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丁朝君的文学评论
丁朝君的名字在宁夏的文学界早已耳闻,她是活跃于80年代末宁夏文坛的回族女作家和评论家。迄今已出版三本专著《爱我所爱》《记忆中的绿叶》《当代宁夏作家论》。那时我还在西海固偏远的一个乡镇工作,为了排遣单调乏味的业余生活,乡镇的文化站就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在那里,总能借到《朔方》这样一本纯文学杂志,时不时就会看到她发表在上面的散文和评论。真正认识丁朝君,那还是2006年深秋,她看到我出版的个人拙著《不可碰触的年华》后,写给我一封信。她说:“《不可碰触的年华》很好,我在秋夜里阅读,感到心灵之舒畅,思绪之飞扬。文人以文会友,故而,用这种原始的手法与你晤谈。……文学是寂寞者的事业,诚然如此,但千万不要因为文学而将自己铸就成苦行僧……希望你在快乐中行文,在排遣中码字,在与白纸交流的喜悦中创作,那才是阳春白雪的精神享受。”这些话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后来,随着阅读的深入和对她创作的关注,让我感受到“在感悟中把握生命”的丁朝君散文创作的人性之美、人情之美和人爱之美。她发表的一系列散文作品,(后来大多收录于《爱我所爱》一书之中),有对个人乃至某些群体不同遭遇和命运进行的省思,有对故人挚友的缅怀感恩,有触景生情、咏物抒怀的佳作……这些作品,大多写得意蕴缱绻,文采飞扬,情感细腻,直指人心,很深情,很唯美,很忧伤,在艺术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审美意蕴,构成了她散文艺术清新隽永、优美沧凉、意境深邃、细腻感人的审美风格。关于她的散文创作,在段怀颖先生、赵慧教授、老作家吴淮生等多人的评论中均有详细的论述,故而在此不再多言。下面主要谈谈她的文学评论。
我们都知道,创作与评论作为文学发展的两翼,缺一不可。二者是属于不同的思维方式,不同的审美特点的。创作面对的是生活的馈赠。它是通过概括和表现生活来体现作家的主体审美意识;而评论则是艺术的馈赠,它以作品为依托,并参照生活的规律来评价、衡测作家的劳动价值与意义,它既是作用于读者,又是作用于作家的。的确如此,对读者来说,评论能带领读者走进作家创造的艺术世界,帮助其领略作品独特的内蕴,烛察人物心灵的韵致,抉发作品的弦外之音,使作品为广大读者所接受、所理解。而对作家来说,评论不仅要充分肯定作家认识生活、概括生活的价值与意义,还要通过对具体的作家作品进行科学的、有说服力的分析评价,指出其思想和艺术方面的高下成败、得失优劣,从而帮助作者总结创作经验,扬长避短,或端正其创作思想,或弥补其艺术的欠缺,或提出完善其作品的意见,促使作家创作水平的提高。与此同时,文学批评通过对具体作品的分析评价而涉及广泛的文学现象时,会影响一个时期甚至一代文学的发展动向。进步的、科学的文学批评能促成进步文学的繁荣兴旺。
然而,当下的现实是文学研究与评论工作一向是说起来重要,但实际上却往往不被重视。在这种境况下,能够做出成就的,无不是坚持不懈、持之以恒、淡泊名利,忠于文学事业的执着者。文学评论家丁朝君就是这样的人。她与文学结缘已经走过了几十年的历程。在这半个多世纪的漫长岁月中,她经受过风雨,遭遇过泥泞,也感受到阳光明媚的快乐,品味过成功的喜悦,接受过荣耀的鲜花,在宁夏的文苑里放射出馥郁的幽香。然而,得来容易却艰辛。这首先得力于她对生活的热爱,对文学的挚爱,以及她的坚守、坚持、坚韧。四十多年前,因为厄运的到来,很小的她不得不离开家,来到毛乌苏沙漠边的盐池县一个乡村当了一位小学教员,生活不便,条件艰苦,使她懵然无备地接受了命运的挑战,走过了一段风雨兼程的泥泞之路。然而,失意的人生可以使人沉沦,也可以让人奋进,她选择了后者。出于对文学宗教般的虔诚和殉道般的热爱,在孤独寂寞中,她拿起了手中的笔,靠文字来温暖自己的生命旅程,从此,走上了一条坎坷的文学之路,矢志不渝并无怨无悔。在她的人生履历中,我们清楚地看到,正是由于参悟了苦难,淌过了艰难的沟沟坎坎,丁朝君对人生、对现实生活便有了真知灼见,这样,她笔下的文章,便有了厚重和力度,这是生活给予她的馈赠。
