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人。虽然抹了厚厚的防晒霜,但是太阳的热力还是穿透了皮肤,将刘琼斯烤得烦躁不安。这时她站在一所高考考场的警戒线外,在她身边站满了同样烦躁不安的家长们。明年绝对不来了!琼斯恨恨地想,但随即她又想起,去年和前年的此时此地,自己也发过同样的誓言,但今年还是来了。真蠢!琼斯边骂自己边烦躁地掏出手机看时间,这时她手机却响了,是刘得意打来的,接通:“喂,二哥。”电话那边扑面而来一句训斥:“全世界的人都这么二着叫我我没办法,可你能不能别这么跟着寒碜你哥!”琼斯被说愣怔了:“我叫你二哥多少年了你也没抗议啊,怎么了你?”刘得意:“从此时此刻开始,谁再叫我二哥我跟谁急。”琼斯:“你早该急了。找我什么事儿?”刘得意:“我必须马上见到你,出大事了。”琼斯:“我在外地呢。最早也得晚上才能回去,电话里说吧。”刘得意:“我怕惊着你。”琼斯:“你惊着我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挺得住。”刘得意:“你嫂子要跟我离婚!”琼斯:“她又想通过离婚达到什么目的?”刘得意:“这次她不想达到什么目的,离婚就是最终目的!她以前都是假动作,但这次她是真想把我当成一个铅球扔出去!”琼斯一愣,稍顿了一下:“来真的?”刘得意:“真真儿的!她现在就差最后那一下发力了。你赶紧回来帮哥拿拿主意。我招架不住她!”琼斯:“那晚上我回去找你见面聊吧。”
琼斯挂了电话,内心更加烦躁。这时旁边一个憨憨的不开眼的男家长过来搭讪:“哎,您好,您里边的是儿子还是闺女啊?”琼斯正烦着呢,又被人当成陪孩子考试的家长,禁不住火冒三丈:“什么眼神啊你!里边考试的人是我姐知道不?!”此人憨得有点二:“知不道!”琼斯气得转身避开了他,焦躁地看手机上的时间。
琼斯等的人是她的好朋友花美丽。此时四十岁的花美丽正坐在年轻的考生中间考试。她戴着眼镜和棒球帽,打扮得很严实,坐在一张考桌前努力答卷。花美丽聚精会神,答得很认真。监考老师在课堂里转悠,觉得花美丽眼熟,禁不住老打量,每当她转悠到花美丽桌旁时,花美丽都小心地把自己的名字盖住。实际上监考老师是花美丽的初中同学,花美丽早就认出了她,但却不想让她认出自己。监考老师也不敢打扰考生,只好不断有意无意地观察。
结束的铃声终于响了。考生起身陆续涌出考场,花美丽也交上试卷低头往外走,监考老师急忙瞥了一眼试卷上的名字,失声叫出来:“花美丽,你果然是花美丽!”花美丽不回头,径直往外走。监考老师继续喊她:“花美丽,你是我初中同学花美丽吧?”花美丽一着急不知为什么说了句英文“NO”便落荒而逃,一路低头匆匆走向校园门口,突然一个话筒杵到她面前,吓了她一跳。抬眼见是两个人,一个男记者扛着摄像机,一个女记者拿着话筒采访她:“考生大姐您好,高考结束了,我们想采访一下您。”花美丽有些错愕:“采访我干嘛啊,我一普通人!”女记者:“您是一普通人,但您不是一普通考生。您如此高龄还勇敢地参加高考,令人钦佩,当然,也令人不解。”花美丽:“有什么不解的呀,有个老大爷六十多了还参加高考,我跟他比还嫩着呢,你们应该采访他去。”女记者:“已经采访过了,现在还想采访一个中年妇女型的高考钉子户代表,您是我们最中意的人选。”
花美丽:“高考钉子户?我可不是!我就考了三年,顶多算是高考困难户。”快步朝前走,想摆脱掉俩记者,但俩记者步步紧跟。女记者:“请问,您明年还考吗?”花美丽:“嘿,我说记者妹妹啊,你是算准了我今年考不上还是怎么地?”
女记者:“我真心实意祝您金榜题名。但万一您没考上,还考不考?”花美丽:“考。不是它把我烤糊了,就是我把它考中了!”女记者赞叹道:“有魄力!什么时候您立下了这么大的志向?”花美丽:“我打小啊,就比较上进”话刚说了半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又改了口:“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们的采访。”女记者:“请您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您为什么要屡败屡战?”
