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温文尔雅的外科医生欧阳鹏,终于对妻子舒白玫大发雷霆,露出了另一张面孔,让她无比惊恐。
小的妮的指证替丈夫正了名,舒白玫既高兴又内疚。
这天晚上下班后,她破例去了一趟超市,为丈夫买了他最爱吃的五香油豆豉、红烧猪爪等几味小菜,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一场暴风骤雨。
她提着东西刚一跨进家门,欧阳鹏就从沙发上“呼”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双眉倒立,用手指住她,狂叫:“你给我出去!”
舒白玫本来心里就十分愧疚,准备接受丈夫的抱怨和责备。可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强烈。她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赔笑道:“鹏,你这是怎么啦?”
欧阳鹏那副俊俏的脸气成了铁青色,额头上的青筋鼓起来,像一条条蚯蚓一样,嘴角不住地发抖。“你居然还有脸回这个家?你还有脸再见我?我和你生活了十一年,把你奉若神明,到头来怎么样?你把我当成杀人犯,让我和那些人渣排成队,去让人指认,让我蒙受这种奇耻大辱,你脸上就有光了?!”
舒白玫被他的咆哮吓得直眨眼睛。她忙把门关上,试图走到他跟前去。可他却厉声喝道:“别走近我!你不怕我把你肢解了吗?你既然不信任我,为什么还和我同床共枕?去和你那些死人骨头做伴吧。你根本不需要我,你需要的只是死人,活人也让你给逼成死人了!”
他抓过眼前茶几上的玻璃杯子,拼命地往地上一摔,又一脚把茶几踢倒,上面的东西滚落一地。他还不解气,又抡起一把椅子,向大镜子砸去。口里嚷嚷着:“砸碎这一切。我把一切都粉碎!这个该死的世界,这个冷冰冰的虚假的世界,我要毁灭一切!!”
舒白玫从未看见过一个男人疯狂的模样,她被吓坏了。不知丈夫还要砸什么,她忙扑过去把他拦腰抱住。“鹏,你千万别这样。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你别砸东西了,你打我吧。只要你能消消气,鹏,求你了。你的肝脏不好,这样会气坏的。”
舒白玫哭泣起来,紧紧抱住欧阳鹏。她这才觉得十年来,丈夫忍受了太多的东西,他真需要发泄一下了。不然,他也许会疯掉的。
她的哭声仿佛让欧阳鹏受了震动,他不再那么暴躁,却仍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你别拉我!让我把一切毁了,我再去自杀。我这个人活在世上毫无意义。连你都来羞辱我,把我当成了罪犯,我还活个什么劲儿?”舒白玫用手去掰她的拳头,试探把自己的手伸到他的手中。“鹏,你别误会,这只是正常的程序,只要和吴玉琼相识的男人,都在辨认范围,你为她做过大手术......”
“那你就该事先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你和黎明剑一个鼻孔出气,把我当成外人。”舒白玫这才明白丈夫最生气的不是去被当作嫌疑人,而是她事先没有告诉他。
“鹏,这个名单是今天早上才定的,我知道时已经晚了。再说,我事先通知你,反倒不好。”舒白玫不知怎么解释才能减轻他受到的伤害。
“不!你是怕别人怀疑你。你为了表现你是多么忠于职守,你才不敢事先通知我。你永远是工作第一!我在你眼中算得了什么?”欧阳鹏怒气不消。
“鹏,你为我忍受着痛苦,你为我克制着本能,在我的眼中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舒白玫泪如雨下。
“你别来安慰我。”欧阳鹏的目光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我心里明白,你从来就不爱我。你喜欢那些虚伪的男人,你冷落我厌恶我,嫌我配不上你的空灵你的深刻,我无论怎样改变自己,你都不满足。为了你,我变成了一个家庭妇男,把自己埋在油盐酱醋里,你还是不满足。你对我的爱不过是一种施舍,你做债主,放贷你的爱,让我成为你永远的奴隶!”
