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不知什么时候，豆崩已经站在她的身边。
崖嫣的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但她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们真的很登对。”
“真的吗？”豆崩冷冷地问道。
“嗯。”
“那我问你，还要利用程思敏到什么时候？”豆崩侧过脸来，目光像刀锋一样锐利。
崖嫣顿时感觉自己魂飞魄散，或者说不知所措。她呆呆地看着张豆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总要说点什么，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这样提醒。
“千万别解释，也别否认，我不想看见你那个样子。”每一次，她总是可以看穿她，这一次也是一样。
“我在你家看见程思敏送给你的诗集了，当然这不怨你。可是你什么都不说，还接受了他的感情，他像个傻瓜一样被你蒙得团团转。你看他的眼睛，满满的都是爱。看到他那么真心实意地对你，你都不会不安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伤害我们真的能让你快乐一点吗？
“因为黄冈密卷的事，兰老师说了很多伤害我的话，而且她一定要家访，摆明是要告状的。可是她到了我爸那里，看见我爸爸刚做完手术后不久，还架着双拐走路，她什么都没说，只聊了无关痛痒的几句话，就离开了。就是这一个举动，让我一点都不恨她，可是我恨你。
“你根本不爱程思敏，也明明知道我很喜欢程思敏，可是你利用了他的善良，让他充当你的止痛片。你也利用了我跟你的友谊，认为我不应该介意。所以我恨你。而且我告诉你，我很介意。
“但我一直在忍耐，我相信友谊，相信你会醒悟，可是你没有。昨天程思敏还告诉我，你们去看了电影，还牵了手。他很兴奋，实在无人可说只好跟我分享。
“你还是我的朋友吗？崖嫣……不过也对，朋友本来就是拿来利用的，不是说只有被朋友伤害才会成长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豆崩直视崖嫣。像是要把她看透。
崖嫣没法回望她的好朋友，只能看着地面。真希望地面就此裂开，让她掉下去万劫不复。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你哭什么？该哭的人应该是我吧。”豆崩扔下这句话，如同扔掉一袋垃圾。她转身走了，头都没回。
崖嫣打扫完卫生，一个人落寞地回家。
走出学校的大门，天上下起丝丝细雨。原来按部就班的街道上，有人开始奔跑找地方避雨，有人停顿下来拿出雨衣或雨伞。崖嫣的书包里是有伞的，但是她没有拿出来，只是木然地慢慢地走着。
天色阴沉下来，乌云笼罩。
那些症状又出现了，两耳失聪，目光所及的世界变成黑白两色。她看见自己在旷野里奔跑，在追逐一只挥舞翅膀的大鸟。
随着尖锐得犹如金属划玻璃般的刹车声响起，忽然间，周围所有静默的一切突然同时发出了声音，声浪震耳欲聋。崖嫣惊醒过来，视力的功能也随之复原，满眼都是炫目的缤纷色彩。一辆深色的卡车如怪兽一样迎面向她扑来。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马路中央，鸣笛声此起彼伏，可是她没法挪动身体，两腿不听使唤。
终于眼前一黑，紧接着被巨大的呼啸声席卷和淹没。
4
父亲张箭并没有让豆崩失望。
她在洗手间打出电话后不到四十分钟，客厅里就响起了敲门声。豆崩和野晴小姐在书房隐约听见管家开门及打招呼的细微动静。
书房的门紧闭，但毕竟是太安静了。
“又是你的网购送货吧。”本来就烦躁的野晴小姐双眉紧锁。
“是爸爸。”豆崩回道。
“不可能，他来干吗？”
“我给他打电话了。”
“什么时候？”
“刚才在洗手间。”
“你让他来看我的笑话吗？”
“妈，我们遇到麻烦了，需要一个正确的判断和决定，简单说就是需要一个男人的思维。能够参与这件事的男人就只有爸爸了，只有他不会害你。我们还能相信谁？”
野晴小姐还想说什么，书房的门已经敲响了。
在管家的引领下，张箭走进了书房，他穿了一件磨损严重的旧外套，豆崩并不认为他是随手抓错了衣服，而是父亲一项崇尚的简朴风格。小陈阿姨说，如果不给张箭添置新衣，他会毫无感觉的一直穿旧衣服，没有任何要求。鞋子也一样，一双到底，两双鞋换来换去就觉得既麻烦又浪费。
可是他从来不会给人穷酸的印象，他的自信，他的坚持，他的浑然忘我，他的从容大度，像稀有的矿石一样，沉静而有光芒。
即使是在野晴小姐散发乌金般色泽的紫檀柜子整齐排列的书房里，也不会黯然失色。
