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在过去为自己打拼的那些年间，许多足以决定和影响我前程命运的事情，几乎都和这里的某栋高楼或某个角落有些瓜葛。几十年来，我亲眼目睹了这个城市怎样由一个宁静、悠闲、适意的古都，变为繁荣、漂亮、喧闹的大都市，以及由这种变化所造成的当地社会的、经济的、文化的和人们日常生活方方面面的深刻变化，内心的激动、兴奋是不言而喻的。受世风裹挟，近年每每萌动南下的心思，因此每到西安总要到处走走看看，找些熟人聊聊，看看现在的西安人日子过得怎样，幸福指数有多高？同时，不是以观光客而是以主人翁的身份，实际感受一下这座曾经让我十分向往的城市。由于去的勤了看的多了，许多过去不以为然的事，现在却成个事了。在这个城市日益繁华的同时，一些隐隐担忧也日益显现出来；已经在国内外许多大城市流行的现代都市病正在悄无声息的蔓延着；曾经牛哄哄的西安娃也变得焦虑不安了。
堵心烦心的出行路这些年，这座始建于3100年前的古城，变戏法般的膨胀起来。人口由“文革”前的百来万，滚动到了现在的800多万。城区面积也由当初方方正正的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向外扩张了几十公里，据说现在执行的这个规划总面积有800多平方公里。城市的快速扩张带来许多始料不及的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这道路和交通。我曾几次乘车出入，几乎没有一次不被堵在半道上。赶上高峰，愣是半天都挪不了一步。至于那些靠公交上下班的人更是叫苦连天。听几位在南郊上班的熟人说，平时路上堵个几十分钟个把小时很平常，最长的一次硬是六小时没挪窝。打工族如此，那些有钱的主也不轻松。我有位亲戚花了几百万买了曲江的一套别墅，为了出行方便又花一百多万买了两部车。本以为这下没问题了吧？谁知常常被堵在自家院子里出不了门。侥幸出去了，又半天绕不回来。你说闹心不闹心？一个人就算有再多的幸福，你总不能整天猫在屋里享受吧？出又出不去，回又回不来，你那点幸福感不打折扣才怪！
如果说出行难是西安特产，这不公平，当今中国大大小小的城市哪里不堵？怎么弄成这样了？往根儿上说，是高层的城市交通定位出了问题。该升温的公共交通升不上来，该降温私车激增降不下去。一年1700万台的汽车产能，使那些车企老板们个个脑满肠肥。而由此引发的道路、停车、能源、污染等问题，却一股脑的抛给了政府。政府又不是魔术师，怎么可能吹口气就变出要多少有多少的土地和石油来？这事说了多少年，没人当回事儿。等到混不下去了，再回过头来重新收拾摊子时，早把自己折腾半死了！
万众瞩目的安居梦老话说安居乐业，可见有没有房子住，是考量幸福指数的硬指标。在目前的800多万西安人中，有多少人是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我手头没有现成的资料。按常理说，我对这个问题就应该没有发言权。可是用目前流行的房价收入比的思路做个简单分析，也能看出个大概。这800万人中处于财富金字塔顶层的有多少呢？没多少。他们虽然拥有为数惊人的财产，但在人数上却少得可怜。听说别人买楼就赶忙打电话让“捎上一柱柱”的款爷毕竟没几个。那些煤老板厉害吧？在北京也不过是在郊区弄了半条街，在西安也无非是在好地段多占了几套豪宅而己，微不足道！再看看中间位置。西安有大专院校一百多所，研究机构好几千所，在职人员中各类专业技术人员占四分之一强，这些人是最有希望成为中产阶级的。但现状是，尽管他们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东西——知识和技术，尽管他们是未来社会的主宰者，遗憾的是目前还只能猫在各种各样院所公司里挣着几千元一月的薪水，过着略显寒酸的小日子。离大富大贵还有很长的路。剩下的就是金字塔的中下部了。前两部分人有多少，由于标准不确定，很难统计出个确切数字。但后边这部分人占绝大多数则是确信无疑的。共产党起家靠的是这些人，奋斗为的是这些人。小康也好，现代化也罢，也是解决这部分人的问题。考量西安人的幸福，实际上就是考量这部分人的幸福。这部分人人数最多，占有的社会财富却最少。据了解，他们中有点特长的月收入在3000元左右，一般的还不足2000元。这点钱在消费日高的都市养家糊口尚觉困难，何来余资。目前西安房价早就跃上了6500元一平方米，曲江等处早已突破万元大关。他们的安居梦恐怕还得继续做些日子。
