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宣言
我们常说,孔雀的羽毛
泛着炫眼的光亮。有一天
当我牵着宠物霍比,在
林荫道上悠闲踱步时
不经意间发现,从树枝与叶的缝隙中透下的灿烂日光
照耀着霍比的彩色毛皮
天上行云奔流,人间万物待苏
我,也不只在烟火的幻灭中
聆听稍纵即逝的宣言
2009-1
为了黎明
为了黎明,雏鸟学会爬上树梢鸣叫
它们的翅膀
裸露着,羽毛
在向上的运动中欢快地脱干水分
有时,又急促地揪成块状的一团
惟有泅渡者,艰难地吐出沉重的喘息——
灾难已经过去。密林外,当
猎人用手中的武器瞄准另一群鸟类
白色的雪花
就会闻风洒落
2009-1
惜别
不仅仅止于人类。他们总是对某种事物
感到短暂的好奇。每逢冬日
一种坚韧的植物,在酷寒中开出娇艳的花朵
长久以来,我叫不出它的名字。它的花瓣上
长着细小的刺,尖而软
我曾小心翼翼地
将它连根移往陶制的花盆
窥见它和自己,经历一阵垂死的挣扎和颓败
铝制的双层人字梯,路经尸体的熊族,复杂的合欢树
以及天台上的长颈鹿
每当想到这些,就有一阵强烈的窒息感
充斥我的全身。
当春季到来,我黯然向万物一
一惜别
2009-1-1
雪蛤是沉默的
同一天,一个灰暗的早晨
和一群明亮的早晨
混杂着,我为此感到好奇
人们头顶木箱,慌乱中奔向博物馆前的圆形建筑
当我幻想着,纸扎的炸弹正往深海处坠落
有人立刻,发出反对的嘶叫声。
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事,令我时而焦灼
时而,像一只自我缠绕的恐龙。竹篮上爬满躁动的蝎子
空无一物时,我不得不捡起我的身子
佯装成一只沉默的雪蛤
一头扎进尴尬的盐水中
2009-1-21
现实正与此相反
我们无法改变类似的现实:
头顶被一丛枯叶笼罩着,欲望在针管中
晃来荡去。鹦鹉的脚趾快速地
进化成爬行动物的足
每一天,至少有那样一只气球,在爆炸声中
放弃了身体。
当我还能触摸得到周围的空寂
一片软绵绵的、长着皱褶的墙壁,油画里的焰火
我尚且会平静地看待生活。
从玻璃中钻出来的
他们,不是玩具,不是木偶,也不是你所想
象的样子
我们可以将这一切
看作另外的、与此相反的、无关结局的事
2009-1-18
鲍鱼是深海动物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热衷于群居生活
沉迷在简单的集体方式中大声谈论某个人、某件事情
冬天来了,街道上不再有枯黄的落叶
人们也不再对围拢的地摊双簧表示好奇
这个世界少有的安静了
广场上不是鸽子,是雕像
剧院里不是话剧,是论语
我们的民族早已是个包容的民族
你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方式
让一只风筝像一列火车一样,载着满厢的词语
从前,我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不使用猜疑,不否决
不在喧闹的争论时发出斑鸠的叫鸣
在集体生活中,我已慢慢习惯
使用金属刀叉,在铺着粉色台布的浪漫餐桌上
吃半生不熟的西红柿沙律和深海鲍鱼
2009-1-23
为什么,割草机
为什么会有割草机
他站在花园里,问,如果不是割草机,如果不是。
人群中我早已经衰老,头发灰白。即使那面墙
还不曾一次地想试探我
比起我,它尚且悲壮。
仔细想,在草坪、房子与滑稽的束缚之间
被伤害的,却是另者
某天,他出其不意地解开油画中马的缰绳
并鞭策它练习人类的发音
2009-1-31
天,苍苍
一不小心,就一失足
是该继续向那乌黑之洞
还是转往一座铁塔?