听着丈夫的话,舒白玫心中充满了惊恐。她从没想到丈夫对她有这么深的积怨。他压抑着自己,可这种压抑一旦反弹,将是毁灭性的。如此看来,他和陶婉的婚外情,也是对她进行的一种反抗和报复。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他爱她,也如同她爱他,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她在生理上不能满足他,并非她不能,而是她不屑。她的理论是:别的女人能给你的一切,并不珍贵。而我给你的是比性更长久更温柔的忠诚和爱情。她在一切事情上先为他着想,为他写下了大量爱情的诗篇,她心的指针始终不曾向任何一个男人偏移一分一毫。她以为他会理解她,可现在看,一切都是枉然。这太让她伤心失望了。
她的工作使她看到了那些以性为婚姻基石,又因性而反目成仇的凶杀案。那些男男女女仅仅为了私欲的满足,就可以杀人,使她把性归结为万恶之源。也使她尤其看不起用性关系来确定感情深度的男女。她觉得那些人与动物无异。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有思想有感情。
她尤其厌恶一些医学专家把爱情解释成性激素的吸引,这就更荒谬了。如果男人女人仅仅是因为性的吸引,那么为什么林黛玉非贾宝玉不爱,梁山泊为祝英台而死?地球上有那么多男性女性,可以找到一个世界的替代者,恋人又怎么会只为一个人生死相许?如今,她感到丈夫仍然用“性”这个唯一的标准来衡量她,她也彻底绝望了,觉得自己十几年的心血是白费了。
她的心彻底冷了。她不做任何辩解,任由丈夫发泄着心中的怒气。她只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木偶。她也第一次看到了丈夫冲动暴烈的另一面,她的心中隐隐约约感到一种不祥之兆。
顾道录日记中的记载,浮上她的脑海。
“孔雀”这两个字眼,再次让她胆寒起来。
那天指证的结果,并没有排除铁面警长对外科医生的怀疑。
黎明剑认为小的妮之所以没有指认欧阳鹏,是因为她在医院里受到了某种恫吓。或者是她在病中住过外科医生的家,对他熟悉后这种印象叠加在她原来的恐怖记忆中,使她辨别不清了。
当天夜里,他派小刘和大周对外科医生的行踪秘密调查,重点在心理医生被杀的时间内,排查他的行踪。可是,女助手陶婉却为他提供了不在凶杀现场的证据。
小刘怀疑她怎么会把日子记得那么清楚。小护士翻翻眼皮,说:“我当然记得清了。那天路青让我和他去买文件柜,开的发票就是23号。”这句话,让黎明剑和侦察员们有一种石破天惊的感觉。
深夜,带着对丈夫的疑虑,舒白玫重新研读心理医生留下的日记,这些用代号写的文字让女法医读得毛骨悚然。
原来,这位可爱的仁兄长期遭到孔雀的骚扰,孔雀侵入了他和苏畅的电脑,把苏畅的画肢解得七零八落,把心理医生的资料输入了古怪的病毒,摧毁了他的文件系统。极精明可也极憨厚的顾道录一直怀疑是孔雀干的,可又苦于没有证据,便派人去保护女法医,同时调查孔雀。这更引起了孔雀的仇恨,他居然用重金收买了顾道录雇佣的那个私人侦探路青,让他去骚扰舒白玫,就是为了引起公安机关的注意,由他的口供出心理医生是那个变态杀手,栽赃陷害,借刀杀人。看到这里,舒白玫吓的心“怦怦”直跳。
她从感情上不相信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年的亲人,会是那个嗜血杀手。可顾道录的日记,又让她觉得那个高智商、有着丰富的反侦查经验的变态杀手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丈夫。
当她开始从一个刑警而不是一个妻子的角度重新审视丈夫时,发现了大量的可疑之处。她推算和回忆几起凶杀案发生的时间,发现都是丈夫在医院里值夜班的时候,并没有和她在一起。刘金枝被杀的那天晚上,他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再没回来。苏畅被害的晚上,也是他的值班日。她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为苏畅被杀前,她后半夜回家自己看了那些漫画。
一个可怕的念头紧紧纠缠住了她:丈夫真的是那个令绿岛人胆战心惊的变态杀手吗?