一边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边是囊中羞涩望楼兴叹的劳工大众，这就是当今中国社会的一幅情景漫画。同样，它也不是西安特有的。要分析原因，谁都能罗列个几十条。那些老生常谈早就把人们的耳朵磨出了一层又一层茧。要我说，根本的就一条：房地产这根由利益铸造的产业链拴住了太多的人。上游的、下游的，台前的、台后的，红脸的、白脸的……谁不是赚得囊满钵溢？现在你要调控，那还不是狼嘴掏肉、与虎谋皮？不斩断这条链子上的根根蔓蔓，说什么都是白搭！
日常消费的贵族化从一定意义看，城市的首要功能并不是创造财富，而是汇集和消费财富。因此，消费水平的高低，也是考量幸福的重要指标。通常情况下，消费水平高的人，得到的满足感就会相对多一些。而收入水平高的人，消费水平又相对高一些。但是从社会学的角度看，一个人的消费水平除了受收入水平的影响外，还将受到社会消费理念、趋势、风气、习惯，以及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无形的“潜规则”的左右。对于身处社会中下层的这一庞大群体来说，这同样是一件叫人十分头疼的事情。过去结婚，找几个朋友一操办，大家热热闹闹吃顿饭就成了。现在得请专业婚庆公司操办，新房布置、庆典礼仪、婚车婚宴、蜜月旅游，那样能少得了？孩子大了，好幼儿园进不去，好学校上不了，怎么办？有钱没钱都得花钱。朋友聚、同事请，别人点了海鲜，你能上碗羊肉泡？老家来人了，办事你得陪着，吃住你得管着，车费你得掏着，因为你混好了，是西安人了。别人孩子买钢琴了，别人老婆买钻戒了，别人换车了，别人定房了……对你都是无形的压力。而这些尴尬，在小地方会轻得多。难怪许多年轻人调侃说，他们被这座城市绑架了！
我之所以把这种升级换代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消费诉求叫做贵族化倾向，主要是因为它越来越脱离人的基本生理需求，而演化成一种场面、情景和感觉，成了一种心理上的诉求和满足。这就和六十岁的慈禧老太太一顿饭上几百道菜而又一筷子不动是一个道理。支撑这种消费倾向的除了钱袋子外，更是一种弥漫于都市各个角落的病态心理——虚荣心。市井语言把它形容为“笨狗扎个狼狗势”，虽然粗俗了一点，但却很生动形象。按说，社会风气只是个外因，它只有通过个体的人这个内因才能起作用。但一个人身处社会大环境中，又能不受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大概只有神仙做得到。倘若有一天，我也进入这座城市了，我能做这个神仙吗？恐怕自己也没太多的信心。
令人担忧的复古风西安自古帝王都，周、秦、汉、唐的十三个朝代，在这里活动了整整1100余年。除了那深深融入秦人血脉的民族精神、文化传统外，那遍布八百里秦川地上地下的历史遗存多得我们自己都数不过来。守着祖宗留下的这份丰厚遗产，秦人真是太幸运了！即便是今天，旅游观光仍是西安经济的支柱。多少西安乡党都靠它安身立命、养家糊口、发财致富。吃祖宗本没错，咱是孝子贤孙，咱不吃他老人家让谁吃？问题是怎么吃法，这可就是大学问了。西安这些年在这方面费了大心思，下了大工夫，花了大本钱，对于打造城市品牌，提升城市品质，带动经济、社会的全面发展做出了历史性贡献。但是一些倾向，也是值得认真思考的。一是太心急了。唐以后，随着权力中心的东移，西安逐渐冷落了。以后的千余年里，土匪盗贼蜂拥，战乱灾荒迭起，建国初的反封建，“文革”中的破四旧，都使祖宗的那些玩意儿遭受了一次又一次毁灭。直至80年代后，文物古迹的价值才再次被人们认识。面对遍地是宝的这块土地，西安乡党恨不得把它全部封存起来，让它一夜变回长安去。心情可以理解，做法却值得商榷。中国有五千年文明史，整个黄河流域到处都是祖先的足迹，更何况西安这样的文物富聚区。如果只要一看见古人的脚印就圈起来，若干世纪后，我们的后辈不是就被挤出地球了吗？