花美丽不再回答,一个劲儿往前走。考点警戒线外,琼斯看到花美丽被俩记者追问着走来,赶紧迎上前:“什么情况啊,花姐?”花美丽小声地说:“莫名其妙地火了!被记者盯上了,赶紧撤。咱们车呢?”琼斯指了个方向,两人疾走。记者犹自紧追不舍:“考生大姐,您能勇敢地参加高考,为什么不能勇敢地接受我们的采访?”花美丽:“记者妹妹,您放过我吧,对这高考啊,我是有点钉子劲儿,但真的还不是钉子户。您另找个中年妇女采吧。”女记者:“说得真好,钉子劲儿!我们整个民族都需要这种劲儿。您这钉子劲儿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琼斯:“说出来你们会失望,她天生就是颗钉子,一辈子就爱碰壁。”两人急急走到车旁,开车门上车。这时女记者追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您觉得高考对您是一种理想、梦想,还是说只是一种幻想?”花美丽还没回答,琼斯有点急了,进了一半的身子又从车里探出来,嚷嚷说:“她一中年妇女,能有什么理想梦想幻想!顶多算个胡思乱想!”
女记者:“您是她什么人?”琼斯:“亲友团。”女记者:“您的意思能代表她吗?”琼斯:“能。说白了吧,她就是闲得难受!解闷儿!你们要再紧追不舍就是你们闲得难受!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们不去采访祖国未来的花朵,采访一朵明日黄花干嘛啊!”
坐边上的花美丽也被琼斯这一番说辞说愣了,看着琼斯。女记者见再也采访不出什么,礼貌地道了声“谢谢”便和男记者收了话筒和摄像机转身走了。琼斯见花美丽还愣怔着,催她开车:“赶紧走啊,花姐,我还急着回去平事儿呢。”花美丽:“不妥。琼斯,你刚才那么说不妥。”琼斯:“你不想被人乱采,我就乱拳把他们打发走,有什么不妥的?”花美丽:“我不接受人家采,但也不能乱跟人家嚷嚷,我高考也不是闲得难受啊,我还是有追求的,我得给人解释一下去。”说着下车就走。琼斯:“哎,花姐,你别耽误我宝贵时间啊,我陪你溜溜儿两天了!我急着回去呢!”花美丽:“就说三句话,耽误不了多大会儿,路上给你猛踩两脚油门就追回来了!”
花美丽下车连跑带颠追上俩记者:“记者妹妹,我得跟你唠叨一句。”女记者兴奋地示意男记者开摄像机,被花美丽用手按住:“就别录了。我也不是接受采访,就是给你解释一下,但别给我播出去。我高考的事儿还对我儿子和周围人保密呢,就我刚才那闺蜜知道。她舌头莽撞,说话猛,你们别介意。”女记者:“好吧。那您到底为什么参加高考?”男记者偷偷打开了摄像机,花美丽没有察觉,继续滔滔不绝:“我儿子学习成绩差,厌学,我老说他,一说他他就顶我,因为我小时候学习成绩也是一穷二白,他埋怨我身上笨的基因都传给他了。你觉得我笨吗?”
女记者:“不笨。”花美丽:“我也觉得我不笨。我就偷偷自学,找人学,我要做个样儿给我儿子看。你说我要是考上清华、北大,我儿子他不就有学习的榜样和动力了吗!”女记者:“大姐,那您的理想就是考清华和北大?”花美丽:“如果我的户口在北京,以我目前的学习进步速度,考个五年六年的,清华、北大也不是梦;但我是东北户口,想考到清华、北大,门儿都没有。所以,能考上一本,就是我的理想。我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这时琼斯驾驶着车“唰”地驶过来,说:“花姐,你要还不麻利地走,我就一人颠儿了!你腿儿着回北京吧。”说着加大油门,不像是开玩笑。花美丽赶紧上车,还不忘回头叮嘱女记者:“我这段可千万别播啊!咱们可是有口头约定的!”
琼斯驾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路上。花美丽心疼自己的车:“慢点儿!安全第一!什么事儿啊你这么把我的车不当车开?”琼斯:“我嫂子又要跟我哥离婚。”花美丽:“认识你三年,光听你嚷嚷他们要离婚就有两三次!都离滑轮儿了吧?”
琼斯:“以前是喊狼来了,这一次狼是真的来了。”花美丽:“那你二哥、你和你嫂子谁是狼谁是羊啊?”琼斯:“要我哥是狼我还用这么急着回去吗?!”花美丽感叹地脱口而出:“你哥跟你这么南辕北辙啊?”