接下来的日子,她开始注意丈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悄悄检查他的衣物和鞋印,暗暗注意他的行踪,以期有所发现。
这天晚上,小的妮又来到她家。恢复记忆后的妮被父亲接回家中,可她已经和女法医产生了感情,亲昵地管她叫“白白阿姨”,她发不好白玫后面玫的发音。不时让父亲带她到女法医家里来看望她,白玫常留这个可怜的孩子住一个晚上再走。
这天晚上,欧阳鹏在客厅看电视,女法医带着的妮在卧室里一边教她画画,一边继续询问她关于母亲被害那天晚上的情景。
“的妮,你告诉阿姨,那天晚上,你都看见了什么?”舒白玫尽管不忍心让小女孩去回忆那个惨烈的场面,可她又实在忍不住去再次核对那个至关重要的情节。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小的妮放下蜡笔,眼神模糊起来。她歪着头想了想,大声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舒白玫听了一怔,以为她又要犯失忆症了。便柔声哄她,“的妮,你别害怕。一点点地告诉阿姨,你把看见的都说出来,就不会害怕了。”
她把小的妮抱在怀里,明显地感到孩子柔软的身躯缩成一团,有些微微发抖。“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不知道是谁害了妈妈。”的妮摆弄着图画本说。
舒白玫耐心地启发的妮,“那你为什么会吓得晕过去了呢?你在柜子里,柜子的门有缝,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妈妈告诉我有坏人,让我千万别出声,我吓得不敢喘气。可我听到妈妈叫了一声,我想冲出去救妈妈,可是妈妈把柜子锁上了,我只能在一条小缝里偷看...我看见......”小的妮停住了,浑身抖个不停。
“你看见了什么?别怕。有阿姨在你别怕。都告诉阿姨。......”舒白玫的心也悬了起来,仿佛和小的妮一起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
“我只看到有一个黑影,一边跳舞,一边举起了刀。然后、然后我就看到地板上有血......我就、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女法医的心沉了下去。原来,小的妮真是什么都没看见。那么,她指证是谁不是谁就毫无意义了。
她的那句“不是他━━”的话,曾经让女法医如释重负。可现在不知为什么,一种沉重的感觉重新又浮上了她的心头。
她放下小的妮,独自走到卧室窗前,外面一片漆黑。
今夜无星无月,只有大朵大朵的乌云堆积在天穹,一场秋日的暴风雨即将来临了......
黄昏的暗影,跌落在办公楼前的大理石台阶上。舒白玫拾级而下,站在路旁等公交车,眼看着一盏盏兰花式街灯亮起来了,泄露出霓虹色的心事。
方才黎明剑召集侦技人员开会。会上,他不知为什么作起了自我检讨,说由于自己没有跳出常规侦查这个沼泽和思维定势的怪圈,才延误了破案时间。要求侦察员培养超常规思维能力,大胆推测凶手是谁?
谁又可能是下一个被害者?
舒白玫听出黎支队长的话有弦外之音。
她自己就没有跳出常规,没有对身边的亲人大胆怀疑,她为此而深深自责。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发现和怀疑告诉黎明剑呢?
