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这世界,要说难混真难混,要说好混也好混。像我这等满头高粱花子的“半介书生”,凭着八年学历所识得的那几个字,好歹也混了大半辈子。虽未混出大名堂,倒也衣食无忧。有时候,还能狐假虎威的装装蒜。运气好那阵儿,也曾张狂过几年。你说到哪儿去说这理儿?
因少时学业被那场“大革命”所废,故尔常对文化人怀有一种深深地仰慕和敬畏。前些年,虽然也干过些文人勾当,但这先天不足的病根儿终是致命软肋,它使我怎么也没能混入文人圈子里去。文人没做成倒也罢了,偏又沾了些旧文人习气。满嘴之乎者也,一身青裤蓝衫,常与周围格格不入,俨然一幅新版“孔乙己”派头。回头想想,能把自己都逗乐了。这表面的东西倒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孤傲自负,倔强直拗,属于村话说的“咬住一根干屎棍给个油饼都不换”的那种。这不,这二年总听别人出书,心里便直嘀咕:那张三没见怎读书,李四文笔也一般,怎就都能出书?这就耿耿于怀了,好像人家张三李四都招你了似的,你说这不是自找别扭是什么?
自打怀揣一纸退休文书闲蹲到家里后,便整天无处好去,无事好做。按说这瞎忙了大半生的劳碌之身清闲下来了就挺好,但这把贱骨头却愣是享不了这清闲福,尤其是有话不知到哪儿去说、和谁去说,憋得实在难受。百无聊赖时,那假文人的酸气又时不时的冒一回。今天写几句不痛不痒的大白话,明天哼几句不咸不淡的顺口溜,后天又凑几句不工不雅的闲对子。终日悲天悯人,愤世嫉俗,有兴瞎哼哼,无病也呻吟,自己把自己像顾来的伙计一样支使的团团转,很一阵儿都没顾上再喊那个闲字。就这么一来二去,两年下来后,案头的稿纸竟堆起一大摞。一天,正望着这堆纸发呆,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这不就是书吗?心中一阵暗喜,立马动手把它们分门别类的捯饬顺溜了,该删改的删改,该润色的润色,再看时,居然有点“新娘子”的鲜亮模样了。于是当即给自己拍了板:就是它了!
东西有了,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心里着实没个底。偷偷给几个熟人看了看,也无成议。有的说:“还不算太难看,想弄也能弄。”有的说:“费那么大劲干甚哩!还不如跟我上牌桌抠两把。”还有的干脆说:“鸡零狗碎、胡侃神吹的,又不是什么正经东西,想去糊弄谁?”这样,就更叫人拿不定主意了。撂了几个月,思想斗争了几个月,还是没能挡得住世俗的诱惑,最后牙一咬脚一跺——就这么着了!是甚不是甚由人说,好不好都是它,反正谁又没有硬塞给谁,怨得着吗?心情反觉轻松了。
看着眼前这堆被想象成书的纸片片,心里多少有些久违了的愉悦感。但我自己有数,这只不过是一个老头儿消遣解闷的唠叨话罢了。它文字美不美,水平高不高,并不重要。有些什么,是些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么一种方式,把自己想说的一些话说了。我没指望它能带来或留下些什么,我欣慰和享受的是那一吐为快的感觉,这就足够了。像一阵掠窗而过的风,也许有一丝凉爽,也许有一丝暖意;也许是淡淡幽香,也许是颗颗沙粒;也许只是一拂而去,什么都没留下。这也没什么,就让它过去吧!与我,就算是苍烟落照中的新感旧梦;与您,权当是酒后茶余时的谈资笑料。你我都一笑了之,岂不两便?
野风
2011年4月于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