丁朝君非常欣赏著名评论家雷达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在某种意义上,孤独和封闭有助于极端化的创作个性的蓄势,那么,对于当代文学批评而言,孤独和封闭只能带来大量滞后因素。”因此,她认为文学评论者必须要有与作家广阔的交往空间和交流平台。评论者如果不与作家比肩并立,就不能对作家的劳动进行探幽烛隐,品鉴入微。基于如此的认识,她认为处于作家和读者中介环节的评论者,既是作家的挚友,又是读者的文学导游和知音。既要对作家负责,也要对读者负责。评论者只有在尊重作家和读者的基础上,才能以自己的良知对作家之作品予以实事求是的评价。因此,她的研究和评论从来都是认真地研读原作,决不“跟着感觉走”,也不玩弄新潮的学术语言游戏,用一些云山雾罩般的套语为作家作品打造不合尺寸的“桂冠”,以显示自己的莫测高深。她更不愿意看着作家的眼色为文,当作家变相的传声筒或高级广告。如果这样做,在她看来不仅是评论者人格的贬值,也亵渎了文学评论的高洁与尊严。
德国作家黑塞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他在谈到文学作品阅读时,强调“必须走一条爱之路”。而丁朝君的文学评论与研究也很注重这种情感的选择。她在评论、研究作家的作品时,一般是选择那些能使自己发生阅读冲动的作品为切入点,将触动心弦的人物、事件、细节,予以发掘与阐释,精微入理,融情于理,或褒或贬,都注入她的生活经验、审美情趣,甚至有时是“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心中之块垒”。这种评论观有可能与作家的主观意图相左,但她认为:评论是对作品的再创造和对生活的再评价,如果不渗透评论者的人生理念、审美意旨,也就显示不出评论者的个性和评论的价值,这也是丁朝君文学评论所坚守的基本原则。
丁朝君的文学评论作品集中在她出版的《爱我所爱——文苑探幽》《当代宁夏作家论》两本著作之中,这两本书,几乎攘括了宁夏绝大多数有创作实绩的百位作家。她的评论之所以为宁夏文学界所重视,主要源于她坚实的文艺理论功底和有说服力的批评文字。“一个批评者如果没有良好的知识积累和理论积累,没有优异的学术修养,没有基本的文学审美能力,他就不会真正走进文学,就不会真正理解作家和文本,就不会完成真正的审美判断和审美阐释。”当然,作为评论家的丁朝君比谁都更加懂得此中的道理。她在不断强化自身理论素养的同时,她的文学研究也很注意理论与实践相吻合,相统一。在进行理论论证时,常常是借助于精湛、简短的理论来搭桥引路,重点放在具体文本的分析上。她的文学评论每一篇中都能从马列主义文艺理论和其他一些文论大家的经典中找到批评的支点,然后再用这种理论去检视、辨识、评价和比较文学现象或作家作品,这就将作家作品的分析置于理论的框架之中,使之持之有据,言之成理,从而使得许多分析评鉴做到恰如其分,精辟而周至,让你不得不佩服她深厚的理论学养和敏锐的洞察力以及精到准确、干净利索的表达。
在《严峻的真实与悲剧的雄浑——评海容的小说集<;远山>;》一文中,对《远山》这部社会问题小说集中所展示的人性之恶剖析可谓入木三分。为什么邪恶在我们这块沉重古老的土地上竟有如此大的力量?“这应归罪于欲念。‘欲念是一种膨胀的感情,像灵魂中不可救药的癌症一样,扼杀了其它一切情感。’确实如此,欲念在某种程度上使恶成为一种力量。在善与恶的斗争中善总是处于防御被动挨打的地位,而恶却总是在制造矛盾挑起矛盾然后再控制和利用矛盾的进攻地位,这就在善与恶的角逐中形成了一个怪圈。”这段精辟的论述把小说中关于社会问题的根源揭示得一清二楚。丁朝君说,生活是一部流动的大书,小说则是作家的读书札记。她通过对《流逝的荒原》的深入分析,揭示了人性的多重性与悲剧性,表现了人“不能凭自己的主观意志去操纵大自然的悲凉。引伸到生命本原的无可奈何。”在此文中,丁朝君有一番如此感慨与思考:“人以哭声宣告了自己的诞生,经过几十年或长或短的岁月之后又在亲人友人悲戚的哭声中走向死亡。生命,不过是由生到死的一个过程而已。这生命始终两端却‘不谋而合’的都是哭声!死亡时亲友的哭声并不费解,而诞生时的哭声难道不可以理解为不愿意降生于人间的声声抗议吗?”卡夫卡说,“艺术向来都是要投入整个身心的事情,因此,艺术归根结底是悲剧性的。”文学如此,生活何尝不是如此?我们的人生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