在会议室呛人的烟雾中,她暗自决定,侦查丈夫的行踪,等有了确凿的证据,再告诉老搭档不迟。
她给自己的借口是:他太忙了,我要为他分忧。
这几天,她就像一支风向标一样,密切注意丈夫的动向。星期天早上,他按时起床做好了早餐,悄悄走到床头让舒白玫再多睡一会,说自己要去院校讲学。作为客座教授,他应聘经常去坐落在市中心的省医科大学讲课。往常舒白玫并不在意,可今天不同。她神差鬼使地跟着丈夫脚前脚后出了门,隐蔽在楼道里。见丈夫开车走了,她迅速跑到街边,叫了一辆出租车,紧紧尾随上去。
医科大学在行政街,可舒白玫惊讶地发现,丈夫的红旗牌加宽大轿车向东风大街西头驶去。这说明他不是去讲课,而是另有目的地。她的心“别别”地狂跳起来,忙让出租车司机紧紧跟上。
欧阳鹏把车停到向阳广场的一个停车场里,用他特有的步子潇洒地向前走着,舒白玫提心吊胆地看着。只见他越过了百货、超市、药店和几家杂货店,走进了一家现代舞馆。舒白玫不敢怠慢,抽出一张百元大钞,不让司机找钱就小跑着跟了过去。
舒白玫非常奇怪丈夫会涉足这种场所,据她所知,丈夫从来不会跳舞。她巧妙地借助廊柱尾随他走进去。看来他是常客,只见他手拿一张会员卡,向服务小姐晃了一下,就被准许进入了换衣间。而舒白玫却只能买了一张门票,才得以入内。她也闪进了换衣间斜对面的卫生间,看到丈夫再走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劲舞的装束,脚穿舞鞋,步履轻盈地向舞厅走去。
舒白玫发现此时丈夫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显得年轻而又自信,几乎是脚不点地从大理石地面上掠过,迎着对面从玻璃大门里飘过来的音乐,游鱼一样混入那些舞蹈者之间,疯狂地扭动着肢体,恣意地舞动起来。
舒白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灵活地甩动四肢抽动筋骨,恨不能把自己拆散溶入音乐中的狂热分子,会是那个文质彬彬、走路像绅士一样的欧阳鹏吗?
他那狂放的舞姿,陀螺似的拼命旋转的身躯就像被另一种动物附体一样,不受控制不讲规则地左突右冲。那里好像有一种她完全不熟悉的东西想冲破他的人形独立出来。它在他的躯体里叩打,撕扯,冲撞,完全主宰了他的意志,让舒白玫看得浑身冷一阵热一阵,几乎要晕过去了。有好几次她想冲过去,把他从那种无形的可怕的力量中解救出来,让他从那个咒语中复原。可她的脚却像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此时此刻她被他身上那种不知名的外力震慑住了。如果他突然变成一只青蛙或一条蜥蜴,她也不会吃惊。
一个女服务员看出了她的异样,走过来问她需要什么,她才醒悟到自己不能在这里观看,她的职责是提取他的脚印。她来到他方才的换衣间,也许是由于匆忙,他只把衣物锁进了衣柜,而他的那双“老人头”软牛皮鞋仍放在地上。就在这双皮鞋的附近,清晰地留下了他新换上的那双舞鞋的印迹。舒白玫看到了一种角型花纹:由凸起的单个块状花纹相连接而构成的花纹。她之所以明白这叫角型花纹,是因为他们在几次凶杀案的现场中,都见过这种角型花纹的足印。
惊恐和疑虑一阵阵袭来。舒白玫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已经不会流动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门外“哐哐”作响的打击乐声,每一声都砸在她的心上。
5路公交车开来了,人们纷纷拥向车门,舒白玫最后一个上去,询问服务员到人民医院有几站地。现代舞馆的那一幕使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要去找陶婉,与她核对丈夫在心理医生被害那天晚上的行踪。
尽管发现了丈夫的鞋印和凶杀现场的足印吻合,舒白玫心中还是抱有一线希望:这也许只是一种巧合。怀疑自己所爱的人就像怀疑自己一样令她痛苦。听痕检员讲,鞋底的花纹图形一共有8种,分圆环型、线条型、波折型、交织型、格子型、散杂型等等。她觉得丈夫穿的这种舞鞋可能都是这种角型的花纹,并不能光凭这一点就断定丈夫是凶手。她还需要找到更确凿的证据。因此,在她的潜意识里,与其说她要去证明什么,倒不如说她是想否定什么。她要找的是丈夫无罪的证据。