虽然一个比一个重要。但我认为这个才是最关紧要的。苏格拉底。因为财富对一个明智的人是非常有用的。”
“塞法卢斯。你确实说得很对。”
我说道。“不过。讲到正义这件事情。难道我们能够简单地断言它就是说实话和有债照还吗 ？这样做会不会有时是正义的。有时却又是不正义的呢 ？打一个比方 ：如果一个人在他的朋友神志清醒的时候拿走了他的武器。可是那个朋友在神智不清醒的时候反而要他归还他的武器。那么人们肯定都会说他不应归还他这类东西。而归还他这类东西的人是不正义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人们还不愿告诉处于这种状态的人全部真实情况。”
“你说得对。”
他说道。
“因而说实话和归还拿走的别人的东西都不是正义的定义。”
“这就是正义的定义。苏格拉底。”
波列马邱斯插话说。“至少可以这样说。如果我们相信西蒙尼得斯的说法的话。”
“好。那么。”
塞法卢斯说道。“我就把这个论题交给你们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去照看我的祭品了。”
“那么该我来接替你啦 ？”波列马邱斯说道。
“当然啰。”
他说罢笑了起来。并且笑着走向了祭品。
“辩论的接班人。请你告诉我西蒙尼得斯的正义的定义究竟是什么。如果你认为它是正确的话。”
“那就是把应当属于某个人的东西归还给某个人。”
他说道。“在这句话里他说出了一件很关键的事情。至少我是这样看的。”
“嗯。要动摇一个人对西蒙尼得斯的信仰确实不容易。”
我说道。
“他是一个智者。而且是一个非凡的人。波列马邱斯。也许你了解了他的话的意思。不过我不懂。他的意思显然不是我们刚才所说的 ——把原属于某人的东西归还原主。即使当他索取的时候神志不清。也是如此。可是那东西确实是属于他的。难道不是吗 ？”
“是的。”
“但是。如果他索取的时候。神志不清。就无论怎么样也不该归还给他。对吗 ？”
“对。”
他说道。
“那么。看来西蒙尼得斯在这里说的就与他说把应当归还某人的东西归还给他本人是正义的。就有些不同了。”
“以宙斯的名义发誓。当然不同了。”
他说道。“因为他认为朋友对朋友只应该做好事。而不应该做坏事。”
“我懂了。”
我说道。“如果收受者和给予者是朋友。当给予和收受都变成了坏事的时候。那么一个人把某人原存放在他那里的金子归还给某人时。这个人就并不是归还了他应有的东西。这就是你所赞同的西蒙尼得斯的意思。对吗 ？”
“非常正确。”
“好。那么下一点你又怎么看呢 ？对于敌人我们是否应该归还我们该欠他们的什么东西呢 ？”
“一点没错。”
他说。“应该归还我们所该欠他们的。不过我想一个人该欠他的敌人的东西也就是相应的伤害。”
“看来。”
我说道。“西蒙尼得斯在谈什么是正义的时候。他是在模仿诗人。出了一个谜语。因为他认为正义就是给予每个人应有的东西。而他给这个又一个 ‘该欠 ’的名字。”
“你还有什么想法 ？”他说道。
“以宙斯的名义发誓。”
我说道。“如果有人问西蒙尼得斯被称作医术的给人的是它应当归还的和其应有的什么东西吗 ？你想他会怎样回答我们呢 ？”
“非常简单。”
他说道。“医术应把食品、饮料给身体。”
“烹调术给人的是它应当归还的和与其应有的什么东西呢 ？”
“给肉食以调料。”
“完全正确。那么是不是给予事物本应有的东西的技术就应当称作正义呢 ？”
“如果要使答案与前面的相一致。苏格拉底。”
他说道。“那么答案就应当是对朋友友善。对敌人凶狠。”
“你的意思是正义是对朋友友善。对敌人凶狠吗 ？”
“我看是这样。”
“对于疾病和健康。谁最能对生病的朋友做好事。而对敌人凶狠呢？”
“医生。”
“当航行在海上遇到危险的时候。谁对同船的人具有这种力量呢？”
“舵手。”
“对正义的人来说。什么行为和什么举动最能帮助朋友。而打击敌人呢 ？”
“照我的看法是宣战并在战斗中结成同盟。”
“完全正确。不过对于没有生病的人。我的朋友波列马邱斯。医生则是毫无用处的哟。”
“对。”
“同样对于不是航海的人。舵手也是毫无用处的。”
“是的。”
“那么对于不处于战争状态的人。正义的人就是毫无用处的吗 ？”
“我看。不是这样。”
“那么正义在和平时期也是有用的啦 ？”
“有用的。”
“种地也是有用的。对吗 ？”
“对。”
“为了获取土地的果实。对吗 ？”
“对。”
“进一步说。那么制鞋也是有用的啰 ？”
“对。”
“我想你是想说。为了有鞋子穿。对吗 ？”
“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