两种道路之间并无缝隙可言。有时
我活生生地被夹迫着,又被蛊惑着,并被来自茂密的荆棘丛中
一片无由之地所警觉
天知道,我何曾不想独身一人
悬挂在冷嗖嗖的雾白之中,用呼吸融化滴落的冰凌
哪怕,冬日即离,冻死的尸骨再也无人问津
2009-2-7
青铜器
我确曾来过这样的海滩,落日宁静
几只贝类的壳,风化在从遥远的星球滚落的陨石之上
干枯的海藻舞蹈一般抖落掉水滴,而蟹类
悠闲在沙滩上直立行走
每一种海的样子,都能令我陷入沉思
而秘密,总是在身体的松懈时,感到羞于言说
有时我赞美古刹神钟,有时
与人交谈睡眠、性爱和蝙蝠的表情
我是一个敏感到耳根能骤然被撕裂的人
总是沉浸在信仰中畏怯自省
我说吧,那是我的
被异性冷落的肢体
被唾弃的浅陋的嗅觉
被无端剥蚀的残衣
被瓦解的手杖
直到你们,所有的人,直到全世界,都能听见
我的呐喊声,正被一只瘦小的蚂蚁
狠狠地踩在脚底
我说——蚂蚁啊,我敬奉你,不是因为
你手中握着一件上古的青铜器
2009-2-10
厌倦
我已经厌倦了
靠着桥墩等一个古人
船儿水中游着。他的穿着很滑稽
多像一枝逻辑松散的藤蔓。如果,
照准他的头部往下做任何动作
藤蔓终究会枯萎的。松散得无力支起
不去说桥与空洞的罪恶感
时间多么索然无味
这个年纪,我们足以在反光镜中
找到坚硬的核。大象那么大,扇扇长鼻子
不过旋转一瞬的事
谈到习惯,有人就说
我习惯透过橱窗
观赏裸泳的游客。人们习惯在午睡时
做难以到达的撑杆。
他习惯于打哑谜,冷不防用箭一样的速度
袭击爬行的蜗牛
我真的厌倦了,别再用塑料制成的漏斗
往我的耳中
灌下层层一捏就碎的沙粒
2009-3-2
麻雀
它模样谦卑,眼神偶有一丝冷峻
素与长着红翎的同类抢夺食物,且不和蛇相互往来
我寻摸它时
它正小心地绕过某条幽僻的深巷
双爪落于一片静阔之地
有时,又拖着滴血的翅膀
越过一道又一道栅栏
和墓地
那里,墨绿色的蕨类
泛着青光,明晃晃地。
它不得不屈从于这刺眼的颜色
一边俯身投以亲吻
一边,抹干血迹
仿佛想要证明
麻雀,曾经就是它们的同类
2009-3-11
忘辞别
是的,这是怎能愈合的裂缝
如同一段干枯的柴火,短暂之间
丢失了养分、光合和渗透
因而,我总能埋头沉向无辜的深渊。
白色的石灰是坚硬的躯壳,它裹着疼痛,任由钢铁在肉体与骨骼中生出剥离的锈片
我一步并作两步,三步一回首
是因不忍,在腥湿的泥沙中
忆起潮水拍打过云雾,惊涛浇铸着楼宇
你我之间,又岂止
雷声阵阵,人世怅然。
每当雨季,我勿徒步,不操劳,背起
青草作蓑衣。浮于山巅饮酒谈笑
仿佛某年,毅然剜下一头动物的舌
当做辞别之时,赞美忧伤的武器
2009-4-5
冰冷之需
我不能阻止你这样看待一块玻璃
在众目之下,长着粗糙的碘盐般的颗粒。
别去摸它,那颜色何等纯净,有着像大海一样宽阔的、
通向崎岖之境的、泛着琉璃般的通透光泽
年轻时,我们都曾裸露着身子,在光滑事物的表层,涂抹昆虫的理想与意志
呼吸过于紧张了吗,喉咙被夹迫着吗
要慢下来,慢下来
当人们深陷在玫瑰的妖艳洪流之中
应当冷漠地忘掉它,刺穿它——
灰色的水泥填埋根基
黑色的钢筋螺旋向上
道路、桥梁、火车
沉默的植物、高尚的建筑
冷峻的石碑
深刻的经文
坚定的权力
不朽的信仰
我曾经也不善言辞,惶惶地蜷缩在混乱的时区
保持着内心血液的一阵冰冷之需
2009-4-15
拯救录
我看穿数年,咆哮的身体渴望着
一场切肤之患
当气球爆炸,将你红色的手指摁下
它说,自由…是个什么东西。
跃过峡谷中的马场、电梯、灰色的凹形剧场