所以还是要摸清家底、科学规划、合理的保护利用，避免古人今人共争空间的局面。二是太贪婪了。前些年，只要弄个景点，编段故事，就能引来大批游客，赚取大笔票子。这种错误导向，把人们的胃口吊的越来越高。于是大到古城皇宫，小到有段传说的一个破土窑，凡是有点名堂的地方，就有人动脑筋。吃祖宗不能这么狠，不能一代人吃尽几千年，连口汤都不舍得留给子孙吧？更何况许多技术现在还不过关，不少文物刚出土光鲜如新，顷刻间便成了灰烬。于其在保护中损失，还不如原汁原味留给后人慢慢弄。三是太商业化了。文物保护和商业开发所需要环境和条件完全是两码事。“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也好，“打造一景、带动一片”也罢，这都没错。问题是再好的事情，只要和商业利益捆在一起，往往就变味了。在疯狂的、无孔不入的资本面前，一切手段都显得苍白无力，这样的教训我们还少吗？面对巨大的商业价值，无论是历史价值还是文化价值，统统都退避三舍了。这是个需要十分警惕的倾向，弄得不好，我们会在不经意间就好心办了错事。四是过于奢华了。对于重要的历史遗址，无论是国外的经验，还是现行的政策法规有一条是很明确的，那就是“不重建，不动土，保持原貌。”你再看看这些年仿建的那些唐代的东西，处处气度非凡，个个金碧辉煌。唐时原貌怎么样谁也没见过，但是就豪华程度而言，现在的绝对超过当初的。这不是发掘和保护，而是十足的劳民伤财、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不妨设想一下，若干年后，当我们的后辈子孙看到这批二手货和高档仿品时，会怎么想？还会把今天的你我看做是他们的骄傲吗？我们可以复制几座宫殿，甚至一座长安城，但永远也无法复制它们所承载的历史文化，因为那是祖先们的魂！
文物是什么？是物化了的文化。文物保护是干什么？是保护历史文化。这种保护应该既是对历史和祖先的尊重，更是传承、借鉴、发展和光大，不能单纯把它看做是能带来财富的聚宝盆。一个地方、一个民族要想长盛不衰，不是靠祖上遗产，而要靠自己的自主创新能力和综合实力。美利坚只有两百年历史，他们无法吃祖宗，但却成了这个星球上最富强的国家。于其弄得满城尽是旧时风，为什么不自己弄几处能立于世界之林的硬货摆在哪儿？说到底得靠创新求变、与时俱进；得靠不断吸取、借鉴古今中外各民族的优秀文化成果；得靠放眼世界、着眼未来。这就首先要从长安城走出去，从八百里秦川走出去。作为第一步，恐怕要先从祖宗的光环下走出来。
仅凭上面这篇篇文字，当然不能说明一方苍生的幸福与否。就算是一年一度的“全国十大最具幸福感的城市”评比，又能怎样？说你幸福了，你就真幸福了？说你不幸福，你当真不幸福了？完全不必太介意。幸福既不是说给别人听的，也不是摆给别人看的，那是自己享用的。别人说什么都没用，重要的是自己心中有数。感觉幸福，多珍惜。感觉不幸福，想想差哪儿了，然后加把劲。这才是最实际的！
西安是秦地的骄傲，是秦文化的名片，是秦人心中的伊甸园。唯其这样，咱老陕才格外珍重它、关注它，希望它再铸辉煌，企盼它幸福无疆。然而，这却是一条漫长的、充满艰辛的、新的创业之路。乡党们，咱一起努力吧！
2010年10月
南北大街通了
南北大街终于通了！对于这个塞外小城的居民来说，没有什么更叫他们高兴的了。望着这平整宽敞的新街道，人们惊喜之余，竟然有了几分陌生。是的，它来的太不容易了！
打通这条纵贯南北，连接老城新区的主街道的构想是什么时候提出的，我都记不起来了。怎么着也有个一二十年了吧？期间，领导换来换去，方案吵来吵去，问题踢来踢去，时间拖来拖去，其艰难程度能赶得上中央红军走到吴起镇。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实实在在的就摆在那儿！你现在就是说它空前绝后、震惊中外，也没人再去较那个真。老百姓要的是出行方便，他们得到了。别的关他们什么事？
这年头办成点事不易，要是担着压力、冒着风险、顶着流言把事办成了就更不易。不管是谁的心血、谁的功劳，都是值得尊敬的。我很想告诉那些大大小小的“公仆”们，这件事你们办得好！你们的“爹妈”会记住你们的。
2010年10月12日于定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