父亲的双腿已经完全恢复了自由的行走，没有留下后遗症。
管家送来茶水后就离开了。
这时，他们的目光才在一个瞬间正面相遇，居然都没有躲闪，似乎还对峙了几秒钟。张箭眼中的沉稳和坚定，顿时让野晴小姐冷静下来。她让豆崩先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后面的事情，是在一周之后，野晴小姐向她复述的。
张箭安静地听完事情的经过，得出的决定是报警。野晴小姐说出了她的顾虑，张箭还是说，报警，我跟你一起去。
他问野晴小姐有没有给蓝色妖姬汇钱？野晴小姐说，因为看到照片后真的慌乱了，就在二十分钟前给那个账号汇了十八万，想稳住蓝色妖姬。张箭叫野晴小姐跟蓝色妖姬说自己在进一步筹钱。
随后陪野晴小姐去公安局报警。
警方根据“陈涛”提供的账号，循线查出陈涛名下的一级账户有转账到二级账户的记录，二级账户又有转账到三级账户的记录，从一级到三级共九张银行卡在七十分钟之内，分别在湖南、广西、江西等地，以每张卡两万的方式取完了十八万元。
正如预期的一样，卡主陈涛本人并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遗失了身份证，所以个人信息被人冒用。众多取款人的出现显然是团伙犯罪，但是对于假陈涛的主卡，取款人肯定就是犯罪嫌疑人。
根据监控录像显示，假陈涛曾经在景德镇的两个自动提款机点取过钱，均是骑摩托车前往，一次取钱时戴着头盔，这就实在令人生疑；另一次装扮成中年妇女，然而走路的形态很难改变。
他的摩托车出卖了他。
按照摩托车的型号、颜色和牌照号码，几经波折，警方在江西景德镇抓到了假陈涛，他的本名叫陈伟锋，景德镇人，四十四岁。在他的出租屋内搜出电脑三台，手机五部，银行卡一百零一张。当然还有假发、化妆品、首饰、女装、长筒丝袜和女式墨镜。
做女人还真是麻烦。
陈伟锋是夫妻二人共同作案，陈的老婆取款时反而只戴帽子和口罩，中性打扮。
“宴遇”中餐厅在王的酒店四楼，因为是新的五星级酒店，野晴小姐有临幸的癖好。在机遇偶遇奇遇巧遇等等包厢中，野晴小姐选择了相遇厅。相遇，平淡无奇的感觉。
相遇厅的色调是白色与浅灰相间，灯光柔和舒适，起到稳定情绪的作用。新酒店纤尘不染，餐桌上的酒杯、餐具每一件单品都楚楚动人。
落地玻璃窗外，是珠江新城的夜景，灯光璀璨。
为了庆祝破案的顺利，尤其是警方搜缴并销毁了全部的写真光盘，其中有许多知名人士的个人隐私，当然也包括野晴小姐在内。
报警是对的。这是野晴小姐重复率最高的一句话。因为警察，他们够专业，而且经验丰富。
“爸爸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呢？”
“他不肯。他只肯让我请他吃一碗面条。”
“请了吗？”
“当然，我们找了个小面馆，号称是博多拉面。据说是目前最火爆的面馆。看他吃得那么认真，吃得满头大汗。我想起第一次跟他约会的时候，当时我们没有钱，也是吃小面馆，他就是这么认真，这么满头大汗。一下子就感动了我。”
野晴小姐的眼角泛起泪光，“可惜一切都太迟了。”她说。
父亲就是一个认真和坚持的人。这一点豆崩很清楚。她只是没有想到，凭借着这一份认真和坚持，父亲对于警方势如破竹的破案经历提出了两个疑点。
第一是陈伟锋说他是在网上锁定目标，然后利用木马程序也就是像黑客那样窃取受害人的相关资料，然后实施犯罪。但是就野晴小姐的个人情况，当时她拍照时完全是胶片时代，也就是柯达和富士的时代，并没有数码记录。也就是说再高精尖的技术也不可能窃取到没有的东西。
将过往的资料重新做成数码文件，中间的环节太多了，对于从不相识的陌生人，可能性是极低的。
而且景德镇相对来说地处偏远，陈伟锋怎么可能搞到野晴小姐许多年前的个人资料，而且还用了蓝色妖姬的化名，这和野晴小姐喜欢玫瑰花难道是毫无关联的巧合吗？
第二个疑点是陈传锋在破案过程中积极配合警方，令案件在短时间内真相大白。跟一般惯犯百般抵赖的特征大相径庭。把他的行为理解为良心发现未免牵强，那么这么做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唯一的解释是他本能地想掩盖什么，他到底想掩盖什么呢？
根据张箭提出的疑点和谜团，警方再一次查阅了陈伟锋手机的通话记录，其中在案发的前几天，陈伟锋跟一个手机号码有过频繁联系，最长的一次通话有四十一分钟。但是那个号码来自“神州行”，根本没主。警方打过去，是一个语音信箱。
对陈伟锋进行了重审，但是他坚持一人扛罪到底。
警方又重新搜查了陈伟锋的出租屋，发现一个用旧的环保袋，袋子上的LOGO经查是一家叫作液沙的人力公司。警方打印出陈伟锋的照片到液沙人力公司排查，有一位打扫卫生的阿姨认出他是公司一个名叫陈超的中层干部的远方亲戚。而陈超已经在三年前被挖角到野晴小姐的人力公司。