让狂舞的缨绳湮没我的孱弱
举起一截内心腐烂的椴木
卑微的人,会轻易地滑过沸腾的热土
你不是我,你像我吗?你不是生动的蚕蛹。
你的脸上
织着一层绸缎般的沙漠
就像我,在清晨,我就懂得厌恶铁器,天上飞着湿漉漉的斑马
我惊悚于骨节咯咯作响,在浑浊的夏日
替无辜的信使看守坟墓
我在赤裸的轨道上等待秋风吹破帷幕
在无边的旷野中
任由鸵鸟碾过我身体里
被啄食的记忆
望远镜里,那些
酸涩的、缺乏修辞的宽阔道路
和沿途一群紧张的肌肤
我轻捋颤抖的胡须
就能阻止我的婴儿不被噩梦惊啼
我要在坚韧的山脊上
开垦蛮荒之地
在遥远的土耳其,我会制造一串拯救绝望的词语
2009-5-4
我在我自己的角落里
我能肯定,在若干年前
或之后的某一天,某一刻
就像此时
我木讷地望向一颗树 和缠绕它的影子
将它想象成一座桥梁
一个古老而又闭塞的农村
一阵撕裂的、怒吼的而又安静的、漠然的
声响
它像款款走来的一个少妇
像摇曳在空中惊栗的、没有方向的枯黄落叶
它,还可以是
巴赫,是被摸出锈痕的任何一种金属
是弹断了的琴弦
我只是心怀忧伤,看到我所能看见的每一棵树
我可以想象他们是世界的种种
是一只音乐般的、狂想的虫子
我在我自己的角落里,我只拥有这个角落
我拥有它,凝望它
但,决不赞美它
2009-5-12
相信鱼鳞
他说起沉默的植物,说人们在凶悍的午夜纷纷
卸下面具奔向一片被污浊的白色沙岩上
沙粒刺穿他们的鞋子,磨平老茧,与粉红色的
肉体欢快地交媾着
他说,如果不相信木刻的钟摆,就干脆相信鱼鳞
被一片片悬挂在枯朽的藤蔓上
每当报响整点的一刻
就会发出深绿色的冷光
总有一天,我连鱼鳞也不再相信,不能相信
我可以我行我素
穿起假肢,先乘坐地铁
再转搭轻轨,最后登上滑翔机
你要我容忍悲伤的燕子的迟缓
我只好说:不,朋友,下一站我要去马德里
2009-5-19
尘土飞扬的生活
像是鲜绿的荷叶折断了茎脉
像是含羞草
陡然卸下刺骨的钢筋
当我发觉到,软更是一种惊人的力量
一辆满载矿金的卡车
从我身旁呼啸而过
2009-5-21
木质生活
我常常这样,坐在一把木椅上,遥望窗外
奔流不息的汽车、人群、低矮的荆棘丛、鸣叫着
的但无法捉摸的橡皮人
感到不知所措
我和他们,仅仅相隔一层楼宇、一条自由的河道
黎明,涌动的噪音仿佛要将我拽向
宽阔无垠的声音之门
鸽子是黑色的,苍老的羽毛无人能够渲染
2009年6月4日,我在日记本上写下:
昨天,我和他、和她
相约奔向爵士乐演奏厅
一只叫嚣的卷毛狗
惊扰了我们想要钻进地洞里去的生活
人群观赏着这只流浪动物。
现在我已不在路上,也关闭了栈道上滚动的飞禽
很早,我就有一把青铜的匕首
它透着彻骨的明亮和青苔的茂密
我说你是鲜花、音乐,说你
是令人卑微的玛瑙、声带中嘶哑干涸的欲望
别等我掏出武器,你们就应该远离我
远离我,就是远离我所说的
一种冷冻的木质生活
2009-6-10
一切该放下的事物
就算是骑马,也要相距七个时辰
雨水从屋檐上缓缓滑落,我们只好
将这一件小事情放下,该放下的
还有当做武器的石头、一株散着寒气的
热带盆栽。接下来,就要云开日出了
愁雾渐渐消退,我们坐在马车上,佯作相握言欢
此前,我一直在冷笑,在你身不及、望不见
也想不到的异域,在泡沫制造的城堡中
挽着她的棕红发髻。青花瓷被摔烂在地
釉色在阴暗的室内像雕琢过的人骨一般晃荡
这一切如同刚刚发生过,飞蛾蜷在
角落中产卵,只轻轻一下,安静得令人心颤
我们需要治疗,需要鱼腥草沾着夜露时
被人采摘。需要一次痛畅的浇铸。让沸腾的柏油