琼斯:“什么意思?”花美丽:“我是说,同是亲生兄妹,他就没点你身上的狼劲儿吗?”琼斯听着别扭,不乐意了:“花姐,你这话儿可把我给包进去了,我放下手头所有工作,陪你来高考,平时也是风里来雨里去,随叫随到,没想到在你心目中我还是头狼。”
花美丽:“我说的狼是个褒义词,你说你要是没点狼性,你能做成你们那儿的首席婚恋规划师吗?我当年还是你从另一个规划师那儿挖来的客户呢!羊干不了这事吧?夸你你别听不出来。”琼斯:“好吧,花姐,我承认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我得好好找找我的狼牙,看能不能把生活撕开一个更大的口子。”花美丽:“口子太大容易决堤,差不多就得了。”边说边打开手机,一堆短信提示音涌了进来,花美丽翻看:“哟,高闯班主任打过俩电话!”说着赶紧拨号,电话接通了,花美丽跟老师说话的声音比较客气:“司徒老师,您好,我是花美丽,不好意思,出趟差,手机关了。”司徒英兰电话里说:“花女士,您好,明天下午三点家长会。”
花美丽:“知道。我今晚就回北京了。不敢耽误。”司徒英兰:“我想请您提前一个小时到学校,有些事情跟您交流一下。”花美丽:“司徒老师,能电话里透露一两句吗?我好有个心理准备。”司徒英兰:“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还是明天说吧。”花美丽:“哎。好。两点我一定准时到!”司徒英兰:“高闯的成绩单已发到你短信上了,请查看。”
挂断手机后,花美丽赶紧翻看短信里的成绩单,叹了一口气。琼斯问:“考得不好?”花美丽点头默认。琼斯安慰花美丽:“学习不开窍就别钻牛角尖了,以后让高闯接你班打理火锅城得了,想镀金就花钱读个总裁班。”花美丽:“要是他全不成我也就认了,但你看他英语和地理,次次都考前三名!可别的咋两眼一摸黑呢?”琼斯:“这就叫偏科啊!我就是因为偏科才上了个经贸大学,否则清华北大,不在话下。”花美丽:“他也偏得太邪门了!我不甘心!”忽然又想起什么,“哎,你刚才说我是一朵明日黄花,什么意思?”琼斯:“就是很美的意思,明日黄花遍地香嘛。”花美丽:“是这意思吗?”打开手机,将明日黄花输入搜索引擎查看,看完感慨万千:“我坚持当高考钉子户还是对的,否则在文化上我会被你欺负到天荒地老!”
花美丽和琼斯回到北京的时候已华灯初上。琼斯去找哥哥刘得意,花美丽也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自己的花美丽火锅城,她想看看这几天自己不在时的情况。花美丽火锅城不大,但是很别致,门上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欢迎八方客;下联是:拒绝一滴香;横批:吃了吗?这对联是花美丽自己想的,她很得意于这副对联。
一见花美丽回来,大堂经理韩盾赶紧拿上账本向花美丽汇报工作。花美丽路上饿得够呛,一边听一边吃着个烧饼。韩盾:“花姐,你看,你走的这两天营业额直线上升。”花美丽:“是吗,上升了多少?”韩盾:“每天小一千呢。以后您没事就别来了。”花美丽:“哟,难不成我来还影响收入?”韩盾:“可不是吗,您动不动就免单!一天一千,一年下来就是三十万的流水!”花美丽:“我最近不听你劝了嘛,不怎么免了。以后我少免!”韩盾:“花姐,咱们应该走国际化管理,绝不免单!”
花美丽:“绝对不免?太抠门了吧!”韩盾:“金山都是从手指缝里流下去的。你想想,麦当劳肯德基什么时候给人免过单?”花美丽:“咱跟人不熟啊。”韩盾:“熟人家也不免!奥巴马、普京知道不?”花美丽:“知道。”韩盾:“就他俩,一块儿去麦当劳吃饭也得交钱!”
花美丽:“是吗,这外国饭馆可够没眼力见儿的。上次老家有个乡长来我都给免了。”韩盾:“只要您不免单,我保证年底至少多十几万的利润。”花美丽:“那敢情好。就这么定了。那什么,这两天文秀带闯闯来这儿吃饭了吗?”韩盾:“没来。”花美丽:“你没叫他们呀?”韩盾:“叫了,不来;说去送,不用。”花美丽:“这文秀!我都跟她说好了,让她带闯闯到这儿来吃。”
韩盾:“花姐,有句话我得跟您说,文秀这两天没在家。闯闯给她放假了!”花美丽:“那他怎么吃饭啊?他是想饿死啊!”韩盾:“才不会呢。他吃得好着呢。”花美丽:“你咋知道?”韩盾:“我看他微博了。”花美丽:“微博是什么玩意儿?”韩盾:“刚兴起来的。我拿给您瞅瞅。”韩盾掏出手机,操作给花美丽看,“你看,这盘比萨周围的环境眼熟不?”花美丽:“像我家厨房‘纸条王子’,谁啊这是?”韩盾:“这就是闯闯的微博。他这两天做了比萨、牛排、烤鸡翅,还有意大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