终于，案中案浮出了水面。
原来，野晴小姐的人力资源公司里有一个副总经理，名字叫陈超。这个人虽是农家子弟，但是非常聪明能干。曾经，他曾是江西省的高考状元，被北京大学录取，当时选的专业是地球物理，毕业后在广东某研究所当了一名工程师。
然而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陈超敏锐地观察到，转型期的中国，各种旧的人才管理体制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同时人力资源的管理工作也恰恰是中国的软肋。所以他毅然丢掉铁饭碗，跳槽到完全是国外背景的液沙人力资源有限公司工作，可以说是重新学习一门专业。
就这样，陈超从一个原先的纯技术人员，变成了一个和对外服务、税务局、政府等等相关部门频繁打交道的多面手，同时还要协助组织各种会议，各种培训，总之在液沙公司处理各类的杂事，既成为他锻炼的机会，又为他的迅速成长奠定了基础。
一个偶然的机会，陈超认识了野晴小姐，在谈话中他们一拍即合，相见恨晚。随即野晴小姐高薪挖角，把陈超请到自己的公司。
陈超进公司之后，他的聪明能干和农家子弟特有的憨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了野晴小姐的信任，无论是职务和年薪上升的速度都属于公司的特事特办。有人说，看着陈超开着雅阁进的公司，三次换车，现在开的是奥迪Q7，是身价飙升的铁证。
可以说，陈超的确为野晴小姐及其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是野晴小姐忽视了陈超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行使权力的空间越大，得到的利益越多，反而令他的欲望极度膨胀。由于多次听到野晴小姐萌生退意，一个罪恶的念头已在他的心中逐渐成熟。
那就是通过外力狠推一把，让野晴小姐完全退到幕后，那么公司所有的一切都将完全掌控在陈超的手中。
事实上是陈超通过各种手段，拿到了野晴小姐当年的裸照，他深知对于富人来说，面子反而是放在第一位的唯此唯大。他利用江西的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同时又是犯罪团伙，策划和实施了这起案件。答应事情办成之后给陈伟锋那个团伙一百万。
另付陈伟锋封口费三十万元，不走账，现金。要求是万一被抓必须独自担罪，不可涉及他人。这也是陈伟锋竭力掩盖幕后黑手的原因。
陈超被捕之后，才解开了为什么蓝色妖姬发出的邮件，IP地址都来自本地老城区一家不起眼的网吧之谜。所谓深蓝色的玫瑰格外珍贵，可以给野晴小姐更深一层的心理压力。陈超果然知道野晴小姐热爱玫瑰，于是被人掌控的恐惧自会引起她的高度重视。
所以说，张箭不仅挽救了野晴小姐，也挽救了她辛苦建立的公司。
“我爸他真是太厉害了。”豆崩忍不住赞叹。
“是啊，这件事也出乎我的预料，让我相信了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有比金钱还优质的东西。”
“那就是我爸吧。”
“当然也要郑重其事地感谢你，豆崩，如果不是当时你的坚持，我可能会失去你爸这个朋友。”
这还是野晴小姐第一次感谢豆崩，以往她是多么高高在上的女皇。
我爱你们。豆崩在心里这样对野晴小姐说。
5
也许是心情大好的缘故，豆崩突然觉得今天下午对崖嫣说的那些话，有点太过分了。
不过这才是朋友吧，宁可亲手毁灭，绝不小心轻放。
尽管如此，想到她在身后的哀鸣，就像丹顶鹤陷入泥沼里发出的呜咽。毕竟她有她的难处——真正的伤心是无法言说的。而且还好，她们爱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晚睡前，豆崩有过给崖嫣打个电话的冲动，但是都被扼杀在初始阶段，没有实施。
豆崩开始纠结，她不是不恨崖嫣的。
正如豆崩曾经对崖嫣说的那样，她看到了那本诗集。那天是个周末，她和崖嫣去攀岩，当时的想法是出一身汗便可以治疗崖嫣的郁郁寡欢。回家的路上，她们买了椰子炖鹌鹑，而那个街边小店永远人满为患，于是就打包了三份，回家享用，顺便给崖嫣的妈妈补一补。
崖嫣去了厨房，豆崩来到崖嫣的房间，一个大字倒在床上。
她看到了那本诗集，就在枕边，上面有程思敏的表白。当时的感受是既意外又震惊。仿佛整个人掉进了井里。
她唯一能做出的反应是吃完了那份炖品，尽管食之无味。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崖嫣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