沿着身体的曲线淹没肌肤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告别
如果眼望不到春色无边,也望不到硝烟弥漫
干脆沉默吧,沉默,就像昨天一匹昼夜狂奔的战马
2009-6-16
面对铁器
我讨厌一辆卡车,因为它是铁做的
它的轮胎、牙齿、漆
我讨厌像卡车那样呼呼地奔跑着,生锈的排气管
喘出浓重的粗气。它还时常形容自己像只活泼的燕子
在幻觉的暴雨中经受着洗刷
不知道那模样有多么滑稽
我不能总是被人用根绳子这么拴着、拽着
那感觉难受极了,一到冬天
皮肤干燥得就像铁器锈裂的表层
一不小心还会戳到你
有时我弓着身子,猫一样在大街上跑动
如同童年游戏里的铁环,铁环被扣上厚厚的一层绿色
当我深深地厌恶起某种物质
我总是会有意地将一只脚
斜插进狭窄而阴暗的下水道中
它将因此不再受我的控制
无论你怎么玩,怎么比喻我像
一只泄气的猴子
无论你往我身上泼中等含量的焦油
甚至你说,瞧,这愚蠢的蚂蚁,居然要顺从人们踩上电梯
我都会无动于衷,并享受着这另一种自由
2009-7-2
夏日有思
我愤怒于从陡峭的壁岩上生长出来的乱石
没有暗示,悄无声息
河道湍急、水逆流向西,世界安静得
像无数只尖针刺向我单薄的耳膜
我曾形容过我的疼痛,那都是假的
当他从赤道上徒步归来,头发乱长
身体里,怀揣着莫须有的罪恶
我就明白,是的,多少次我们仰天长叹
对着一片荒芜的墓碑哭泣时
有谁能解开眼神中几近溃烂的绳索
2009-7-3
工业一路,二号剧场,人形建筑物
往往令我感到意外,他说得真好
说的时候,将一张平板似的背影照直折叠起来
钉子被砸进去很深,露出的部分呈青褐色
两股血,从他的鼻孔里淌出来,不紧不慢
他说的是:我之所以相信花瓣能成为魔术笼里的惊鸟
皆因为, 其一,你抱走了我盛雨的坛子
其二,我的弹弓不是我的武器,我从不用它来做攻击
其三,我老了,人都有老了的时候,猴子也不例外
我几乎放弃了哪怕
只用微小的一段显微镜里的时间来
摆布他,他惶乱、心跳,时而毛骨悚然
面对过往的观众,他干脆
扔掉那双皮手套,站起来,竖着身子,强调着自己
并非是装模作样的动物。他是两栖动物
长着一对扇形的玻璃翅膀
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很早之前,我曾假装自己是一片茂密的塑料丛林
从水泥管道中匍匐着蚯蚓一样的身子前进
并将海绵塞到他的嘴里
我命令他,别说话!要么,就呼吸出手术室中
被碘水浸泡过的纱布一样稀薄的白色气体我说的是:一股酸腐的异味突然
像从剧场的帆布天花上射下来的一道刺眼的追光
将他拦腰斩断。建筑物的周围
不断涌出嘈杂的多米诺声响,像一根根棍子斜穿着
混杂着。人们为此而
感到悲伤。而他,你根本就再也摸不到他
他浑身长满滑腻腻的癣
像影子一样在瞬间愈合了。魔术师冷笑着
摘开口罩,你看他的嘴,多么阴湿、空洞
无数充满疑惑的台词有如被冷冻的树叶
插在他的身上,声音如同针灸
一切都过于猛烈了,速度先于犹豫
疼痛大于迟缓
有时,令人困顿的色差让我无法触摸剩余的黑暗
我听不得这一刻的音乐声,它们是暴雨
夹杂着啪嗒啪嗒的诅咒,我不愿让
疑惑的身子混迹于抽搐的假想中
但,我们异口同声时,说的是
他从工业一路,我从二号剧场
当人群慢慢围拢,越积越高,在巨大的空寂中
只剩下我和他。而人形
却已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